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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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德十三年冬，上京皇宫内。
刚下过雪的天空依旧乌沉沉的，空气中还夹杂着一丝冰冷的气息。宽阔的宫道上，零星立着几个手持扫把的宦官，垂首清扫路边残雪。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宫道拐角处缓缓行来一顶朴素的轿撵。
与其他官宦贵人入宫时的极尽排场不同，除了抬轿的轿夫之外，轿撵旁便只跟了一个身着利落轻甲的女守卫。
不知是心思磊落，不在乎这些表面功夫，还是曾经繁荣早已过眼云烟，眼下才会如此没落。
扫雪的宦官立刻扶着扫把侧过身，低头面向墙壁让路。其中一个年纪小一些的宦官忍不住偷瞄了一眼轿撵的方向，小声问道：“这是哪个府上的大人？”
“靖安侯府，永捷将军的轿撵。”另一人压低声音答道。
“永捷将军？就是朝中第一个封侯的女统帅，统领玄甲军的那位永捷将军吗？”
永捷将军林音和她手下的玄甲军，几乎是大周百姓人人熟知且敬仰的不败神话。
她自小长在军营，十几岁时便跟随父亲上阵杀敌，屡立军功。
后来老侯爷林峥因旧伤去世，又逢北狄墨族入侵大周，林音来不及替父亲守丧，直接披挂上阵。带着当时仅有的九千玄甲军，将对方的五万精兵杀得片甲不留。
直至今日，墨族人提起林音和玄甲军的名号，依旧瑟缩不前，不敢造次。
“既是永捷将军，出门的轿撵又怎会如此简朴。”那人仍有几分疑惑。
“永捷将军常年镇守北疆，自然不会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另一人理所当然道，“况且将军威名早已誉满天下，连京中小儿都在传唱‘北疆林氏将军在，大周定能保安宁’的歌谣，又何须那些唬人的空架子......”
......
轿撵内的人将手肘搭在膝盖上，几根手指撑着一侧的额角，纤长的眼睫半垂，掩住了眸中的情绪。
她自小在父亲林峥的教导下长大，深谙收敛锋芒的重要，在自己所镇守的北疆都不曾有这样的歌谣传出，更遑论天子近前的宫内。
这明摆着，是有人要将她往砧板上架。
来不及思索更多，轿身轻轻一晃，搁在地面上。紧接着，轿外传来钟凌低低的声音：“将军，正德门到了。”
林音应了一声，抬手挑开撵帘，就着钟凌的搀扶俯身走出轿撵。
等在正德门外接应的宦官立刻迎了上来，先是作揖客套了两句，才躬身在前面领路：“林将军，这边请。”
林音点了下头，跟在宦官身后走向前上德殿。
行至正宫门口，林音抬眸打量了一下周围的情况，又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看向面前领路的人：“不是宴请群臣吗？怎么不见其他大人？”
不仅路上没有遇到一个共同参加宴饮的同僚，连平日上德殿内洒扫伺候的奴才都消失不见了。
周遭十分安静，静到有些异乎寻常。
引路宦官脚下一顿，垂在一侧的指尖微不可查地抖了一下，但终究是训练有素的奴才，很快便稳住了情绪：“刚才已经接了几位大人进殿，这会许是已经入座了，将军也快请吧。”
林音依旧半抬着视线看他，直到对方脊背起了一层毛汗，膝盖都差点软下来，她才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唇边抿出一丝笑意：“那就有劳公公了。”
“是。”领路宦官抬手擦了擦额角，快步朝上德殿走去。
钟凌跟在林音身边，视线谨慎地在周围探查了一圈，心里不由得微微一紧。
周围至少埋伏了上百个人，且都是内力深厚，带着极强杀气的高手。
这还只是她能察觉到气息的人数，再往外，或许还有更多。
“林将军，”宦官在殿门前止步，抬手示意道，“您请进。”
“将军，”钟凌快走一步跟上，“属下和您一起。”
“钟首领留步，”宦官立刻拦在钟凌面前，抬头对上对方凉飕飕的视线，舌头不由得开始打结，“陛......陛下有旨，请林将军一人入殿。”
“既然是宴请群臣，”钟凌盯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截的宦官，冷声质问，“我为何不可以入殿，随侍将军。”
“这......”宦官咽了咽唾沫，小声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钟凌，”林音偏头看向身侧的人，低声阻止，“既然是陛下旨意，你我又岂能抗旨。”
“将军，这里......”
