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风涡 ...
-
夜幕降临，街道上依然是车水马龙。
太阳已经完全掉下去了，天边最后一丝橘红也逐渐被黑暗吞噬掉。
街道两旁的灯挨个亮了起来，大楼分成了一个一个亮着白灯的小格子。
马路边缘的路灯星星点点，暖黄色的光融入在这一片光明中。
宋子嘉一个人待在宿舍的天台上，从七楼往下看，街道上的凡尘烟火、俗世浪漫尽收眼底。
萧炜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学校了。
学校恰逢节日放假六七天，回家的回家、出去浪的出去浪，宿舍里没人。
他把瞿清放在了中二5楼自己寝室的躺椅里。
瞿清昏睡了那么久都没有丝毫醒来的迹象，只剩微弱的灵力维持着性命。
萧炜手中握着两个玉坠。
能契合成一对的玉佩正红通通地淌着血。
血色浓艳，几乎都将原本的玉色掩盖，聚成液滴却并未掉落，在脱离玉坠的瞬间消散成红烟。
诡异而妖冶。
现在的境况对萧炜来说犹如被人虚虚扼住了喉咙，没有收紧也没有放开，让人苟延残喘又无可奈何。
他长腿一跨坐在了栏杆上，视线从这么高的地方出发，似乎就能看到这傍晚所有的景。
宋子嘉转过身时才看见他，忐忑问了一句：“你……你喝酒吗？”
脚步声从萧炜背后一点一点靠近，接着是玻璃瓶轻轻磕碰在硬物上发出的清脆声响。
一连串，大概有五六声。
宋子嘉把酒瓶搁在了地上。
那种墨绿色的瓷瓶子，瓶颈高高的，一共六大瓶。
许是刚才还有人来过，上面有个蓝色的小板凳没带走，他就顺势坐了下来。
萧炜回过头，朝他伸手：“哪儿呢？”
“这儿。”宋子嘉拿起酒瓶起身，给萧炜递过去一瓶啤酒。
这应该是萧炜来到人间之后第一次喝酒。
他一口气喝下去一半。
这东西明明喝不醉的，但也不知道是不是他没吃晚饭的缘故，三瓶下肚，脸上竟热了起来。
凉风吹过来扑在身上，显得很舒服。
宋子嘉看他接连不断地猛灌，出口问道：“瞿清怎么样？”
“还没醒。”
“没什么办法吗？”
萧炜摇了摇头。
他怀疑瞿清昏迷跟他转生命格有关，是这个世界里必然的转折点。
但他并没有告诉宋子嘉。
他轻轻往后仰，慢慢在灯火里闭上了眼。
明明之前喝的酒更多……
为什么，偏偏这一回醉了。
街道上还热闹得很。
晚上出来吃宵夜的人在小摊面前停下，在一串串香味十足的美食前不急不躁地等待。
有奶茶。
有酒。
天台上因为高，风似乎也微微大一点，晚风稍带清凉。
“我下去看看瞿清。你别喝太多。”
宋子嘉：“嗯。”
半个小时以后的天台上。
萧炜意识有点恍惚地叫了一声：“宋子嘉？”
宋子嘉没应。
萧炜以为他下楼了，可是刚刚两个人才喝完酒，也不知道那个小毛孩儿酒量怎么样。
心里还是放心不下。
这地方也挺高。
“宋子嘉？”
人呢……
萧炜伸腿跨过栏杆，从护栏上跳下来，在天台四周找了一圈儿。
但是没见到人影。
·
瞿清在昏睡中几经浮沉，生、死的欣喜与绝望交织，欢愉与痛苦并存。
“瞿清，今日无事，带你去个地方如何？”
“瞿清，给你带了凡间糕点。”
“小子，别练剑了，过来陪我喝杯茶！”
“哟，清小儿回来啦！你翁老伯我正差一个人对弈呢。”
“哥。”
哥。
宋子嘉总是叫他哥。
叫得理所应当，听不出半点生分。
“如果你真的被裂魄散形，你知道那是什么后果吗。”
“你倒是想得开！”
“他们明明已经弃恶从善，为什么还要灭族？！”
没有……
怎么会……
萧炜化出本命剑刃，毫不犹豫刺穿了他的心。
瞿清突然松出了一口气。
然后便是大口大口的喘息。
