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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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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宁镇城墙巍巍耸立,车马行人络绎不绝,尘土飘扬的长路尽头,慢慢走来一名书生。
      书生穿的时下最常见的青色衣衫,十分朴实,但他应当是位讲究的读书人,亦或是家中有位讲究的夫人,瞧起来很整洁。
      日头正辣,他背着的箱笼投下小片阴凉,正好遮住他的面部。
      镇上坐落着方圆百里最好的书院,来求学的书生到处都是,他这样的穷书生没什么稀罕的。
      疾驰而过的马车里,贵人们自是不会多看他一眼,道上的行人被烈日和汗水糊了满眼,更是注意不到他。
      因而谁也没看见,同样是风尘仆仆的跋涉,这书生脸上竟一丝汗也没有,神情闲适极了。

      眼瞧着快进城了,青衣书生才偷偷摸摸往腰上一摸,取出只水壶,倒在掌心,最后往脸上一弹。
      晶莹水珠挂了满脸满脖子,伪造出大汗淋漓的假象。
      他像周围人一样,拖着半死不活的脚步,气喘吁吁地进了城。

      城门口两个轿夫正四处张望,见了他立马大声招呼:“云公子,这边!”
      抱琴书院的夫子出钱交代他们来这里接人,只说人群里瞧着最俊的那位书生就是了。
      轿夫先前心里还犯嘀咕,现在发现果然一下就能认出来。

      这青衣书生乍看打扮简陋,面容却是一等一的清雅俊秀,眼尾微弯,端的是春风拂面般和煦,叫人移不开眼睛。
      戏折子里令狐狸精痴心相付的白面书生,约莫就是这么个模样。

      “辛苦二位了。”
      云公子——云衔青卸下箱笼坐上轿子,由得他们脚程飞快地载着他前往抱琴书院。

      云衔青来书院,不是来学学问的,而是来卖画的。
      抱琴书院有名的章夫子亲自接待了他。

      云衔青刚下轿,章夫子就万分热情地迎上来,不由分说就要去接他怀里的箱笼:“久违了云公子,我来,我来。”
      云衔青嘴上矜持地推辞:“哪儿能让您来。”
      手却很自然地将箱笼递了过去。

      章夫子好似没注意到这点细节,只顾着那箱笼。
      仿佛抱的不是个穷书生破破烂烂的箱笼,而是个大宝贝,带着云衔青往他的书房走:“走走走,快让我瞧瞧今儿个的画。”
      两名杂役远远地看见了这番动静,高个的纳闷:“章夫子一向以刻薄严厉闻名,什么画能叫他这般欢喜?”
      矮个的解答:“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画可不得了,无论山水鸟兽,满纸只透出一个狂字。章夫子宝贝得紧,要落三层锁,闲杂人等都不给看。”
      高个子吃了一惊:“哟,瞧不出那一派斯文的书生有这般性情。”
      矮个子摇头:“非也非也,那画乃是书生的夫人执笔。”
      高个子又吃一惊:“想必是位虎背熊腰的巾帼人物,配个文弱书生倒正好……”

      云衔青耳力非凡,将两个杂役的对话一字不落听进去,不禁微微一挑眉。
      虎背熊腰?
      没见识。
      作画狂野的就不能是个柔弱大美人?

      他笑而不语,在章夫子渴望的目光中,将画取出。
      章夫子奉上早就准备好的一袋钱,然后急不可耐地接过画卷抱在怀里,颤抖着双手不住抚摸。

      云衔青虽作书生打扮,实际上书都读进了狗肚子,对画更是一窍不通。
      不过娘子作的画,自然是极好的。
      他见怪不怪,拱手告别,留那老头自己慢慢看画。

      这边章夫子送走云衔青,转身关上房门的一刹那,堆笑的脸皮立即坠下去。
      他一转方才如获至宝的模样,从掉进米缸的耗子摇身一变,变成层层叠叠收着愁苦的沙皮狗,捏着鼻子将画拆开。
      随着画卷在桌案上展开,他浑浊的眼珠好似被泼了滚油,疼得眨了又眨。

      画以常见的“松鹤延年”为题,两只滚圆如球的丹顶鹤作大鹏展翅根状——其中一只的脑门约莫是绘者忘了上色,呈秃顶状——粗短有力的爪子踩在乱石上,威风凛凛地冲红日叫嚣,身后鬼影幢幢,仔细一瞧,原是松树上挂满菜青虫,掉得地上也到处都是。
      ……鬼知道松树为什么会长菜青虫。

      章夫子胸膛上下起伏半晌,面色还是憋得铁青。
      最终,他还是忍着屈辱地收起画卷,拖出上了三道锁的大箱子,将这幅画和其他画一起,严严实实地锁进去。

      他奉命行事,高价收购这穷书生带来的画。
      他不能指望所有人都像这没文化的小白脸一样,分不清好歹。
      因此只能自己小心藏着那些破画,还要为了圆谎编排自己小心眼。

      唉,这世道!

