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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9、壁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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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帝城的宫廷宫中,某座庭院已经被午后的光填满,木质的连廊静得能听到光流动的声音。
江陵走进这长廊,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他与天道的融合渐深,即使去除了一些符文也能很好地掌控力量了,本很难拥有其他情感。
可他偏偏勉强,用符文诅咒自己来维持着一股愤怒与恨意。于是这些愤怒与恨意中夹杂了太多的疲惫与漠然。
当他看到长廊中某人被拉长的背影时,眨了眨眼。
君逑转头朝江陵微笑:“你回来了。”
而那笑容缀在午后的光中,当真是……
江陵停下脚步,踏上台阶,平视君逑。
书院、朝堂乃至瀚海那些事都有能被理清的逻辑在,虽有坎坷仍在往料想的方向前进。
那么君逑呢?
事态坐在缰绳断掉的马车上,一路往坏的方向飞驰而去。
江陵没有弄懂他是怎么回事,却也清楚感情有时恐怕没那么多逻辑可言,目光中便带着一种难得的审视。
君逑无视了这种审视,与江陵对望时显露出恒久而耐心的等待。
……每次江陵看君逑都觉得他是爱着他的。也无怪乎旁人那样想。
江陵微微前倾吻君逑,主动用舌尖抵开君逑的牙齿。
他望见君逑眼中的讶异,心中生出讽意时,被君逑握住了一只手,又被他捂住眼睛。
与江陵的试探不同,君逑的回吻温柔而黏腻,像亲吻一片棉花糖,想要把他吞掉的情绪暗藏在吻之下。
此刻江陵的心思与楼清霄重合:……真是一桩大麻烦。
某人主动的吻注定漫长。君逑不愿他有片刻神游,察觉了就轻轻地咬了下他的舌头。
江陵反手揽住了君逑,自走廊往前走一些,便是君逑暂居的屋子,也是这段时间他们厮混的房屋。
他拉住君逑跌跌撞撞地走向床榻,床榻不算小,君逑却执意压在江陵上方,江陵任他动作,只是凭着记忆反手勾住帘子,挂绳散开,薄如纱的帘子落下了,阳光在帘子上勾勒出两个人亲密交缠的身影。
时间渐渐走远,空荡一片中,连绵的水声和断续的喘息响起,原本浅淡的药香在相对密闭昏暗的空间越来越浓。
这不足以让江陵感到神志不清,但在又一次的坠落、上升中,在吻离开、那些痛苦通过渠道溜走,他仍难免生出一种迷蒙之感。
君逑手掌的温度从眼上传来,那热度如此持续不断,他松开江陵的眼睛的时候,江陵的眼中带着生理性的水光。
君逑望着江陵,不知思量着什么轻轻地吻了下他的眼角,抚弄他的头发。
他宛若从风中抓住一枝下落的花,对那株花给予诸多的吻与爱抚,无人不能看出他的珍惜,然而他与花始终在半空中又平白落得危险而空荡。
江陵眼中的水光远未退去,可他望见君逑的神情,便认识到君逑有一点说得是对的,他这样的人总会关心太多事,生出不必要的烦恼。
他不可能放任这些情况的存在。
君逑吻到耳朵上。他还想要继续,远不到他满足的时刻。
江陵却直截了当推开君逑,捡起外袍,床榻已凌乱得不成样子。
江陵用术法处理干净,随手将它披在身上,拦住了君逑想要继续的动作。
君逑疑惑地望江陵。江陵咳嗽了一声,他所有的其余神情都已经收敛干净,嗓子还有些哑,但不是说不了话:“我给阁下一个忠告。”
昏暗的房间,从君逑的角度,能很好看清长而卷的睫毛下垂,半着住眼,带着漫不经心慵懒,他慢慢说:“我不知道你曾经与你爱的人发生了什么样的故事。”
“也许你们有过非常美好的过去,又或者白璧微瑕,美玉破碎。无论如何,都与我无关。”
君逑缠他缠得那么紧,仿佛松手他就会离去。
在外界他不掩饰自己对宫廷某些事情的掌控力,恨不得在他身上贴个标签,写着“北辰所有”。
“但身为局外人,我不得不说一句,既然你已经爱得如此痛苦,不如趁早放手。毕竟,爱不该如此。”
爱,不该如此。
君逑清楚什么是漫不经心,什么是认真。
这是此时江陵难得的真心话,也是因此,他更为愤怒。
江陵说完抬眸看着君逑。
君逑也正看他,那些柔和从君逑脸上消失,面无表情如未上色的画像,带着说不出的恐怖:“你觉得我该放手?”
又是那样的表情。
江陵少见他如此失态,想必又是把他认成了另一个人。
但世上真的有这样的人吗?
