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太太又要跑路了》苏合欢

8、第 8 章

　　08

　　两男一女，一早上就把老校区六楼唯一的出行通道，堵得水泄不通。

　　楼上楼下的邻居，爱凑热闹。听到动静，纷纷开门。大家都不出门，一颗颗脑袋却都探了出来，一窥究竟。

　　“彭佳，我今天就把话放这儿，你别想走，也休想赶我走！就算天王老子来，他也管不着我！”

　　周展鹏平日里在她面前称王称霸惯了，这一夜在楼下，他是一夜未眠，更是把该想的，不该想的都想清楚了。眼下他是吃了秤砣的心，气势高昂，势在必得，不惜一不做二不休，演一出活生生的“霸王硬上弓”戏码。

　　他恶狠狠地瞪了彭佳一眼，希望她可以给点表示。

　　“喂，你到底听到没？！”

　　又是这样！

　　见彭佳一个人不声不响缩在墙角里，还是那副恹恹的模样，周展鹏看着，真是气得咬牙切齿。

　　这些年，两人相处模式不知为何进入了恶性循环，他稍稍一凶，她就躲开，他脾气再发大一些，她就像没事人一样，权当听不见看不见，完全当他是空气。

　　如果说周展鹏属于火相星人，那是不会有人质疑的。他天生命中带旺，脑瓜子里永远有掏不尽的新奇想法，做起事来，也是风风火火。

　　看过他实战操盘的人便知道，这人啊，说好听点是激进派，说难听点，就是死多头，一天到晚就搞事情。

　　而反观彭佳，她就完完全全是周展鹏的相反面。

　　彭佳耐心细腻，是水系星人。每一件事到她手上，都需要反反复复、事无巨细地思考许多次，才能拿定主意。周展鹏脑门一拍，即时出一个提议，会被她泼冷水，周展鹏任性起来无边无际，彭佳分分钟就能用那些冰冷理性的“人间清醒”把他刺得顿时熄火。

　　“就你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我还怎么赚钱？我要是像你这样，我得喝一辈子西北风！”

　　每一次，周展鹏都要拿他的经验，来碾压彭佳的行为方式。

　　若是，她能嗯一句，肯定自己，便好了。

　　周展鹏嘴上不说，心里却总是期待彭佳点点头，或者给个微笑，认可一下，也行。

　　可惜的是，她一次都没有。

　　两个人，也不知道怎么就走到了现在这幅田地，他的无名火越来越多，越烧越旺，彭佳却是冷气越散越多，对他的冷暴力短则几天，长则数月，两个人都不开心，但偏偏又吵不起来。

　　“哎！你能不能说句话，给点反应啊？”

　　周展鹏说完一通，见彭佳离自己更远了，气鼓鼓地喘了一大声粗气。

　　“吃过饭没？”

　　他突然换了个话题，勉强在徐天身上调整了一下姿势，单靠左手圈住徐天的脖子，接着右手吃力地从上面挪下来，伸进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牛皮纸包的东西。

　　“给！给你买了你最喜欢吃的粢饭团油条，甜的！”

　　他的右手好像伸不太直，颤颤巍巍地把又白又胖的粢饭团，递到彭佳面前。

　　“快拿去呀！”

　　周展鹏咬着牙，恶狠狠的催促道。

　　“哎呀，嫂子你就快趁热吃吧！老周天不亮就在那排队了。他怕冷掉，一路拿热毛巾捂在胸口，捂过来的。”

　　徐天连忙在一旁，做了补充。

　　真拿这两人真没办法，一个呢，强凶霸道，知道的他是来追老婆，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上门来讨债的；还有一位呢，外表看着乖巧懂事，哪知道藏着一颗油盐不进的心，就连他这个外人，也感受到了那丝丝的冷气。

　　真不知道这两人当初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徐天在心里默默叹气，背后周展鹏的身子越来越往下滑了，他赶紧往上托了一托。