明明好疼。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把人弄丢了。
大殿里的玉雕又为什么没有五官。
这一世一世的轮转是否都是惩罚。
剧痛袭来的前一瞬，额头一滴冷汗掉在了软枕上，缓缓沁了下去，瞿清骤然睁开了眼。
而此时的天台。
“萧——！”
这一个字出口的瞬间，尾音便被狂风吞没。
那风骤然间从四周席卷而来，萧炜使了灵力才迎风站住。
也就在这刹那间，天台上能照到的所有的光全部熄灭，陡然陷入漆黑之中让萧炜的眼睛有一瞬间的花。
紧接着，街道上的一切都变得不真实了起来——
四周像是蒙了一层雾，一点点模糊，到最后完全看不清了。
仿佛隔离开来的两个世界。
外面那个看不清了，还有里面这个。
可是里面这个更吓人。
街道两旁暖黄色的灯光霎时变成了惨白。
更加诡异的是，刚才校门口有人买奶茶，开开心心地握在手里，现在看过去却让人毛骨悚然——
奶茶杯上红得像浸了颜料，鲜红的血液从他们的嘴角处滴落，将身前的衣服都染上了大片让人头皮发麻的赤红。
烧烤摊上的烤串翻滚着变成了活人的四肢，那种被剁碎却依然能一眼看出原形的惨白的肉。
…………
熙熙攘攘的人群早已不见，街道上满是行尸走肉。
是尸群。
他们两眼空洞洞的，因为失了眼珠而看起来很大，皮肤也是那种死人面上带着青灰的苍白，直挺挺地、面无表情地游走着。
“宋子嘉！”
风声太大了，而且还有逐渐加强的趋势。声音几乎在出口的瞬间就被掩埋，根本就不可能传到对方那里去。
根据刚才的声音，萧炜已经大致判定了宋子嘉的方位。只不过黑暗中不利于宋子嘉的求助，他一个凡人估计也看不清萧炜在哪儿。
“宋子嘉？出个声！”
狂风还在天台上盘旋环绕，中间吹出来了什么东西，影响了萧炜的夜视力。
他尝试用灵力去探，却无端被阻隔了，如同泥牛入海，收不回来。
突然，天台处的门被人破开，瞿清一身素白睡衣，他脸色太过苍白，是以看起来很像穿着医院的病号服。
他初时感受到了天台的动静，睁眼后就立马跑了上来，看见的却是眼前这样的情境。
“萧炜——”
瞿清的声音还太虚弱，被狂风呛了嗓子，咳得撕心裂肺。
他极力压制住咳，看清了相距不远的萧炜。
看见人醒了，萧炜先是震惊，然后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又被一阵忧惧笼罩。他声音激动地发着抖，大到似乎在吼人：“你怎么来了！”
“宋子嘉在那边……”
瞿清指了指方位，他能感觉得到。
萧炜没问缘由，挡在瞿清身前带他一步一步闯过去。
这种感应萧炜没问，但他明白。
当初把人送到瞿清身边费了他不少功夫，连他们之间最重要的联系和感应都是他一手建起的。
“哥，我在，在这儿……”宋子嘉似乎正在挣扎，声音发着抖，因此他后半句也就自然而然被掩盖了，“你别过来……”
目前来看这风的席卷没有真正的中心点，要想从整体上打破必定不会轻松。
但若分散开来，每一处角落的风似乎都有一个小型的中心，一个中心对应一个方位。
这就说明这种带着邪气的风是能打破的。
只要有中心。
用灵流破坏掉它的中心力点，应该能让它散去，破解起来也就能再快一点。
灵流在瞿清略微有点苍白的指尖聚集，黑暗中突然散发出一点带着清蓝的光芒。
然后他并指如刀，切断了东北角的风涡。
狂风散去的瞬间气场失了平衡。
“你别逞强！”
萧炜一把扶住差点一个趔趄的瞿清，凝聚的火系内力朝着风涡斩去。
等到两人连续斩断到第七个风涡的时候，瞿清终于看到了宋子嘉。
他在最后一个风涡里。
宋子嘉五指扒着天台的护栏，半边身子还有另一只手都被倒吸进了一个黑洞中。
