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新生 ...
-
太虚初开，六界尚未分明时，四处荒野乱象，混战不歇。
清明者与混沌分裂，万千光阴后，升为上界。魔、鬼、劣妖、异怪不通神识无所灵性，被沉入下界。
而这其中，神与仙为首被称为上天界。仙界位置由众神仙能力与功德而排，上仙界便是众生翘楚。魔、鬼最下，是匿于地狱的邪物。
六界渐渐分割，但后来的很多年并没有全然安稳过，上天界竭力维护着太平，有不少清明大义的六界众生都参与进来。
瞿清的父母便是其中之一。
那一场战乱瞿清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了，也不记得是在跟什么人打。那时候他太小，小到还没怎么记事。
他眼看着房子突然烧起来，周围的热流火焰差点把他连皮带骨吞噬殆尽。
踉踉跄跄往外跑的时候狠摔了好几个跟头，额角磕破了，沾染着混合了血液的污泥。
屋子断壁残垣，屋外便是地狱般的战场，厮杀的鲜血滚烫，溅在眼睛里，触目都是赤红色。
……
小瞿清最后看见的，是他娘倒在不远处。
漫天的黑气混杂着烈焰，火舌舔过的每一处地方都被腐蚀剧烈燃烧，皮肉在妖火中劈啪作响，惨叫与咆哮声纠缠在一起，将人的心神冲击得四分五裂。
“凶兽暴走！鬼、魔几族不安——叛……”乱。
冲锋陷阵的人又少了一个，倒地瞬间就被烧成一片片灰烬，被狂卷的黑气打散。
“走……”倒地的女人浑身是血，脸部已经开裂，声音破碎得听不清，连口型都被淹没在血雾和黑气中。
瞿清被吓得愣在了原地，他浑身都在抖，挣扎起来慌忙往这边跑。
他被沿路刚刚倒下已经烧焦却还没化成灰烬的尸体绊了好多次，狼狈不堪却意外执着。
“娘！娘——”
脸上挂满了泪痕和血痕，小孩子白细的皮肉被刮擦得不成样子。他又一次倒在了尸体旁，尸体散化成灰的时候灼伤了他的皮肤，一阵阵的疼痛似乎已经感觉不到了。
离他的母亲还差一步之遥。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在他面前化为灰烬再被黑雾打散。
“…………”小瞿清哑然，耳鸣的瞬间他的耳朵已经开始冒血，嘴里含着很咸腥的东西，他张口喊“娘”的时候就全部掉了下来——
长长的粘稠的血线。
黑气直奔他而来，骤然间灼目的金光闪照，所有的哀嚎和嘶吼逐渐消弭，不知过了多久，瞿清的神识才慢慢回笼。
他的眼睛已经被人用手轻轻蒙住了。
分不清被人蒙了许久。
可能是黑气快要撞到的时候，可能是金光乍然出现的时候，也可能是他娘完全消散的那一刻。
身后人拉了他一把，小孩子身子抖得厉害，伤口处的血已经止住了，脸色却惨白透着青灰。
瞿漠轩转头看过去，存留最多的那一间房子周围还有灵力痕迹，门外护了结界，虽然被打散了很多，但终归护住了这孩子一命。
他蹲下·身把人抱进怀里，放轻声音问道：“你叫什么？”
周围已经渐渐安静下来，屋子还在燃烧，偶尔炸响一声，或是什么被烧断了的东西砸了下来。
“……”孩子被人抱住有了莫名的安全感，眼前人没有拿着杀人的刀刃，也没有缠绕黑气和火焰。
一身清蓝色长衣，仙气缭绕，温和可亲。
“阿卿……”小孩子似乎还没有彻底意识到亲人已经离开的痛苦，恐惧之下话音有些颤抖不清，“是娘叫的。”
他娘是这么叫他的。
“哪个qīng？”
小孩仰视着瞿漠轩，摇了摇头。汹涌在下眼睫的泪滴汇聚到最大，不管不顾地冲破睫毛的阻挡，随着摇头的惯性狠狠砸落下来。
瞿漠轩心里一揪，垂在身侧握着剑的手再一次紧攥，剑柄划破掌中伤口，猛然嵌进血肉里。
“……对不起。我来晚了。”
小孩子没有明白这个人为什么要道歉，他被抱在怀中，眼泪模糊了所有。
他经常跟母亲待在一起，父亲常年出去平乱，是位人人称赞的大英雄。
所以在最后诀别的时刻，他都还没来得及想起去找父亲，就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最依靠的人。
他也更不知道，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成了一个无依无靠、父母双亡的孤儿。
“我带你回家，好吗……”
孩子的眼泪一滴一滴往下掉，他不出声，呼吸却一抽一抽瞒不过人。
温柔的水灵力顺着后背延伸进内里，小孩子的身体软倒在瞿漠轩怀中。
孩子昏睡了很久，翁老星君坐在大殿里帮着照看。
“他的记忆不用抹掉吗？”