　　如今三个人僵在这里，一动都不动。他们上来的时候，徐天倒不觉得累，可这么久过去，周展鹏就算只有半截身子，他也背得有些吃不消了。

　　“我说的是真的，嫂子，这真的是老周自己排队去买的，他还不要我帮忙。”

　　天底下千千万万的早饭摊位，会做粢饭团的何止一家，可周展鹏偏要自己滑着轮椅，淋着雨，去排竹子巷王胖子家的早餐店门口排队伍。

　　“你别看彭佳平日里处处抠门小气，她那张嘴可是很挑的，别家的粢饭团都入不了她的口。”

　　周展鹏笑嘻嘻地在雨中排了接近半小时的队伍，拿到热腾腾的早饭，一点没有不耐烦。

　　“我跟你打赌，我老婆待会吃到这个，一定会回心转意，她最懂我的心意，就如我最懂她的心一样。”

　　没想到的是，一个小时前，周展鹏在徐天面前吹的牛皮有多凶，现在就有多尴尬。

　　“你到底吃还是不吃？！”

　　周展鹏一急，手腕一抖，手里的粢饭团差点落到地上。

　　“谢谢你的好意，我不吃。”

　　彭佳眼神瞟了一眼粢饭团，抿了抿嘴，又一眼扫过周展鹏。

　　她见他的眼神瞬间黯去，便补充了一句：“疫情期间，我不吃外面做的食物。”

　　“好！好的很！你真是讲卫生，树新风！”

　　万万没想到，她会用这个拙劣的理由拒绝自己。

　　周展鹏只觉得自己那颗烧得炽热的心，又一次被彭佳那无声无息的冰水浇个透心凉。她真是方方面面都顾及到，防御病毒细菌的一把好手，同时也把周展鹏的心刺个千疮百孔。

　　“哎呦，这么热闹啊？”

　　三个人僵持不下的时候，背后突然出现一个穿着一身花衣裳的老奶奶。她手里提着一提子蔬菜，竹编的菜篮子看起来粘了些雨水和泥巴。

　　“张奶奶好。”

　　彭佳率先朝她点点头，从角落里走出来。

　　“哦，你们在这里开大会？”

　　隔壁邻居张奶奶年近75岁，如今子孙满堂，老伴是早早去了，子女也早已搬走，如今只剩她一个孤老太婆，住在这个老社区。

　　根据彭佳这段日子的观察，这位老邻居如今每日都会去楼下逛一圈，然后顺带在附近的蔬菜批发小店买一些时令蔬菜回来。她身体健朗，天晴的时候，会一个人一大早去公园里打太极，要是下雨，就在家里看电视，唱卡拉OK。

　　都是一个人生活，老太太的日子过的比彭佳不知道精彩多少倍。

　　“小彭，这两位是你的朋友？”

　　张奶奶是老花眼，离着远，反而看的更清楚。此刻，她正佝偻着背，站在五楼半的楼梯上。她看着这两位堵在自家门口的大小伙子，满是惊讶。两个人无外乎都是英俊的，其中一个更是目若桃花，英气逼人。

　　只不过......

　　张奶奶爬上来六楼，正好对着两人的后背，周展鹏趴在徐天身上，空荡荡的长裤腿垂下来，如此重残之人，让老太太愣在当场。

　　“你是.......？”

　　张奶奶率先指向周展鹏。

　　她有些犹豫，来回多看了几眼，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好像是在哪里见过的。

　　“我是彭佳的老公！我姓周！”

　　周展鹏自告奋勇，他脸皮厚的很，即便两人不是真正领过证的，他也急着霸占“彭佳老公”这个身份。

　　“不是！不是这样的......”

