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结的炽天使·长河里》柏空序

1、调任

　　埃克莱尔市的春天来得很猛。
　　气温迅速回升，天气闷热，车马踏过，尘沙飞扬。
　　拉库斯刚从车上下来就看到一团沙土扑面而来，好在他迅速反应过来，手指捏住帽沿，一翻一转，用帽子挡在面前，才不至于被扑了一脸。
　　他没去理会周围人类好奇的打量，将帽子重新扣回头上——为显低调还特意调整角度让帽沿投下的阴影遮住脸庞——穿过拥挤的人群，朝着车站外走去。
　　转过车站远端的柱子后已经没有多少人了，拉库斯看到一个穿着斗篷的身影背对着他，从兜帽一侧下露出的兽耳稍稍动了一下，随后那身影转过来，露出一双与拉库斯同样血红色的双眼——吸血鬼的双眼。
　　“欢迎您来到埃克莱尔市，拉库斯大人。”
　　即使迎接的说辞如此敷衍，拉库斯也没计较，他自动忽略了面前吸血鬼不怀好意的注视，将手中的行李扔进去，自顾自上了马车。
　　伴随着车辆的轻微晃动，终于出发了。埃克莱尔市作为全国最富盛名的城市，每时每刻都有人群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为防止撞到行人，马车的速度并不快，拉库斯挑起车帘一角，面前不断变换的景色与人群无不在提醒他这里已不是瑟尔迦德城。
　　老实说，虽然瑟尔迦德城大多时间都寒雪纷飞，可那恰好就是犯罪者与吸血鬼行动的掩护——犯罪者借此巧妙地消掩痕迹；而对于吸血鬼，极端寒冷的天气很适合这种强大灵活的生物，不惧严寒、力量超常，从人类喉管中喷涌出的温热鲜血在寒气中溅在他们脸上时带来的快感实在令其无法抗拒，所以吸血鬼并不排斥这种天气。
　　更何况如今瑟尔迦德城是第七位始祖伊穆缇布尔·基尔斯的领地，在其统治之下，凭借着有利的地理条件和严密的都市布防，在这座城市内吸血鬼早已稳压人类组织的血族猎杀工会一头，无论是明里的利益交错还是暗中的武力对抗均占据优势。于是在只有少数归属于血猎工会的人类知道吸血鬼这种生物的真实存在的情况下，伊穆缇布尔派系的吸血鬼们已渗入瑟尔迦德城的方方面面，在人类政治和街头游民中都颇具威望。
　　不过显然这种成就有些违反吸血鬼真祖定下的规矩了——五年前，伊穆缇布尔在第二位始祖乌尔德·基尔斯的命令下远赴俄罗斯接受训诫，回到瑟尔迦德城后虽然压下了风头，逐渐放弃了部分对人类社会的干涉，但并未按照乌尔德所要求的那样退出所有与这座城市相关的人类权利中心的角逐，直到第八位始祖德·蒙福特·施瓦茨向上位始祖会提交了伊穆缇布尔的逾矩行为的证据（包括但不限于对人类治安、商贸甚至政治的干扰），以严重干预人类社会为由请求对伊穆缇布尔作出惩戒。面对种种质疑，乌尔德也无法对伊穆缇布尔的违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要求她自己处理掉与人类的各种交易并听从他的命令将手下几名更加好战的士兵调往指定地方——于是拉库斯就来到了这里，德·蒙福特·施瓦茨的领地埃克莱尔市。
　　当列车行驶在埃克莱尔市的周边地区中，时时扬起的热风就在不断告诉拉库斯此为春神庇护之地。的确像伊穆缇布尔大人接到拉库斯的调任通知时说的那样，此地阳光笼罩，鲜花团簇，各色食品的味道随着微风进入人们的身体愉悦着人们的大脑，时常可见来往车辆华丽高贵，处处彰显名城风姿。而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拉库斯去接通知时听到伊穆缇布尔大人随口提起——“蒙福特就是名流殿堂里的一坨金屎”。
　　Anyway，这两位大人之间的斗争不是拉库斯能干预的，他能做的只有服从调令，前往埃克莱尔市工作。
　　不过乌尔德大人的目的也太明显了（无论是伊穆缇布尔大人还是拉库斯自己都如此觉得），将瑟尔迦德城第一都市防卫队队长拉库斯调至向来与伊穆缇布尔互相仇视的蒙福特所在之地对她来说无疑是一种警告；至于拉库斯，身处于此，刚刚那个吸血鬼的敷衍态度即可证明蒙福特对伊穆缇布尔及其下属的轻视——毕竟蒙福特出了名地注重礼仪，是“人类的伯爵，吸血鬼的贵族”。
　　就算如此，他也必须在这待上个几十年才能申请调离。几十年对于吸血鬼来说倒不是问题，可蒙福特对贵族风度的要求绝不会允许部下像在伊穆缇布尔手下时那样自在。拉库斯看着窗外逐渐停下的景色，有点郁闷。
　　马车轻轻一晃，接着停住了。“拉库斯大人，”外面响起了那吸血鬼平板的声音，“这里就是地上的都市防卫队办公处了，请将您的箱子留在车上，我会帮您送到住处的房间里的。”
　　拉库斯直接跳下马车，扫视一眼面前的建筑，大概是为了不引人注目，这座楼十分普通，只是几乎所有窗口的厚重窗帘都被严严实实地拉上了。
