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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火 ...

  •   “你们命里……有三世劫难……”

      虚空中模模糊糊飘荡着散乱的回音,辨不清音色,甚至听不清楚多少内容。

      谁……
      谁在说话……
      又………又为什么是“你们”……

      不论是他入定深沉的时候还是受伤虚弱的时候,这个苍老到很是无助的声音就像幽灵一般在他周围盘旋不去,听着绵软无力,却又犹如尖钉银针,密密实实地扎进瞿清耳朵里,直直渗入灵海。

      先不说他成神渡劫的劫难过去了几百年了,就算真的还有,那也应该只是应在自己身上的因果,小灾小难,不至于怎么样。他向来孤身一人,那还有一个“注定劫难”的又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瞿清从来都没想通过。
      时间久到他都已经慢慢适应了过来,在时光的流逝中似乎并没有什么异样。

      直到后来——

      *

      “大胆水神!我上天界极力维护六界太平,你身位上仙列,竟敢勾结劣妖族犯我天界!”
      “天道的叛徒!”
      “其罪当诛灵根!永不再入轮回!”
      “活该灰飞烟灭!”
      “应该先让他受尽天罚,再剐身分形!”
      “……”
      “……”

      周围太吵了。

      瞿清浑身是血,一袭青白色袍子被染得透红,濡湿的衣料上滴滴答答落着鲜血。

      他修习水系术法,本就清冷得如同寒冰,再加上仙魄受损又失血太多,瞿清全然冰冷麻木的脸上显现出格外不相称的青灰色。
      他索性闭上眼,安安静静背靠着这座宫殿里唯一的一座玉雕,撑着一条胳膊却终于承受不住般跌坐在地,长发散开往后倾斜,因被血液粘连成束而在明净的宫殿地面上拖出一条条赤红。

      那座玉雕整整七八余尺一人高,身形挺拔俊秀,仙衣飘摇,一手背在身后持一把长剑,剑尖上立,如练剑后的一起收势。
      看这出尘脱俗的模样也应是个仙官吧。

      瞿清闷闷喘了两口粗气。
      其实,掌司官甩了宽袖一掌挥下的时候,瞿清就已经料到结局了。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无非就是……他们骂得最难听的那些话,那些最重的刑罚,都在他身上来一遍罢了。

      ·
      六界,即人、仙、妖、鬼、神、魔六界。
      而这其中神与仙又统称为上天界,人界处其间,鬼、魔两界处最下,妖界千年来不曾生过大事,与上天界相处还算和谐。

      但也有例外。

      因为妖界分族,其中最下的一类便是将低等妖物单独划分出来,也就是其他人口中所称的“劣妖族”。它们往往最喜滋生事端,挑起战争。为上界之不齿。

      天界掌司官掌管天条及仙神司法,在上仙界司法中仅次位于天帝。
      而且这位掌司官向来公正,遑论如今水界上神瞿清勾结劣妖为害六界已成事实,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上神殿外的声音依然那么不入耳,可是瞿清已经不在乎了。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慢慢靠紧身后玉雕。

      人群中充满愤恨的声音骤然间断了半晌,在混乱的局势中强硬地破开一道口子。

      寒湫殿的门被灼热的火焰灵流推开,一人脚步沉重稳健地向他走过来。
      殿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来人身上丝毫不加遮掩的火热气息扑面而来,将此刻已经重伤的瞿清逼得几乎喘不过气。

      “咳咳……”
      猛然的咳嗽让人猝不及防,喉头汹涌而来的温热“噗”一声被全吐了出来。
      几抹血色顺着弧度滑到下巴尖上,汇聚成即将滴落的液滴。

      瞿清唇角勾起,在铺天盖地的疼痛中茫然抬头。
      他没想到最后为他送行的人,竟然是萧炜——
      那个曾经因为一点成就和过人天赋就到处嚷嚷要跟自己较量的一界小妖。 

      ·
      世人常说,水火不相容。

      是了。
      就说组个词,也总是能随随便便想到“水深火热”“水火无情”“判若水火”等等等等。
      五行中,水是天生克火的。
      就连卦象里的水火既济,“既济卦”上坎下离相济,事情虽已成功,但终将发生变故。
      所谓“终则有始”,有时候以为过去了的,恐怕正好是危机的开端。
      ……
      如此种种,看起来都没一个和善的。

      神跟妖,照说是扯不上太大关系的。好神仙不会乱管好妖精,好妖精们自然也不会上赶着作死。至于六界各界的事,那都是关起门来自己处理,也很少闹到需要神界帮忙的时候。

      不过,上仙界有个神仙不同。
      而且,妖界也有个小妖不同。
      ——瞿清和萧炜。

      瞿清是天界掌管水之神力的上仙,正式封号继位水神之后的这几百年来都是威名在外,人尽皆知的高冷、霸气。当初凭着一己之力收了恶妖全境的时候,他才刚刚渡劫不久,除了胳膊受了点伤、步态微有些摇晃外,基本看不出其他什么状况。