　　彭佳一急，连忙往前走了一步，两只戴着丁晴手套的手，来回地揉搓着。

　　“张奶奶，你不要信他说的！”

　　她让徐天给张奶奶让路，见周展鹏还不死心地伸长着手，那粢饭团仍旧捧在自己面前。

　　“你让开！”

　　彭佳一把把粢饭团从周展鹏手里接过，饭团放在手心，倒真的还有些温热。

　　“哼！你不是说不卫生吗？冷了就别吃，我可没强迫你，吃了拉肚子了别来找我！”

　　周展鹏心里是按不住的高兴，可嘴巴里表达出来的，却讨嫌的很。

　　“哎呀，你们站在外头说话，都不累的吗？”

　　张奶奶走到自己家门口，从裤子兜里拿出黑色的小皮包，又从里头掏出自家的钥匙。她走过周展鹏的身边走过，笑着点头示意，又看看楞在一旁的彭佳。

　　“小彭，你今天买这么多东西呢？”

　　他们这个小区住的有一半是出租出去，给外地人住的，那些租户平日里早起贪黑，神龙见首不见尾。还有一半，是像她这样没条件搬走的本地人，大多都是退休赋闲在家，也怪无聊的。平日里，但凡周围邻居有点动静的，都是竖着耳朵，直着眼睛，八卦的不得了。

　　这次，光是彭佳突然回603住，私底下都被街坊邻居，议论过好多次了。

　　“是啊，张奶奶！我给彭佳买了很多她爱吃的进口零食，待会给你家也送一点哦。”

　　周展鹏笑脸盈盈，看着张奶奶已开门进去，连忙让徐天把自己放在空地上，急着把箱子拆了给老人家分享美味。

　　他这人就是这样，对外头永远是礼貌待人，看起来是一副残而不废的姿态，是残疾人励志的好榜样，可是，只有彭佳，只有彭佳知道这人的脾气有多坏，爆棚的负能量的时候，他不仅伤了自己，也经常伤到了她。

　　“你有完没完。”

　　彭佳听不下去，她眸子一冷，回头瞪了这两人一眼，转头就下逐客令。

　　“周展鹏，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在闹脾气。我也有自己想做的事要做，有自己的路要走，现在我希望你快走。”

　　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孽缘吧。

　　她的护目镜起了雾气，强咬着下唇，继续说道：“求求你放过我吧，我真的不想再看到你。我们到此结束，以后.....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了。”

　　也真是中了邪，从他们高中时第一次见面，彭佳就止不住地喜欢他。即便中间分开那么多年，五年前，周展鹏再出现自己面时已经重残，彭佳还是喜欢的挪不开眼。她一看到他，心就变得很软，就会沦陷，像着了魔一般，不断地放低自己的姿态，低到了尘埃里。

　　这个男人，他落魄的时候，她陪着他。他发脾气的时候，她陪着他。如今，他已经赢了自己的对家，彭佳终于能彻底卸下身上的责任感，和他挥手告别。

　　她没有时间再陪他闹了。

　　此时此刻，她只想快开把人轰走，回到属于自己的清静。

　　“不，不对，不是这样......”

　　周展鹏满眼刺痛，他刚垂下的右手又僵硬地举起来，颤颤巍巍地指着彭佳：

　　“说，你是不是在外头有人了？！昨天陪你喝星巴克的那个，是不是？！”

　　“老子，老子才不要听你的.......咳，咳咳......老子这辈子就算死，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咳咳咳咳咳咳——”

　　“老周你怎么了？怎么突然咳起来了？”

　　徐天背着周展鹏早已脱力，他急着转过脸，可惜看不到当事人的脸。

　　“哎呦，还在这里开大会呢？”

　　张奶奶的防盗门突然又开了。

　　她笑眯眯地从屋里拿出一把带扶手的木头椅子，放在周展鹏面前。

　　“小伙子，快坐下来，有话好好说，发火伤全身，我们小彭从小就是脾气最好，你别动不动就吓她。女孩子，是要宠着的！”

　　都说“宁拆一座桥，不拆一桩婚”，张奶奶示意徐天赶紧把人放下，让这两人心平气和，好好谈谈。

　　“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呀？哪里人啊？”