瞿漠轩摇了摇头：“他还没多大，而且……留着吧，留着或许以后还能报仇。”
“报仇？”
“他这么小能记得谁？背着仇恨长大了能找谁报仇去？”
“……”瞿漠轩没再说话，望着雕栏玉砌的大殿内室那张床榻上昏睡着的孩子。
“以后跟姓‘瞿’吧，单名一个‘清’字。”
或许根本就不是这个字吧，但他不想完全保留曾经。
瞿漠轩没有看向任何人，眼神望着大殿虚空中的一点，兀自解释下去：“清澄明了，清怨散恶，以后……便是我瞿漠轩的儿子。”
“你……”翁老星君听见他这话，片刻后将转瞬即逝的愕然压回，只垂眸朝着内室望过去。
小瞿清被瞿漠轩施了昏睡咒，陡生的变故总得让人缓一缓。
他轻皱着的眉被翁老星君抚平，稚嫩的脸上透露着太多痛苦和恐惧。
这孩子出身清正门庭，母亲兰毓是玉兰花妖，他父亲是水界族人，多年奔走护一方安全，偶尔回家陪半大点的孩子还有最亲近的枕边人。
小瞿清生来就长得很是好看，乖顺懂事有灵气，羡煞旁人多少。他们寻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准备长居于此。
后来又搬来了许多族人，渐渐成了小村庄。
最后，安稳日子并没有过很久，就面临了一场叛乱厮杀。
太苦了。
其实直到瞿漠轩把人领回来的那一刻，翁老星君才突然明白他先前所讲的“命数”是何意。
那次相聚是天界平乱后不久，瞿漠轩在殿门口的园子里摆了茶点，碰巧翁老星君从星君大殿里出来。
翁老星君啧叹一声：“你还算准了在这儿堵我呢。”
瞿漠轩沉默着倒了杯茶。
翁老星君接过，听见对面人开了口：“前段日子我灵场不稳，识海翻腾几次入梦。后来占卜，许是因为命数所定。”
“是何命数？”翁老星君端着杯子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情中死结，命里定数。”
翁老星君的手剧烈一晃，杯中没喝的茶水泼了一些出来，洒在衣襟上，他抬手拂袖，小儿巴掌大的水渍顿散。
“你并未动过情，若是指向情缘，又怎会无可解？”翁老星君知道瞿漠轩并不会为情爱所困，而且就他这个孤冷性格，也不会面临情字纠葛吧。
那如果……是七情六欲中其他方面呢？
“莫非是亲友之情？”
瞿漠轩摇了摇头，苦笑道：“莫说你我都是上仙，天机如此，不可参透的又有什么办法。”
……
榻上孩子突然挣动了一下，瞿漠轩转身走近，将自己的灵力输送一部分给了昏睡的小瞿清。
翁老星君跟着回神，坐在一边看他的动作。
瞿漠轩一边安抚孩子一边低声说道：“我既已经犯下了错，种下因，有什么样的果我都认。但不想牵连无辜。”
“这个孩子……”
翁老星君拍了拍瞿漠轩的肩：“你愧疚什么？不怪你。好生养吧着，尽父母之责，让他好好长大。”
“我就先走了，天帝那边还没来得及去复命呢。”
瞿漠轩怔愣半晌，翁老星君摇摇头：“虽说是天帝亲自去平乱的，但你也有功，别犯愁了。”
“你出去之后把灯全灭了吧。”瞿漠轩没回头，就着刚才翁老星君坐过的地方，对起身出门的人说道，“瞿清睡时不喜有光，让他睡得沉些。”
翁老星君点点头，带上殿门的那一刻挥手灭了大殿烛光，黑暗顿时笼罩下来。
瞿清呼吸均匀绵长，灵力护持下终于安稳了几分。
黑暗会提供一个避身之处，无边无际、无限包容。有时候躲起来，把往事伤人的那一面隐藏，剩下的就会是安稳。
瞿清身子慢慢好起来，昏睡之后的他宛如新生，跟着瞿漠轩满大殿追，他性子活泼，懂事又机灵，是个惹人疼的。
瞿漠轩就这一个儿子，瞿清一天天长大，瞿漠轩就当爹当妈当师父地把他带在身边。
他也从来不知道，这孩子昏睡又大病后是阴差阳错丢失了记忆还是怎么，从来没有在他面前找过自己的父母，也不曾问过什么。
能下床的第一天，瞿漠轩伸手抱他，他就乖顺地伸手，被抱进怀里趴在了他肩头。
瞿漠轩轻轻举了举肩头的小娃娃，哄他：“叫父神。”
“父……”瞿清声音还很沙哑，不大说得出话来，瞿漠轩以为他不愿意叫出口的时候，突然听见小瞿清用力清了清嗓子，正声喊道：“父神。”
那一刻瞿漠轩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只剩下一种感觉让他无比清晰。
一种将他的心绵绵密密地包裹蚕食的痛苦——
心疼。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新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