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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第 2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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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满车人都在昏昏欲睡。听到动静,前排乘客纷纷回头看她。
许知棠不为所动,倒是把旅行包给他撇下了,“行李你先帮我带回去吧,谢啦。”
“……”
车门打开了。她也怕耽误事引得司机和其他乘客不满,没工夫再多说,立刻就往外冲。
她不太担心怎么回家的问题,但担心赶不上婆婆收摊,再等到明天就有点麻烦了。她下车立刻往回走,一边走一边拿手机查找路线,这附近确实是打不到车。
机场大巴的折叠门在她身后关上,缓缓加速,朝着原定方向驶去。
从这里步行三公里才能到达最近的站点,搭上返程的大巴。脚步快些,半小时以内应该能走到。
这条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天又冷,她自己也不想多待。许知棠深呼吸,把手机往兜里一揣就又要冲了。
可起跑没成功,她头皮先感到一阵阻力,脖子仰了一下,后知后觉丸子头被攥住。
她愕然回头,才发觉蒋谌站在身后,肩上撂着两个人的包,脸色很差,无语又恼火。
许知棠把眼睛睁圆,看起来比他还莫名其妙,“你干嘛下车?”
“……”
蒋谌觉得但凡通人性的生物都不该会问出这种话,“我能把你扔在这一千多公里外的荒山野岭里自己回家?!许知棠,你一天天脑子里在想什么?”
“……可你不是说,明天会议很重要不能迟到么。”
又不是小孩子了,明明分开行动效率更高。许知棠摸着被扯松的头发,索性解开发圈捋顺,小声嘀咕,“万一今晚没有直飞的航班了怎么办呢。耽误工作可别怪我啊,不是我让你留下的。”
又不通人性又没有良心。
蒋谌也不知道今晚还能不能回到海市。哪有确认的时间?再晚一秒钟下车都撵不上她的脚步。根本没给人商量的余地。
独断得都不像她。
“不用这么急着推卸责任,干不成这单我也活得下去。”蒋谌把包丢给她,又训人,显得很不耐烦,“我说过不陪你留下么,你问没问我一句?说走就走什么破脾气!”
“……对不起嘛!”她道歉道得倒是硬气,还小声嘀咕,“凶什么凶。”
没有半点真心诚意,听的人也要冒鬼火,“这么不服气就别说什么对不起,哄傻子呢?”
“那我说什么?道歉你也不高兴,不说你也不高兴!都让你别管了你还非要来。”
她攥着包,脸上冒出红晕,眼泪居然说掉就掉,“我就知道,反正都会变成我的错!”
“……怎么才说两句就要哭。”
蒋谌一愣,看到眼泪没辙了,语气强硬地掐着她的脸蛋命令,“不许哭。”
许知棠狠狠甩头,想叫他滚,然而嗓子黏了一下。于是发出了惊天动地的一声,“呱!”
蒋谌:“……”
许知棠:“……”
刹那间的寂静把气氛变得很诡异。
许知棠凝着脸,不言不语地扭头就走。
蒋谌也不太敢笑,跟着她走了一段,看她还没有说话的意思,“就不理我了?”
“不想跟你讲话。”
她本来是不想的,但无奈心地十分善良,还是恶狠狠地提醒,“你跟我走到前一站,待会儿等着坐下一趟机场方向的大巴,还能赶上飞机。”
“我说要自己回去了?”
“你到底干嘛非要跟着我!”
许知棠不明白,还个钱而已,又不是必须两个人才能完成。
“酒店是我订的,订单在我手机上。去酒店的出租车也是我打的。”他这时才不紧不慢道,“你确定一个人能找得到地方么。”
“……”
许知棠一时语塞。
她不是那种谋定而后动的聪明人,心里一有主意就要马上做,快快地做。看在成熟的人眼里,往往就是冒失鲁莽,不计后果。
“那你可以把地址发给我。”她嘴硬道,“不用跟着跑一趟,没必要。”
听起来像是一定要甩开他似的。蒋谌都有点好奇了,“你到底回去干什么,非不让我跟着。真的只是去还钱么?”