　　这场景真是让她不禁回想起自家老头子年轻时候追自己的模样。她活了大半辈子，论起看人还是很准的，便想帮彭佳把把关，毕竟这这姑娘是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男孩子靠不靠谱，她一看就知道。

　　“谢谢奶奶，我叫周展鹏，是本地人。”

　　徐天慢慢蹲下身子，把周展鹏降到与椅面平行的位置，他们上楼之前，这小子还挺灵活的，不知道怎的，感觉他现在爬椅子都有点笨拙，不似之前的灵便。

　　“小伙子，你这腰是怎么回事？直不起来吗？”

　　张奶奶第一眼看到这小伙子，就觉得很顺眼。只不过，他这个身体，似乎不太好的样子。

　　年纪轻轻，腿也不好，腰也不好，怪可怜的。

　　“没事没事，我这腰痛是老毛病了，下雨天就会这样，奶奶你放心吧。”

　　周展鹏说的有气无力，连徐天都觉得不对劲。

　　他一回头，只见周展鹏的上半截身子斜斜抵着椅背，长长的西装裤子拖在地上，打着褶皱。他的左手抵着腰，另一只右手微微地撑着椅子扶手，左右来回调整了几次，愣是没把身子坐直。他的屁股坐在椅子的边缘，由于大腿残肢所剩不多，又使不出什么力气，只好暂时虚虚地压在椅子边，靠一只手，力不从心地把自己往上提。

　　“还看什么看，还不来帮我一下？”

　　周展鹏在椅子上扭捏了几下，没好气地瞪了徐天一眼。等徐天俯下身来，他搂着对方的脖子，让他帮自己坐上木椅。

　　“老周，你手怎么这么烫？”

　　看着面前的人一脸苍白，徐天下意识伸手去摸周展鹏的额头，不摸不知道，一模吓一跳，怕是淋雨着凉了，难怪刚才他咳嗽咳的这么厉害。

　　徐天看着面前的周展鹏病如瘟鸡，两坨不自然的红晕，看起来正打蔫呢。

　　“嫂子，你快来看看，这臭小子发烧了！好烫！”

　　这一叫，不仅六楼的邻居都听到了，连五楼的好事者也听到了。

　　“你们说话声轻一点。”

　　彭佳叹了口气，走到周展鹏身前，盯着他的眼睛看。

　　“你发烧了？”

　　“恩。”

　　“是不是得了新冠？你要是得了新冠，我们一栋楼都得陪着你一起隔离。”

　　她这么一说，别说是隔壁的张奶奶“嗖”的一声，跑没了影。

　　就连楼上楼下偷听偷看的邻居，都响起此起彼伏的关门声。

　　“彭佳,你什么歹毒心肠，你就不能盼我点好？”

　　周展鹏白了她一眼，坐在木椅子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揉着自己发痛的腰椎。他面上不显，可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太好了！鱼上钩了，鱼上钩了！

　　他的好老婆最是心软，看他生病肯定舍不得，也不会再赶他走了。

　　其实，周展鹏昨夜一晚没睡，不仅仅是被嫉妒烧光了心智，还构想了好几套追老婆方案，包括计划A，计划B，计划C，计划D.......

　　临上楼之前，他怕徐天这小子现场掉链子，还专门和他对了好几场戏。

　　“好吧，你要是想坐，就在这里坐着吧。”

　　彭佳转过身，指着背后那么多快递箱子，对徐天说道：“他，我就不管了。你现在快给我把这些东西都搬走，我要进屋休息了。”

　　“啊？？嫂......嫂子，那老周他.....他怎么办？”

　　徐天一愣，回头看周展鹏使命地与自己使眼色。

　　“他啊？”彭佳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说道：“他要是愿意，就在这里自生自灭吧。”

　　话已至此，该说的，她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

　　“他要是堂不住，昏死过去了，你记得给他叫救护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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