萧炜指尖流出浅光，朝着黑涡打下，却没有丝毫作用。
他紧接着试了两次，也都如此。
就像运出的气都打在了棉絮上。
那黑涡深不可测，位于护栏外侧的下方，因此宋子嘉整个人都像是要坠楼的姿态。
护栏下半部分是水泥筑成的，凹凸不平的地方太多，宋子嘉的指尖已经抠出了血。
血肉模糊的冲击感实在太强，瞿清心里不由得一阵紧缩。
三两步上前，瞿清伸出右手一把拉住宋子嘉的胳膊。
然后他左手拈诀在掌心处搭了个阵法。
同他往常的灵流色彩都不同，那阵法萦绕出来的光是浅金色的。
萧炜站在瞿清身侧，护住瞿清后也伸出手帮了一把力拉住宋子嘉。
宋子嘉很瘦，小臂处刚好能被瞿清一把捏住。
瞿清出口的声音都变了调。
“我之前跟你……”
空气中出现的黑洞漩涡还在不断变大，呼呼的风声在拐角的时候发出尖锐的空鸣声，对听力造成了很大的破坏。
三人耳朵里侧一阵阵生疼，那种感觉就像是膨胀到最大的气球，随时都可能会爆炸。
方才强撑破了风涡，这对瞿清本身就不复从前的灵力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瞿清骤然间有点失力，不得已缓了一口气：“……是不是认识！”
宋子嘉的手腕被瞿清紧紧抓握在掌心，这种拉锯其实让人很痛苦。
他害怕万一拉不住他哥也会跟着他一起掉进去，所以他想挣扎着赶紧放手。
可是，他也害怕什么时候手松了，他这条命也就会永远断送出去。
临到生死，一个半大的小屁孩能有多勇敢。
“我……”
后面的话宋子嘉没说出口。
瞿清分神听着，但最终也还是什么都没听到。
宋子嘉这个人，从刚一上学就出现在他身边，认识也没多久，他却好像对瞿清的所有事情都清楚。
清楚他的性格、清楚他的喜好。知道他每次头痛，就从来不在他定灵的时候打扰他。
“放……手。”
宋子嘉这样被拉拽着很难受，肺部的气息似乎都在往外挤压，他的呼吸渐渐被抑制。
“哥……快放……手……”
宋子嘉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仿佛被掐住了喉咙那般，握紧他哥手腕的手指也慢慢松了力道。
眼前的这个人，明明跟他相识不久。
对他一共就三个称呼：“瞿清”“大哥”，最后一个是……
“哥……”
“宋子嘉！你睁眼！”
瞿清其实没有多大的胜算把他拉回来。但不拼尽全力护到最后，他也绝对不会松手。
瞿清的胳膊在天台边缘的棱角上磨破了皮，尖锐的凸起已经刺进肉里，水泥上散散的灰将破口处的血液都裹上了，棱角慢慢嵌进他新鲜的伤口。
头痛突然地加剧，回忆里翻涌出来的东西就像梦魔一样想把他的意识一点点吞噬。
灵海翻腾，魂魄沉浮在空墟中。
瞿清转头，却发现萧炜已经不见了。
不知道是被风涡冲散了还是自己根本就不清醒。
恍然间都分不清是不是错觉。
他来不及想，因为左手凝聚起来的灵力已经快要消散。
指尖那个阵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淡缩小，浅金色灵流逐渐虚化。
要撑不住了。
宋子嘉已经在黑涡口失去了意识，瞿清胳膊上的伤口还在不住往外淌血，一滴一滴落在宋子嘉的脸上。
那张脸苍白，略微已经带着点青灰色。若是不松手，他也会这样窒息而亡。
但是瞿清不敢赌。
如果松了手，他也可能会在完全进入的瞬间就被这个黑涡彻底撕碎。
“唔——”瞿清猛然吐了一口血。
他指尖的阵法骤然消失，而他本体处在两种拉锯撕扯的力量场中，自然也会受到灵流不稳的反噬。
瞿清又准备好了阵诀，如此自残般的举动实在不算很明智。
“瞿清——！”