“不然呢?这么冷的天跑来跑去,我有病啊。”许知棠没好气道,“那你干嘛非要跟着我,难道我还是找不到路的小孩么?”
“我们一起来的,”蒋谌说,“当然要一起走了。”
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逻辑,他都不知道许知棠为什么一直问。
许知棠听到他的话,没回头,但也没再像刚才一样哐哐走,步伐明显慢了许多。他就抬脚跟上去并肩走,歪着头看了一下。没再哭了。
“那今天还能回去吗?”她盯着脚下问。
“午夜还有航班,刚已经改签了。”蒋谌说。
“那你,难道不觉得浪费时间吗?”她又忐忑地问。
还替他可惜上了。
蒋谌莫名想笑,又看她,“对别人的时间占有欲别太强了行吗。”
她没再说什么,不知道想到哪里,表情甚至有些失神。
蒋谌想她可能是难为情。
“机票钱我还是给你吧。”她说。
“不用了。”他一本正经地算账,“回家以后再给我用一坨面霜,差不多能平。”
“……”
许知棠终于没忍住也偷偷笑了,又有点伤感,“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特别蠢啊。”
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为了还一百块钱要再赔进去十倍的改签费,换谁来都会觉得她脑袋有点问题。
但她的人生宗旨就是不做让自己不安心的事。否则现在一时躲懒,以后每次回想起来都要再受一次折磨。“还不如现在麻烦一点,辛苦一点,起码心里坦荡,从此以后再也不用记挂。”
蒋谌只是很讨厌做无用功,不理解价值明显不对等的行为。但要是说跑这一趟能换回她的安心,他倒是就觉得很划算了。
许知棠还不知道蒋谌已经理解了她,沉浸在淡淡的伤感情绪里。又想到还好不会耽误他工作,悄然松一口气。
冬天的夜色总是来得格外早。两个人坐上回程的大巴,摸黑辗转到了酒店门口。卖驴打滚的小车果然已经不见了。
许知棠心里有这个准备,还是在周围四处找了找。实在没找到人,只好去跟酒店前台说了一下情况,把那崭新的一百块纸钞留下,请她代为转交。
“我知道,那个婆婆经常在这里摆摊。”前台小姐热情大方道,“放心吧妹妹,只要她再来,我肯定替你交给她。”
许知棠道了谢,虽然没能亲手交还,心事总算也是有了交代。
离改签之后的航班还有好几个小时。他们在快餐店吃了顿简单的晚饭,许知棠忽然宣布,“我想染个头发。”
“……”蒋谌怕说不行她当场又哭,提出异议的口吻变得谨慎,“会不会太突然了点。”
他听公司女同事说过,做头发一般都要好几个小时。
而且在他印象里,女孩对头发都尤其看重。换发型是重大决定,不太会这么临时拿主意。
“不会耽误的。我就只染黑,随便剪一下。”许知棠道,“两个小时以内绝对可以搞定。”
前天半夜吃火锅通电话,经纪人也提醒了她把头发染黑,对模特工作来说会更方便有利。
多出的几个小时横竖是无处可去,蒋谌就陪着她进了理发店。
一家不起眼的小店,门口转着标志性的红白蓝三色柱。店里也没什么客人,她进来跟理发师简单说了一下,就直接开始染。半小时后洗掉,按照她的意思把发梢修剪整齐。
休假的最后一个晚上,蒋谌在千里迢迢外的异乡小店回复工作消息。明天的会议确实重要,助理律师把细节发给他确认。