      名声这种东西自然而然传得快,不过背地里传来传去,就渐渐传成了他不近人情。
      他作为这个传言的本尊倒是从没表示什么。可能是没听见过,也可能是听见了懒得去否认。 

      萧炜,妖界火族的小妖,是族里最小的一个小辈。

      可他小时候就是个很厉害的妖。

      火系妖族里就数他年纪最小,但天分极高。别的小妖还在叽叽哇哇缠着爹妈要糖吃的时候,萧炜就已经开始偷偷摸摸跟着族里的老人们出去理事了。

      也就是因为这个在他还很小时候就表现出来的天赋太过惊人,大家一致认为他在妖界乃至六界之中出人头地都有望得很。
      自然而然的,众人都对他赞许有加。

      可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俩人,偏偏还有些恩恩怨怨。
      哪怕只是某人单方面的。

      瞿清上神自然不愿意理会这种无聊的比较,但也耐不住有人争强好胜非要争。
      大概是因为各自都风光无限吧。一水一火,相容不了也正常。

      ·
      空气死寂良久。

      “如果你真的被裂魄散形,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
      他话说得没有语调,却一字一句低沉到肺叶里去,格外震慑人心。

      瞿清抬眼,盯着面前这个他曾经从来没放在心上过的火族小妖,坦然扬起嘴角露了一笑——
      “知道。”他还在不停咳着血,声音被压抑得微弱颤抖,却依然成熟镇静、不近人情。他冷冷地继续说道:“打散元神灰飞烟灭,再不……咳咳……再不成仙。”

      分形之大刑,他身位上仙列又怎会不知道。
      可他说得轻巧,这岂止是不成仙这么简单,分形散魄、神形俱销,意识都被湮灭,连轮回都入不了。

      “你倒是想得开!如果不是因为你怂恿蛊惑,劣妖族又怎会全族被灭?!你!——”
      萧炜似乎还想说什么,却像是被他这神情激怒了,手中焕发的光华陡然提升了一个亮度,火族的灵剑在萧炜手中已恍然能看见一个虚影,灼热的威压不容抗拒地抵了过来。

      瞿清又咳着呕出几大口血。

      半日前,他被上仙列众神审问,最终因不认罪责反抗欲逃与掌司官带头的上神们打了起来。众仙混战,差点毁了半边天宫。

      也是可笑,瞿清此刻竟然还有心思回想刚才回答萧炜时的那个笑。
      那个动作应该很难入目——
      血污杂乱,让最温柔最美好的东西变得怪异而邪恶,恍惚间让瞿清有种愧疚和罪恶感。可是他费尽力气,也没办法再让它像样一点了。

      瞿清没再顾忌萧炜,以手中被血染尽的剑为支撑,颤抖着想爬起来。

      他想转过头再好好看一眼身后的玉雕。
      他摸索着试了好多次。

      可惜,那高大的身形他望不见了。那玉雕的主人再也护不了他了。
      那,就这样吧。

      “来……”无意之间瞿清好似松了口气,再次抬眼。

      萧炜漠然看着。

      看那个曾经万众景仰的水界之主,那个曾经渡过不知多少人、多少魂灵的上神瞿清。

      天灾人祸中他孤影扛下了一片天地,遍地哀嚎而他神色肃穆,身后就是万民苍生……
      战乱厮杀中血肉横飞他也依旧身形挺拔,在漫天血雾中撑着剑不住喘息……
      还有他臂弯里坐着个不慎落水还湿漉漉的孩子,小胳膊搭在瞿清侧颈,歪在他胸前已经哭得睡着了……
      他抱着个没睁眼的虎崽子送到深山老林……
      他隐在梨花树枝上目送不知情的老人回家……

      曾经那么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究竟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又究竟是为什么要把自己搞成现在这个样子。

      如今的瞿清已经强弩之末,强撑着一口气才耗了这么久。发端枯涸的血渍黏腻在他鲜血与冷汗层层交叠的额头和两颊,狼狈不堪。

      现在的场景让萧炜没头没脑地想起来那一次。
      那还是自己第一次来上天界,事出何因他已经想不起来了,只记得无意间闯进了侧边的一座宫殿。

      宫殿冰清玉润,白玉通透简明,没多么奢华却也处处透着一股清冷劲儿。
      殿门前两边的白玉柱子上各自蜿蜒着一条龙。转眼看过去,那龙通体浅色似清水,盘踞在大门中央。
      殿门口仙雾飘然,带着几分不真实感。

