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困金銮》辰杳

16、第十六章

　　“晕倒叫太医，嚎给我听做什么。”
　　“张德全，脑袋不想要了？”
　　霍昀眼皮都不掀，将新奉的香插进阿姐牌位之前。

　　张德全一听，心下就有数了。
　　当下安排人把逢玉抬进她的住处，吩咐同住的团圆：“切切照顾好她，以后有的是你的福气！”
　　团圆一向知道，以冯玉在宫里的特殊情况，不用张总管提点，她都会踏踏实实照顾好冯姑娘的。
　　指不定哪天就成了“冯娘娘”呢。

　　太医来看了，说是久跪不起导致的血液不畅，再加上姑娘本就有些气虚，突然起身时，气血供应不足，就容易昏倒，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好好休养就行了。
　　只不过……皇帝属实太阴晴不定了些。
　　给人一巴掌，又给人一甜枣。

　　“痛……”
　　逢玉迷迷糊糊喊着。
　　太医开完方子就走了，团圆还没来得及去煎药，忙问她：“姑娘怎么了，可是头痛？”

　　逢玉无意识地动了动腿。
　　团圆福至心灵，一下将她腿上的裤子折了起来——
　　白玉般的肌肤上一片青紫，看着都肿了一片，也难怪要喊痛了。
　　这姑娘也是硬气，生生挺了那么久，怎么就不知道服个软呢！

　　太医没开外用涂抹的膏药，团圆翻箱倒柜，才在自己的柜子里掏出一罐快用完的红花油。
　　那是自家熬的，味道不算好闻，药效也一般，但有总比没有强。

　　团圆看着逢玉脸上略有痛色的神情，只觉得在宫里太特殊也不好。
　　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呐。

　　红花油抹了之后要晒一会，让药性渗进皮肤里。
　　夜晚风凉，团圆将薄被盖在逢玉肚子上，仅仅露出抹了药的一双白腿，而后便悄悄关上门，去给她煎药了。

　　深夜，养心殿。
　　霍昀这觉睡得不大安稳。
　　不知为什么，他总是想着冯玉面色苍白、紧闭着眼昏倒的样子。
　　梦里纷乱，他竟看见了跪着的人是阿姐，他一下扑倒在阿姐身前，颤抖着打横抱起她，红着眼让太医把她救醒。
　　可一片太医拜倒，说他怀里抱着的是久死之人的尸体，让他尽快安排下葬，要不然尸体腐烂，圣上龙体也要遭殃！
　　有人把阿姐的身体从他怀里抢走，他发了狠地要拿回来，却被高吊在校场上，被人用蘸了辣水的刺鞭一下一下地抽打。
　　他要报仇！他不能让阿姐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
　　他冒着手筋尽断的风险，挣扎了下来——提刀要向人刺去的瞬间，风云变幻，他手上握的刀，竟然变成了笔。
　　而自己心心念念的阿姐还是十六七岁的模样，俏婷婷地站在案桌后头：“逢仪，来，我教你写字！”
　　他流着泪朝阿姐走去，阿姐叫他：“小哭猫，哪有那么不愿意读书的少年郎？”
　　他近乎虔诚地捧着阿姐的手，“只想阿姐教我一辈子……”
　　再抬眼时，原本活生生的阿姐又迅速蜕化成死气沉沉的面孔，一双大眼瞪着朝他扑来——
　　一瞬间，逢仪惊醒了。

　　四周漆黑一片，只余风帐微动，月光暗淡。
　　什么都没有。
　　没有仇恨，没有被打，也没有阿姐。
　　一如往常难渡的黑夜。
　　霍昀看向枕边的牌位，一只手抚摸着，一只手揉按着眉心。

　　外头的张德全时刻警醒，悄悄地问：“可要服侍陛下起夜？”
　　霍昀掀开帐子，走到窗前。
　　半支起的窗棂外，黑夜森寂，夹杂着露重的气味，和微微的药气。
　　他闭了闭眼，问张德全：“宫里谁生病了？”

　　张德全胳面色一紧：“是冯姑娘晕倒了，照顾她的小宫女正在熬药呢。”
　　他见皇上没有异色，又快嘴添了一句：
　　“冯姑娘也是够犟，那腿都跪得肿成馒头了，也没见她哼一声……属实是能人了。”