      那边云衔青重新背起箱笼,从怀里摸出一张纸。
      那是他出门前,夫人交代他要采买的东西。

      若是章夫子在这里,见了纸上笔迹,一定会恍然大悟,松树上长菜青虫的灵感从何而来。
      只见那几行字歪七扭八,在纸上蠕动爬行,正像极了顾盼生姿的菜青虫。

      “其一,买笔墨纸砚。”

      书院门口就有好几个铺子卖文房四宝。
      见云衔青走过来,店家纷纷热情地招呼:
      “新到了一批砚台,公子来看看?”
      “公子上回买的丹青可好用?小店上了西域来的胡粉……”

      云衔青每家铺子都转了转,先买了盒最好的朱砂。
      家里那盒在画丹顶鹤的时候用完了,娘子倒是很淡定,说这是水到渠成的留白。
      娘子勤俭持家,他却不能抠门。
      总不能天天留白吧?

      更何况,他当下的身份是个穷书生,明面上全靠娘子卖画养活。
      娘子不嫌家贫,还愿意出钱供他考取功名。
      虽然他本人其实是不太情愿的……

      想到这里,云衔青难得有些发愁。
      他拿了一捆最好的画纸,轮到自己,拿的却是最次的笔墨,纸是不必买了,家里的都写不完。

      买完笔墨,云衔青一头钻进了旁边弯弯绕绕的小巷子里。

      “其二,买书。”

      鸟粪都不光顾的小巷尽头,有一家书摊。
      几乎都是不知道打哪儿淘来的抄本,上至四书五经,下至艳俗话本,一视同仁,五文一本。
      摊主躺在椅子里,脸上盖着蒲扇,鼾声如雷。

      云衔青也不需要招待,熟练地挑拣起来。
      他总共挑了二十来本,其中十几本扒掉书皮,将内容扔回去,就剩三四本完整的。
      十几张书皮和三四本书被装进箱笼。
      虽然书摊里都是至少二手的抄本,许多破烂到本身就没有皮,甚至内容页也跟狗啃过似的。
      但云衔青还是很有良心地付了二十几本的钱。

      “其三,给娘子和自己各做一套夏衣。”
      “其四,长宁老字号的豌豆黄两斤。”
      “其五,白扇子一把。”
      “……”

      太阳落山之前,云衔青采买完所有东西,背着满当当的箱笼回家了。
      出城门后,避着人眼走一阵,云衔青就懒得再装,施展起轻功。
      宛如一团青色烟雾,倏地被风吹散,再难寻其踪迹。

      常人需要走几个时辰的路,他半个时辰就能到。
      但这显然没法跟他娘子解释,于是他并没有先回家,而是绕到家背靠的银泉山,如履平地般踩着悬崖上去,来到半山腰一处隐蔽的山洞里。
      绝大多数不能见人的家当都被他藏在这里。

      云衔青先掏一把铜钱,打算虚报今日的采买总价,往家里添点。
      又翻出十几本心心念念的功法秘籍,给它们通通包上正经书的皮,仔细修整完毕,确认从外面看天衣无缝。
      什么《天罡经》《焚玉掌》《百丈佛拳》,通通归为正统。

      这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他也不闲着,盘腿打坐,闭目后气息很快变得悠长,显然是进入了冥想状态。
      浑厚的真气运转在四肢百骸,他整个人都蒙上一层淡淡的光,不笑亦不语时,哪怕作书生打扮,也全然不再像个书生。
      凛然不可逼视。

      两个时辰后。

      云衔青背上箱笼,走在杂草丛生的小路时,故意去沾了一身草叶露水。
      走出山洞,他又变回了看起来就脾气很好的年轻书生。
      在嘁嘁虫鸣里,抬头透过林叶的间隙,看见一轮明月。

      “前几日还只能看见一半月亮,今日已经丰盈得离满月只差一牙啊。”他喃喃。
      月光柔和地照亮前路,已经能看见他的小木屋的轮廓。
      微黄的光从窗户透出来,云衔青唇角微弯,心情不错地加快了脚步。