      他凝聚灵力听了很久,确认这边确实没有人之后,萧炜小心翼翼推开了虚掩着的门。

      宫殿里陈设简单,萧炜还没进到内室就被一阵凉风扫了过来,生生将他逼退半步。
      “何人?!”带着低呵的清冷语调不怒自威,萧炜顿时一怔。
      应声而来的是内室的门帘随风飘荡,轻柔地掩着内里的光景。

      “上仙恕罪!我……在下不知……”萧炜躬身抱拳,语气慌乱半晌。终于他自暴自弃般“哎呀”叹了口气,“总之,无意冒犯!还望恕罪!”

      层层轻纱门帘后传出来几声压抑着的低咳,“出去吧。”
      萧炜低头认真赔罪,却没听话地走。

      妖族敏锐的嗅觉捕捉到了空气中微微流散的血腥气。
      萧炜起身,直直朝着内室走去。

      “出去!”
      那人抬起的手被萧炜一下子抓住,凝聚在指尖的术法光芒一点点暗淡下去,长风还没来得及送出就被打散,灵流在空气中骤然相撞绽开了一朵清蓝淡色的花。

      那人脸色白得像刚出的玉器白瓷,病态虚弱的样子把萧炜吓了一跳。
      他倚靠在书案旁,素青色外袍罩着白色中衣,衣服下面是隐隐约约的血色和层层叠叠的伤口,此刻正抬眼冷冷地看着萧炜。
      萧炜手一抖,慌忙松了手中轻轻捏住的手腕:“你……你受伤了。”
      “……”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瞿清。
      也是第一次看见受了伤虚弱倦怠毫不设防的战神。
      仿佛一碰就会碎的瓷。

      “……”那人清瘦的腕骨硌在掌心里是什么感觉他都还依稀记得,可现在……
      何至于要扰乱六界,又何苦跟上天界作对呢。

      萧炜不禁一阵心疼。
      没来由地。
      而后他下意识觉得,大概是怜悯吧。

      他在瞿清面前蹲下,听着他几乎快察觉不到的呼吸,掌心中终于现出本命灵剑,正对了瞿清心口,却怎么也刺不下去。

      瞿清声音更细微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让你来吗?”
      他一口气缓了很久。要不是萧炜听力过人,约摸也是听不清的。

      经瞿清这么一说,萧炜还真愣了一会儿。然后他又听见那个微弱的声音继续下去——
      “因为……他们害怕。”

      害怕?
      害怕什么?
      天帝?
      还是将死之际的……你?

      萧炜手中结了个金红光芒的印,火焰的纹理半明半暗,正对着拍进瞿清心口。
      然后,有着跟那个印记相像符文的剑刃没有犹豫地刺了下去。

      全然没入。
      心脏被整个贯穿,汇聚的灵力骤然间散去。

      “唔……”瞿清的手无意识抓握了一下,随即五指很快松开,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他的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淡然。
      高高在上,不染纤尘。

      他缓缓闭了眼。
      因为方才的动作,他紧握着剑的手也松了几分,剑身哐当坠地,发出清脆的声响。瞿清撑着剑的手跟着垂了下去,青白染血的骨节砸在地面上。只是他手掌依然盖住剑柄,恍然觉得最后陪伴自己的也还是只有这把剑。

      那把剑上,有个小字——
      “清。”
      刻得很是干净凝练,一如他这个人。

      清。
      松月夜凉,风泉清听。「1」

      萧炜起身。
      不知是不是蹲久了,他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还有些灵根不稳时的头晕目眩。
      恍惚半刻,等到视线重新清晰时他才注意到:那座玉雕几近完美,却没有五官。唯有那应该是额头处的中间地方,有一块凹凸起落,雕下一枚形似水滴的印记。
      如此近的距离,足以让每一处细节都映入眼帘。

      萧炜无意识伸出了手,指尖触上那枚印记的时候给纯色的玉雕染上一抹刺目的红。萧炜怔怔垂眸,这才惊觉自己指尖不知何时带了血。

      鲜红的血滴沿着凹槽慢慢流动,由上至下流转着填满了整个图案。
      显色明晰之后,萧炜终于看清了那图案的独特之处——
      那印记犹如两颗水滴,右边那滴左侧残缺,将左侧的那一小滴包含镶嵌其中,水滴尖端参差不一,整个图案看起来像极了火苗。
      现在染了血,更像是燃烧着的火势。

      瞿清魂消魄散之后,本来就没什么物件摆饰的宫殿里显得更加空空荡荡。

      风过无痕。
      冷得寒冰三尺,冻凝八方。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水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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