　　霍昀无端想到那个梦。
　　如果跪在那边的是阿姐……
　　他想都不敢想。
　　“我出去走走，别叫人跟着。”
　　霍昀直奔旁边的偏殿去了。

　　张德全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押对宝了。
　　皇帝还是那副心口不一的样子，表面不屑一顾，实则难以安寝呐。
　　张德全不免有些得意，自己可比皇上还要了解皇上。

　　霍昀来找冯玉的原因无他，梦魇梦到的内容，总让他心里难安。
　　怎会如此？
　　不过一个冒牌货而已。
　　霍昀看着仰躺着的人，神思不属。

　　团圆为了方便照顾，刻意没拉寝帐。
　　月光烛火肆无忌惮地倾洒进殿里，将霍昀修长的影子覆在逢玉的身上。
　　而借着光，他也清楚地看见了女子白皙如瓷的长腿上，那斑驳乌青的伤痕。

　　鼻尖充斥了劣质的红花油味。
　　霍昀看见床头摆着的瓷瓶，打开一看，果然是不知哪里来的差劲药品。

　　他随手将衣袖里带来的、军中上好的跌打药放在原位，而原来那瓶红花油，则被他顺手扔进了窗外。
　　这种劣质的药，也配出现在皇宫大内。
　　眼不见为净。

　　好巧不巧，那瓶红花油，正巧扔到了窗户底下杵着脑袋熬药的团圆头上。
　　“诶呦！”
　　她不禁捂着脑袋，抬头去看。

　　只看见一个男人仓促逃离的背影。
　　她正要喊“有刺客”，却立马回过味来。
　　那身影……好像是皇上啊。
　　团圆打眼一看，瞧见桌上的药瓶被替换了，正纳闷呢，看见脚边，自己的红花油咕噜噜滚动着。
　　她一时无语。
　　皇帝怎么……做事那么偷偷摸摸的。

　　霍昀也不知怎么了，竟然不想让人知道，自己半夜进了冯玉的房里。
　　他将这一切，归结在自己总归是个外男，又没有纳妃的心思，不想平添无端的麻烦。
　　省的又因为身边多了个奴婢，被朝中大臣催生。
　　解释都不够麻烦的。

　　今夜终归难眠，他索性坐在案前看折子。
　　可无端又想到冯玉那双腿来。
　　正如张德全所说，她是很犟，还偏偏喜欢和他对着干。
　　如果不是留她还有用，这样一身反骨的丫头片子，早就不知道被杖杀多少回了。

　　他想起刚刚匆匆一眼看见的，她桌子上堆的散碎香料。
　　一闻就是他最讨厌的桂花味。
　　果然，又是要拿这小把戏来恶心他么。
　　霍昀心下一凛，决定她再顶撞一回，肯定不会和现在这样好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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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逢玉一连在床上躺了两天。
　　头不晕了，眼不花了，就是不大想起来。
　　毕竟一起来就要上值——又要见到霍昀那张顽固不化的臭脸了。

　　“姑娘？张总管今天还问你呢，腿脚方便了些吗？”
　　团圆一边替逢玉揉着跌打药，一边问到。

　　逢玉只想闭上眼睛，安详地再睡过去。
　　“宫里真是磋磨人……你们都被这么罚过么？”

　　团圆抿了抿嘴，“还好，姑姑教训不懂事的宫女们，也是差不多的手段……只不过不会像姑娘你跪那么久，因为大家都有每日的活计要干。”
　　逢玉深深叹了口气。
　　说白了，还是得去伺候皇帝呗。

　　既然想早点离开，就不能躲懒。
　　逢玉不得不说：“约莫明日就能继续当值了，这几日谢谢你的照顾。”
　　她朝着团圆盈盈一拜。

　　团圆哪敢受，涨红着脸：“姑娘，其实这药不是我给的，好像是皇上给的——”
　　逢玉一愣：“他什么时候来过，我怎么不知？”

　　团圆：“第一日你昏倒的时候来送了瓶药，后面就再也没来过了。”

　　逢玉看着那青瓷的小药瓶，药力确实强劲有用。
　　不过怎么那么别扭？
　　分明是他罚的自己，还要给自己送药。
　　是觉得良心过不去了么。
　　她才不会领情。

　　逢玉垂眸，没什么其他感受。
　　只想着趁哄好霍昀之后，求个恩典赶紧离开。
　　才不要一直见到那张阴晴不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