来人一把拉住意识全无的宋子嘉，另一只手拈诀让瞿清松开了手，然后在他本能后倒的时候伸手接住了他。
瞿清在巨大的反冲力下借着来人为他打下的守护阵稍微稳住了身形，靠到墙边不住喘息。
刚才那人似乎是喊了自己名字的，可瞿清耳朵里轰鸣阵阵，听不大清晰了。
眼前一片猩红，与黑暗混杂在一起。
那人声音还是那么温沉，此刻却带上了十分的担忧和急切，显得没那么好听。
瞿清心下茫然地看着那人背影，喃喃道：“萧炜……”
萧炜指尖是浅金色灵流，阵法将瞿清护住，另一只手拉住宋子嘉的胳膊。
“瞿清！瞿清！！”萧炜试着喊了两声，风还没停，自己的声音依然是听不见的。
瞿清唇边的血还未凝固，胳膊上的伤口被水泥台的棱角反复割裂摩擦，血还在顺着胳膊往下流。再加上被阵法反噬的伤，瞿清整个人跌坐在地缓了好久。
他浑身带着失血的冰冷，可是刚刚，那一声“瞿清”，他怎么好像模模糊糊地听见了呢……
萧炜分出一丝灵流来，传音给他：“这个黑涡与我有关，你无须管我，把他接出去就行。”
什么叫“跟我有关”？
什么叫“无须管我”？
方才他在上楼时被意外隔断，只得分出灵神去助瞿清。
但碎片灵力终归有限，他在瞿清出手的时候趁着风涡平衡被打破强势进了结界，这才挽救了一把局势。
果然，萧炜一阵强大的灵流爆发，宋子嘉被他从黑涡里带了出来，但被拖进去的人，就变成了萧炜。
瞿清从墙边起身去接宋子嘉的时候没稳住一个趔趄，很轻的一个小毛孩子差点把他压趴下。
“萧炜！”
把宋子嘉靠在墙角处，瞿清再次朝着黑涡出手。
他半个身子都探进去了，才在萧炜马上要被淹没的时候够到了他的手指。
“别……手……！我……你……出来……”
瞿清这一句话中间被吞没掉好多个字，还有很多没有发完整的音节，可谁都无心再管。
也无需谁再听到，就像这种话都是单纯地说给自己壮胆一样。
直到这时候才发现萧炜的手也是凉的。
他以为，从来都没有人会比自己的手更凉。
但瞿清现在触碰到的，就是实实在在的、萧炜的温度。
两个人一起被拖进黑涡的时候，瞿清心里竟然是坦然的。
或许是他也不确定这个世界究竟是真是假，也或许是他见到了这个世界最可怕的一面。
又或者……
只是因为现在的某个人……
他对于这个世界的最后一点认知就是——
风，停了。
那一瞬间的时间突然被无限延长，瞿清灵海空白一片。
分别的这么多年，似乎都已经不再熟悉彼此。经历了太多，都看不透曾经是怎么走过来的。
唯一一点值得庆幸的，是萧炜在瞿清伸手的那一瞬间就明白了——
不管何时何地，也不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初衷和目的，他的水神上仙，永远都没有放弃过他。
……
意识渐渐抽离体外的时候，萧炜下意识搂住了怀里昏迷过去的瞿清。
这个世界是真的吗。
其实萧炜明白，瞿清应该是有那么点社恐的。
不爱说话，也不爱玩乐。
自然而然地抵触陌生。
别人眼里的冷冰冰，其实并不全是。
他只是一来到这个世界就对周围半点不熟。
他只是选择冷漠，来对抗身边所有的未知。
所以在这些未解之谜面前，他才会本能地把自己与其他人其他事物分隔开来，可能也是想保护自己吧。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得太突然。
甚至都没有人注意到，瞿清找到宋子嘉的最后那一个风涡，正处于西南位。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风涡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