“我知道，”林音收回视线，声音漠然，“只是有些事，并非尽力避让，就能躲得过去的。”
自古以来，忠臣良将有几个能功成身退、保全己身。只是她到现在仍不愿相信，自己与陛下十年君臣，对方真的能因为几句孩童歌谣，就不审不问直接对她下手。
宦官低头搓了搓手，假装没听懂林音话里的意思。
“是，”钟凌略有些不甘地撇过脑袋，声音微哑，“属下明白了。”
“林将军，”宦官小心地提醒道，“您请吧。”
林音没有再多言，转身抬手将殿门推开，缓步走了进去。
殿门缓缓关闭，消弭了身后的所有声音。
殿内自然没有什么参加宴饮的官宦，除了正殿高座上的皇帝之外，便只剩下立在一侧的丞相陈伐，以及他手下的心腹亲信。
林音像是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一般，如常地行至大殿中央，按规矩叩拜请安：“臣林音，参见陛下。”
“爱卿快快平身，”李烨依旧是那副温和贤德的模样，或许是操心过重的缘故，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嘴角眼尾就开始有了浅浅的纹路，连鬓边都隐隐藏了几丝银发，“你身上有旧伤，冬日里本就容易犯痛症，不必多礼。”
语气和蔼体贴，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谢陛下。”林音执完一礼，缓缓直起身子，侧身与立在一侧的陈伐等人相互执礼，礼毕之后，才略有些困惑地开口道，“今日臣接到的旨意是陛下宴请群臣，怎么不见其他大人，也不见殿内摆酒设宴，是臣接错了旨意吗？”
面对这样的情况，若一进门便开口询问，只会显得刻意又浮躁，与她平日的作风相悖。但若什么都不问，又难免让人怀疑她已经对周围的埋伏有所察觉，才能波澜不惊，甚至早有防备。
只有这样略一停顿再问出口，才是最自然、最毫无察觉的反应。也只有这样，她才能稍稍降低李烨对自己的戒备，在眼前的死局中寻出一线生机。
李烨唇边的笑意微顿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竟有这样的事，那群下旨的奴才也忒糊涂，怎么连朕的旨意都能弄错。今日召爱卿来，是兵部有些问题想请教将军，所以才求着朕下了这道旨意。”
语毕他闲适地靠在身后的龙椅上，随手接过近身太监递过来的参茶，垂眸抿了一口。
一副全然不知内情，也不想参与几位朝臣商讨政事的模样。
站在一侧的陈伐视线往李烨的方向瞟了一眼，脸侧的咬肌不由得紧了紧，但厌恶的情绪不到一瞬，便迅速隐匿在那张似乎永远看不出情绪的脸上。
“哦？”林音转头看向陈伐的方向，“不知丞相有何指教？”
陈伐是李烨的表弟，从对方还是皇子时就一直效忠于他，也是当年夺嫡之争时的功臣之一，很受皇帝信任。目前官拜丞相，又兼兵部尚书，掌管所有兵籍兵械，以及军粮派遣问题。
见林音发问，陈伐将手揣在衣袖内，笑着转向林音的方向，闲聊般提起另一件事：“听说林将军似乎和北疆小国，兰如女皇关系的不错？”
“兰如虽在北狄七大部落之外，论人口不足我们一郡，论土地不够我们一州。但因其国都紧挨着北疆，两地百姓也常年通商，兰如女皇更是几次在其他部落有异动时，及时往北疆军营传递消息。”林音坦然道，“双方既无战乱，又怎会失和。”
“丞相不过说了一句，林将军就回了这么多句，”站在陈伐身边的盛钦转身看向林音的方向，脸上带了几分好奇的笑意，“该不会是心虚了吧？”
盛钦原本只是投奔陈伐的一个远方表亲，后因颇有才学，被陈伐之妹看中，又靠着姻亲关系入了仕，直至如今坐上今户部尚书的位置。
盛钦的一切皆由陈伐所赐，在朝中自然以他马首是瞻。
“我身为边防守将，与邻国交好也是听从陛下的旨意，”林音微顿了一下，语气里有几分好笑，“怎么到了盛尚书嘴里，倒像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盛钦被林音这坦荡的语气噎了一下，脸上的那层笑意差点没绷住：“林将军这话说得磊落，难道敢对天起誓，你对兰如从没有过自己的私心吗？”
“私心人人都有，若说我的私心，便是斩尽天下奸恶之人，赶走所有入侵之辈。”林音调转视线看向盛钦，眸中的笑意也渐渐变淡，“但不知盛尚书一而再，再而三在大殿上含沙射影、恶意中伤于我，又是何私心？”
李烨单手拖着参汤，若有似无地飘了一眼盛钦的方向。
“你！”盛钦感受到皇帝的视线，脊背不由得一僵，脱口而出道，“你私下里动用大周兵力帮助兰如小国抵抗外敌，难道还不是别有用心吗？”
“好一个别有用心，”林音依旧看着面前的人，语调微冷，“我此次兵援兰如，一没有隐瞒于陛下，二没有私吞兰如谢礼，敢问盛尚书，我别有的是什么用心？”
“你手下的兵吃的是陛下的军粮，拿的是陛下的刀枪，你不知感恩就罢了，竟然用本朝的兵力助他国渡险，还敢说自己没有异心？”
“兰如面积虽小，但其国土恰好将七大部落与大周分开，若我不出手相助，难道眼睁睁看着七大部落将其占领，兵临北疆军营外都置之不理吗？”
林音毫不客气地说：“就算盛尚书没有读过兵书，也该知道辅车相依，唇亡齿寒的道理吧？”
“林将军虽未隐瞒于陛下，但先动兵、后奏报也是事实。”从刚才就揣手站在一侧装哑巴的陈伐缓缓开口道，“虽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林将军毕竟手握重兵，又是北疆百姓人人敬仰的靖安侯，行事也该更稳妥些才是。”
李烨的眼皮跳了一下，握着参汤的手指不由得缓缓收紧。
“人人敬仰的靖安侯”这几个字，正是让李烨辗转反侧、难以心安的根本原因。
林音的确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也曾为守护大周战功斐然，但因此得到的千古威名和百姓的拥戴敬仰却也不假。
可若天下人都将林音视为至高信仰，那他这个皇帝，又该如何自处。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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