把所爱的人看成替身这样的可能。
江陵觉得,如果真的有,不过是自欺欺人,自我欺骗罢了。
微不足道的欢愉不能弥补长久的痛。
而君逑……
江陵清楚这一点,心中纳罕聪明人犯傻的概率,仍回答:“当然。”
阳光遥遥穿过窗户,落下淡金色的影子,照在室内两人身上,一切本应通明得如同湖水被照亮,可惜那层帘子把人影勾勒得隐隐绰绰。
江陵扯开合上的帘子,阳光就洒了进来。
君逑直视着江陵。
真是毫不意外的回答。
潮湿的空气无法承受水的重量,所以才有雨滴、冰雹砸下;他心中的愤怒也是如此。
君逑确实是个不常生气的人,可他也确实生气太久了。
“我想要杀了你。”
江陵并不分辨他的真心或假意,而是予以回应:“只要你能做到。”
君逑讽刺:“我该高兴你没说求之不得吗?”
江陵终于抬眸,表情怪异地与君逑对视,没有明白他是怎么得出这结论。
君逑拉住了他的手,江陵外袍之下的胸膛布满各种各样的痕迹,他不过松垮地披了一件衣服,君逑很快就拽下。
他问:“你知道我们的故事吗?”
江陵对君逑的过去不感兴趣,只是显而易见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是君逑不容许他不听。
他望见那琥珀般的眼睛浸没在光中,一阵又一阵的缱绻缠绵覆盖之下的是冰冷。
江陵微笑一下以示自己的嘲讽:“你讲。”
君逑摘下江陵的面具,嗤笑着,将面具丢到一边,他告知江陵:“我同我爱的人相识的最初,我那时不把所有人放在心上,他就是整个世界上对我最特殊的一个。”
江陵看着君逑,颇能想象他当时的模样。他未曾言语。君逑自顾自地说着:“他一直知道这一点,我也曾向他诉说过,他远比我自己、他人重要。”
“我带同在溪水中捕鱼,陪他踏过黄沙,在高山上欣赏雪景。”
“我以为我们无比亲密,默契无双,直到最后,我才发现他没有信任过我。”
影子随着光线的移动而移动。君逑在对此地的人讲述,又像是质问。他的眼眸里冰冷得几乎能看见火光。
江陵不再看他,但君逑的追问不停:“你知道为什么吗?”
君逑把头靠在他的脖颈旁,发丝垂下,把玩着他的手,将他五指掰开,两只手十指交叉。如同永不分离的白玉雕刻。
他牢牢地握住他的手。江陵知道这人身上一直有一股誓不罢休的劲儿在,无奈:“为什么硬要我评价你们的爱恨呢。”
“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够完全理解另一个人。也没有人能够无条件承担另一个人的情绪。”
他加了几分认真:“若你真如你自己所说,不把所有放在心上。那么和其他所有相比的重要,也显得无足轻重。”
“是啊。”君逑似有似无地叹息,“我忘了告诉他,不管有没有比较,他都是最重要的一个。”
江陵不对他的看法做出评判,问:“他有轻视你的情绪?”
“不,恰恰相反,他一直在竭尽全力说服自己,不要轻视我的想法。”
“可需要说服的事物,本就说明了内心的怀疑。”
江陵第不知道多少次产生微妙的既视感,他不知道是不是该感慨君逑还挺会找替身的,微微后退,望见无声的阴影笼罩了君逑的眉眼,琥珀般的眼睛依旧明亮,却有晦暗滋生。他说:“但我却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江陵笑笑,捧起他的脸,也看到了君逑眼中没戴面具完整的自己:“你后悔了?”
君逑的声音吐在他的脸上:“情之一字,本是活该。”
若论因果,甚至不会存在。
他本该甘之如饴。
如果不是现在……
那药香昏沉笼罩着帘子。他紧紧地搂着江陵。
活该吗?
“我喜欢你这个用词。”江陵评价。
“我看你原本应该似天上谪仙。现在变成这样子。恐怕你们最后的结局不怎么样。”
江陵猜测:“越是在美丽时刻破碎,于是越让人追悔?”
君逑不曾否认,只望着江陵:“我爱者如朝阳明月,其光芒万丈,自不愿与我同行,只将光芒照在我身上。”
“我亦未曾要求过。”
江陵:“你当真用情至深。”
“是吗。”
他得他这样评价,未曾告诉他,他将不惜一切代价。
他听到君逑笑了一声,某种迷蒙的氛围越来越深。
江陵很快意识到,药香出乎意料得浓郁,这人干了什么?
君逑的手则旖旎地在他的眼珠上转圈。
“爱不该如此,那爱是什么样的,那你教教我啊。”他靠在他的肩上吐息。
江陵疑惑地望着君逑,他感到眼皮渐沉,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习惯地把握天道的力量,自信于自身的完好无损,又憎恨这无损。
他认为君逑和他各取所需。
这是江陵的想法。君逑一直知道。
但是……
君逑注目着江陵。他闭眼的样子那么安静,他简直想要去感受有没有呼吸。
于是他就真的这样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