      已经不早了,往常这个时候娘子已经睡下。
      云衔青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甚至没有惊动鸡窝里胆小的母鸡,它们头埋在蓬松的羽毛下,睡得香甜。
      但昏黄跳动的烛光下,有人回过头,乌黑的长发有一缕在肩头柔软地搭了个弯,其余仍丝绸般垂顺倾泻。
      冰雪琉璃一样的眼眸软化下来,那人低低唤他的名字,音质如玉:“衔青。”

      烛光虽朦胧,但完全看得清,云衔青的娘子其实是个男人。
      这事并不是个秘密。
      穷书生云衔青与一个病恹恹的男人成了亲,此事十里八乡都传遍了。
      云书生自己就已是俊极,初来乍到时,大小姑娘跟他说话都闹大红脸。
      他的男娘子更是比银泉山几个村子里最美的小金娘还要美。

      这位男娘子除了脸长得美,画还是一绝,连城里的夫子都喜欢他的画。
      有本事的人该受尊敬,因此乡亲们并不称他为云家男娘子,见了面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岑先生。

      “嗯,”云衔青走过去,先弯腰很自然地跟他接了个吻,才质问,“怎么还没睡?”
      “等你。”岑寄昼没什么的血色的唇瓣被亲得发红,他双眸如月光般幽静,手指却下意识地笼向云衔青后颈,像是个与病美人格格不入的掌控姿态,最后却只是指尖轻轻地蹭过云衔青的侧脸。

      云衔青被蹭得有点痒,双手捧住他的手。
      哪怕二人已经成亲半年有余,云衔青还是忍不住想感叹。
      这一定是位过去养尊处优的少爷的手,指节修长如竹,掌心与指腹光滑洁白,一丝茧都没有。
      不像云衔青从小习武,满手的茧子,即便用特制的药水洗过,也除不干净。
      云衔青脸颊在他微凉的掌心蹭了蹭,温声责备:“入秋了夜里凉,下回不许等了。”

      岑寄昼过去的确是位少爷,只是据说家里遭了难,如今只剩他一个人活着。
      他胎里就带了病,身子骨不大好,风吹都能病一场,需要常年服药,连身上都浸着一股淡淡的清苦药香。

      岑寄昼被他蹭得手指微微蜷了下,沉默了一会儿,说了声好。
      好乖巧的小书生。他想。
      清秀文弱,骨子里透出书卷气,眼眸涉世未深一样的干净。
      叫人舍不得将血腥味在他身上沾染半分。

      磨蹭着亲昵了一会儿,云衔青献宝似的打开箱笼:“娘子的画又卖了个好价钱,朱砂不是没有了么,我给你添了新的。”
      岑寄昼瞥了他一眼,懒得计较这口头便宜,只打开朱砂盒看了眼:“成色很好,我很喜欢。”

      云衔青一边往外搬东西,一边说着今日进城的见闻。
      娘子因病不怎么出门,想必是寂寞的。
      因此他每回出门,都要带回一箩筐的趣闻轶事,路上遇见新鲜小玩意,也要给娘子带上一带。

      岑寄昼单手懒懒地撑着下巴,安静地听着。
      他其实对外面如何不感兴趣,但他喜欢看这小书生笑着说话的模样。

      云衔青掏到书时,书皮上写着《中庸》的那本忽然出了岔子。
      他把封皮固定得很稳当,却叫内页侥幸逃过。
      在两人眼皮子底下,一张密密麻麻写着心法的纸页飘了出来。

      那一瞬间,云衔青闪电般想了一百零八种截住它的姿势,最终都强行按捺住了。
      他只能像个普通人一样,假装慢半拍才反应过来:“…哎!”

      岑寄昼眉心倏地一蹙。
      他方才好像看见那张内页上写着“罡气护体”。
      《中庸》还会讲这个么?

      他刚要捡过来看个仔细,就被一只手抢先。
      宽大的青色袖袍扬起,盖住纸页,也挡住了岑寄昼的目光。

      “破买书的,烂成这样的也敢卖给我,下回我得找他好好说理去。”云衔青一把抓起内页塞回书里。
      他维持着面上镇定,内心捏了把汗。
      但老天还没放过他,岑寄昼不知怎的突然对假《中庸》有了兴趣,伸手:“我……”看看呢。

      云衔青左脚绊右脚,强行来了个平地摔。
      岑寄昼果然不再看书,而是下意识去接住他。

      他那病美人娘子自然是接不稳,于是两人踉跄几步,在云衔青精确的计算下,往书房一角的小榻倒。
      小榻上放着柔软的靠枕和垫子,岑寄昼猝不及防跌坐上去,神情有几分错愕。
      因为下一秒,云衔青扑过来,状似不小心地跨坐在了他的大腿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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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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