再一抬眼,美容镜前转椅上的女孩已经变了副模样。
乌黑的发色衬得她眼睛更大,脸更小。长度明显变短了,发尾只垂到锁骨底下一点,但很整齐。不说话的时候,看起来是很乖很乖的一个小女孩。
“可以了。”许知棠站起来,擦了擦脸上的发茬,“我们走吧。”
这样也挺好看的。比她原来那个暹罗猫头还顺眼。
但蒋谌看得出她并不高兴,甚至有些心不在焉。好像对剪头发没有什么兴趣,只想得到一个结果。
这不太正常。毕竟她从小就爱漂亮,也喜欢琢磨这个,长大了只会更花心思。
蒋谌和她走出理发店,前往夜晚的车站。
如果是在海市,这时他可能还没有下班,但在这座北方小城,天一黑,街道迅速萧条如同深夜。好几分钟才过一辆车,行人寥寥。
许知棠说太冷了,跑去旁边的店里买了两杯热奶茶,回来拿给他,“预付精神损失费。”
“……”
蒋谌放下手机,认命道,“讲吧。”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我们都是各管各的。”许知棠低声道。
她捧着奶茶,缓缓呼出白色的热气。像吐出一道寂寞的烟,在夜幕中显得格外寥落。
“他说男人的思路天生就更理性,不愿意为情绪买单。他可以包容我,但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互相成就的,而不是互相迁就。”
蒋谌心里冷笑,“又让你对自己负责了是么。”
“他说,最好谁都别做不必要的牺牲。比起我冒着寒风去值班室送宵夜,他更希望我留在家里暖和地睡个好觉。不是非要黏在一起才叫爱的。”
恍惚间,她想到很多个类似的时刻,“如果我提出要求,他还是会照我说的做。但是我也知道,他心里是不太情愿的,所以……我习惯了。抱歉,我也不是想推卸责任,就……只是不想让你怪我。”
几乎算得上是种被动触发的条件反射。
因为她被怪罪过。
哪怕只是一声叹息,哪怕是无声的。
她听到了看到了,感受到了。心里不安过。
所以她只能接受,两个人选择有分歧时,应该优先考虑整体利益,别做多余的事。是否需要人陪伴没那么重要,别耽误事才是最重要的。为了不让别人为难,她应该懂事地自己主动决断。
毫不犹豫是因为习惯,因为积累够了失望的经验。
“如果你什么事都自己做,不需要人陪,”蒋谌说,“那在一起的意义是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是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两个人在一起应该是互相扶持,越来越好。而不是互相添麻烦。”她喃喃道,“但渐渐又觉得,这样从道理上想好像很正确,感觉却又不太对劲。”
蒋谌沉默地喝着奶茶,猛吸几口就没了。这一杯真不经喝。
熟悉他的人才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天生性格高冷,不说话的时间里,大多都是在努力克制吐槽的欲望和冲动。
目前他对许知棠的前男友也有几百句难听话可以说。
原来真正不通人性,又没有良心的另有其人。
真不知道她眼光怎么那么差,挑到一个伪人当成宝贝爱了好多年。
“谢谢你啊。”许知棠突然对他说。
蒋谌把空纸杯投进垃圾箱,“谢我什么?陪你剪头发?”