　　大门口的阴凉处里站着一个吸血鬼，看着拉库斯一步一步走过来，行礼、问候、引路的动作都大方优雅、无可挑剔。大楼内部的装潢是与其外观迥然不同的典雅华丽，每一处布置都体现着设计者的用心。他们穿过大厅，步入长廊，这里房间很多，大都关着门，隔音效果很好，拉库斯跟着引路者经过时听不到里面的任何声响。偶尔有几个吸血鬼抱着材料走过去，衣服擦过家具发出窸窸窣窣的轻响，但并不影响整座楼内静悄悄的氛围。
　　“请走这边，拉库斯大人。”引路者带着他踏上旋转楼梯，“现在我们要去的是第一办公处，以确认您在第一都市防卫队的就职。”
　　拉库斯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每经过一层楼就好奇地看上一眼——每层楼的风格似乎都不一样，三楼简洁明了，四楼色彩鲜艳，五楼的布置却与下面大厅的风格最为相称，富丽堂皇、庄严肃穆。
　　引路的吸血鬼带着拉库斯在五楼的一扇门前停住，她瞥了眼身后始终落下一段距离的拉库斯，敲了敲门后直接推开，将拉库斯让了进去。
　　大门在背后轻轻合上，拉库斯快速环顾一下房间，这里并不大，整体风格与外面统一。中部安置了一张办公桌，有一个女性吸血鬼靠在桌旁，正从手里文件的后面慢慢抬起头。拉库斯没有过多关注她，而是直直看向从自己进门后就在办公椅上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注视着他的吸血鬼。
　　那应该就是第一都市防卫队的队长了。
　　拉库斯一步步走过去，那个队长的相貌也越来越清晰，血红的眼瞳、标致的五官、苍白的皮肤，这些在大多数吸血鬼身上都可发现的特点并不能引起拉库斯的兴趣。真正提起他兴趣的是他的眼神，冷冰冰的，带着对这个外来者的考量与警惕，虽然没有恶意，但也没有任何友好的表示，那种淡然明显地告诉对方自己拒绝同僚以外的友好关系。居然没有好奇，拉库斯很意外。在面对陌生的同类时表现出好奇可是发展关系的重要一步，尤其对于不老不死者吸血鬼来说，在漫长的时光中突然跳出一个完全陌生的同类实在是一件值得引起好奇好好研究一番的事，拉库斯就能感觉到桌旁女性吸血鬼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
　　“拉库斯·威鲁特。”拉库斯朝那队长伸出手。
　　“雷奈·西姆。”对方站起身回握上去。
　　“在这里签上你的名字，”雷奈·西姆将一直摆在桌面上的文件转了个方向朝着拉库斯，食指指尖在文件下方的横线处点了点，声音中没有丝毫波澜，“然后你就成为第一都市防卫队的正式队员了。”
　　拉库斯低头粗略看了一遍，无非就是些与确认调职相关的废话，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后直接推回去。雷奈从里面抽出第二页交给他，“今天你不必待在这里，可以去整理好房间或是熟悉环境。这是注意事项，带回去仔细阅读。记得参加明天早上的早会。”
　　拉库斯没多说什么，捏着那张纸走了。
　　“长的倒还挺好看的。”女性吸血鬼放下挡在面前的文件，盯着关紧的门说了一句。
　　雷奈·西姆扭头看了她一眼：“你看了这么长时间就得出这个结论，阿莉亚？”
　　“我在瑟尔迦德城的几个笔友都告诉我他很强——毕竟他原本是那的第一队队长，”阿莉亚不理会雷奈话中的讽刺，冷冷提醒他一句，“为了你的位置，最好注意一下自己的态度，你刚刚太冷淡了。”
　　雷奈一向不喜欢阿莉亚出于礼仪的虚与委蛇，没搭腔就又低下头处理其他工作。
　　“给他指定的房间批下来时我太忙了，没空自己布置，”阿莉亚皱着眉回忆，自言自语，“所以我让那个谁代替我去，他还是比较认真的。”
　　雷奈头都没抬∶“你放松点，像蒙福特大人那样挑剔的还没生出来。”
　　阿莉亚瞪大眼睛；“你倒是敢说。”
　　不过她的担心的确多余，拉库斯被那个谁带到自己房间里后并没有什么不满，直接开始着手清空自己的箱子。
　　箱子里没有多少东西，大多是必要的信件书本。埃克莱尔市的吸血鬼都市防卫第一队会下发自己的队服，这就无需他操心了。至于日常服装，考虑到瑟尔迦德城与埃克莱尔市的气候与时尚都有不同，拉库斯只带了几件自己在瑟尔迦德城的薄衣服。其它的现在去买吧，拉库斯看了眼窗外柔和的阳光，下了楼，结果正好碰到了回来的阿莉亚。
　　“去买东西。”拉库斯对上她询问的眼神。
　　“我是阿莉亚·波提利切，”阿莉亚往前一步，挡在他前面，朝他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我对埃克莱尔市很熟悉，可以给你带路哦。”
　　拉库斯顿了一下，也笑了：“那么，走吧。”
　　阿莉亚扔下自己的东西，笑眯眯地带着拉库斯出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