“谢谢你今天和我一起做的所有事。”她低着头,看不清楚表情,“谢谢你陪我一起来这个没听说过的地方……谢谢你跟我一起回家。”
谢谢让她重新想起这么简单的道理——同行的人之所以能够同行,原来是先要在一起。
一起,比其他任何事都更重要。
她从来都不想一个人。却谈了场两个人比一个人更寂寞的恋爱,还差点把自己都说服了。
蒋谌看她一会儿,伸出手接了一下。确认没有眼泪砸在他手心里,幽幽道,“你上午还把我自己留在酒店。”
“……”
他现在才开始告状。
许知棠吸了吸鼻子,阐述自己的理由,“我那不是想让你多睡会儿觉么?再说,你本来也不乐意在冷风里跟我一起逛街。”
“我只是不乐意在冷风里逛街,又没说不乐意跟你一起逛街。”蒋谌说,“真不乐意,我从一开始就不会来。”
怎么觉得这话他憋一天了呢。给许知棠听得一愣一愣,怪不得,那么好吃的铁锅炖他都不怎么露笑脸。
“你想太多了。先不情不愿地陪你,转头又怪罪你需要人陪,到最后两个人没有一个是高兴的,这是正常脑回路能干出来的事吗?反正我受不了这种委屈,你也没必要受这种委屈。”蒋谌道。
“我不是那种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的人,也不爱给人上课,就只说这一次。只要答应过你的事,就代表我付得起那个代价,哪怕是天大的代价,也是我自己做的决定,不用你替我后悔。”
他说,“就算实在是有什么地方谈不拢,也得商量两句再做决定吧?你根本没给我过发表意见的机会。”
“嗯,我明白了。”许知棠深受感动,并虚心地赔礼道歉,“这次真的是我不对,再给你买一杯喝的行么?你喝好快啊,要不我这个也给你吧。”
她掀掉奶茶盖子递给蒋谌上供,态度非常端正。蒋谌冷哼一声,把剩下的半杯一饮而尽,“原谅了。”
许知棠眼睛一弯,挨着坐他身边再接再厉道,“我以后再也不撇开你了,有什么事都跟你好好商量。”
“别挤我。”
“我不呢~”
朋友就是治愈人生的良药啊,连猫生也可以治愈。
许知棠更加确信这点。
回家的路走了两遍,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了。凌晨的候机大厅里,许知棠最后一次拿出相机拍照。
“停机坪有什么好拍的。”蒋谌举着相机,在她的指挥下移动构图。建筑外隔着老远,她要和刷在墙上的标语合照。
——“回家的感觉从这里开始”。
还挺应景的。来的时候怎么没看见呢。
如果不是她爱跟奇怪的东西合影,蒋谌想他大概再来几趟也不会注意。
“拍到了没?好看吗?”许知棠又整理了一下刘海,捻着短短的发尾,还有点不习惯。
“我很多年没剪过短发了。以前总说等分手的那天就剪,其实每次分手都没想起来过……干脆就今天,择日不如撞日。”
分叉的失去营养的过去,就该留在千里之外,永不回头。
她小跑过来,靠着蒋谌的手往取景器里瞧,又眼巴巴地望着他,要求一个中肯的评价,“好看吗好看吗?好不好看啊。”
“还行。”蒋谌移开目光,烫手山芋似的把相机丢给她,言辞闪烁,“都差不多吧。”
真会为难人。又不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他怎么给中肯的评价?
许知棠检查成片,满意地点头,“下次再出来玩我们还是一起吧,这样我对着相机自言自语就不会尴尬了。”
蒋谌说,“没见你尴尬过。”
她眨眨眼睛,“呱。”
“……”
旁边的旅客大约不能理解,这两个人为什么忽然不约而同地笑成智障,默默隔远了坐。
但毕竟时间太晚,旅行总是在交通里磨人。飞机降落海市是凌晨两点一刻,再强撑着困意打个车,到家就要三点钟了。
不出意外,出租车上两人又睡了一路。
到达小区门外,司机师傅迟迟没有听见下车的动静,回头看了眼后座,扑哧笑了,“帅哥美女,醒醒吧,该下车了。”
蒋谌皱着眉头睁开眼,刚要开口,嘴唇擦过带着香味的发丝。许知棠枕着他的肩膀睡得香甜,半个人都压在他身上。安全带被她扯得好长。
他猛地惊醒了。
不知道是从什么样的姿势垮过来的,左边手臂几乎整个被她抱在怀里,动弹不得。都睡着了,她的右手还捏着个拳头,就放在他摊开的掌心里,那么小一个。
蒋谌鬼使神差地蜷起手指。在完全包裹住之前,指腹便已经有了明确的触感,细嫩温热。
信号闪电般传导给大脑,发出刺耳警报,勒令他不许再有别的动作。
“……到家了。”他声音很轻也很匆忙,微微发紧。比起叫她,更像在叫醒自己,“知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