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子小姐总在修罗场》石中剑

31、树与藤蔓（4）

　　【直子，最近还好吗？】对方这样回答。

　　不得不说，这个游戏做得很真实，【手冢国光】的语气就像早就认识你一样。

　　你毫不怀疑对方可能是真实的人的原因就是，在你眼中，罗尼叔叔是万能的，他完全可以设计出这样一款让你身临其境的游戏。

　　【我很好，国光呢】

　　【我也很好】

　　【最近神奈川要刮台风了，记得关好门窗。】

　　【好的，我会记得的】

　　这样简单的对话，却让你快要流下泪来。
　　原来你还是在乎的啊。

　　从十岁到十三岁，在手冢家生活的痕迹已经烙印在你心上，更重要的是，孤身前往日本的幼小的你本以为自己找到了依存的对象，你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吸食着对方给予的养分，抢占对方身边的每一寸空间。
　　你想要他完完全全地属于你，完完全全地爱着你。
　　因此你采取了你现在看来十分过分的举动。

　　那么手冢国光的身边几乎只有你一个人。

　　可是不切实际的自私的渴望总是要被打破的。
　　是从他说“我们长大了，不应该牵手了”开始吗？
　　还是从“你要学会自己梳头发”开始呢？

　　不，是从更早的时候开始，这是从一开始就埋下的种子，从你跟从他去体育馆打网球开始。
　　他不会分出注意力来关注你。
　　球场之上，手冢国光的眼中只有那颗黄色的小球。

　　嫉妒的种子慢慢发芽。

　　所以才那么讨厌网球啊。
　　可是在你周围的人，几乎人人都热爱着网球。
　　真是令人嫉妒的热切的爱啊。

　　所以为什么总是提前去网球场呢？
　　明明知道国光会准时在五点离开。
　　因为想要让手冢分出注意力关注你一下，让他从那个你进不去的世界里短暂地出来，这让你有一种胜利感，是你比网球更重要的感觉。

　　多么虚伪的你啊。
　　多么可笑的你啊。

　　你还是慢慢意识到，自己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完全占有手冢国光的。

　　中学一年级的时候，你仍旧像往常一样去网球部等他，可是却看到他左手臂红肿，连拍子都握不住了。

　　“手冢受伤了，是学长故意用网球拍打伤的！”大石痛心地向你说。

　　“没关系，别担心。”手冢说，他的表情一如既往的平淡，“只是小伤。”

　　“可是你都受伤了……”你难过地说，这一瞬间的难过是毫不参假的。
　　但是你又生出另外一种想法……一种可耻的想法……一种窃喜。

　　“国光可以不要打网球了吗？”你说，仿佛是完全为了他好一样，“训练会给身体带来沉重的负担也就算了，可是这样被恶意打伤，怎么能够接受呢？今后不知道还会出现什么样的问题。”

　　手冢看着你，他的眼神幽深，面无表情，如同看穿一切的神祇。
　　不过十三岁的孩子却让你感到一种要被大人戳破谎言的恐惧感。

　　他的眼神中还有另外的深意，你第一次感到他那么认真，那么不可直视，他的言语那么坚定、说出绝不会更改：“我一直想去德国成为网球职业选手。”

　　你沉默了一阵，然后说：“这样吗，我知道了。”
　　你的语气都显得虚软无力，就像漂浮在半空中的泡沫破碎了，如同梦的破碎。
　　你几乎都要被击碎了。

　　你本就明白的、却一直欺骗自己、如今面对真实，恍然发觉，手冢国光不是你的所有物，他的生命之中，除了你还有很多其它的东西。
　　他有他的理想，有他的追求，而你呢，不过是寄居在他家的、本来应该毫无联系的人，在他的人生之路上只是一个过客，你强行闯入了他的世界，是什么原因让你产生了理所当然的能完全占有他、获得他完全的爱的想法呢？

　　你感觉到了自己的扭曲。
　　看看你做了什么啊？
　　霸占他的时间，嫉妒一切被他喜爱的东西，阻止勇敢追求他的女生，恬不知耻地让他做出不会谈恋爱的承诺。

　　你作为同伴一点也不合格。
　　真正的同伴应该是对他有益的，鼓励他追寻自己的梦想，而你却妄图扭转他的想法、破坏他的人生路径。

　　这件事之后，手冢的手臂逐渐恢复了，而你们也同往常一样，一起上学放学。

　　不过，你不再跟他周末时一起去体育馆了。

　　你抽空给罗尼叔叔打了电话。

　　“这样吗，好的，我会安排好的。”对方这样回答。

　　暑假的时候，你向手冢一家宣布了一件事。

　　“搬走？为什么？”手冢彩菜震惊地问。

　　你把罗尼叔叔的电话给手冢彩菜听。

　　“喂，你好，是直子的叔叔吗？”

　　“是因为学籍的问题吗，不得不搬到神奈川去？可是直子不是已经在东京落户了吗？”

　　“出现了问题啊，那能不能解决呢？”

　　这时爷爷手冢国一插嘴：“如果是学籍的事，我这把老骨头虽然退休了，但是应该还能帮上一点忙的。”

　　“真的不行吗？或许我们可以……”
　　手冢彩菜的声音慢慢减弱，因为她听到对方说：

　　“在神奈川的话，我们可以更方便过去，艾扎克和米莉亚也能经常去陪伴直子。”

　　“这样啊，那很好啊，只是我们真的很不舍啊。”

　　“我明白贵府对直子的爱护与关切，也很感谢你们对直子的照顾，搬到神奈川之后直子也会通过电话和你们常联系的，搬家就定到暑假了，实在多有打扰了。”

　　“哪里哪里。”

　　手冢彩菜挂掉电话，叹了口气，她忧愁地看向你，勉强挤出笑容：“虽然很舍不得直子，但是能和爸爸妈妈多多见面对直子来说更好吧。”

　　此时的你是怎样想的呢？

　　把撒谎的罪责交给了他人，虽然罗尼叔叔说“这就是我的本职啊”，你还是会清楚地感知自己的虚伪。
　　让爱着你的人伤心，手冢彩菜不得不为你感到高兴压下那种难过的感情，真是愧疚啊。
　　你仿佛看到一个带着面具的你，还得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如此丑陋自私的你。

　　“直子也不要太难过啊，”手冢国晴说，“直子这几年已经给我们带来了很多快乐了，家里的房间还是会为直子留着，有时间可以过来住住。”

　　“我会很想大家的。”你说。

　　而手冢国光看着你，他的目光犹如锐利的箭矢，可以刺破你的伪装，直达你的内心。

　　你完全不敢直视他，目光落荒而逃。

　　他一定是知道的吧。
　　知道你在说谎。
　　虽然手冢国光看上去严肃冷漠，但是却是很敏锐的。

　　“去了神奈川还是要好好学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他说。

　　你的脸上浮现出绚烂的假笑，你歪了歪头，说：“我会的，国光。”

　　骗子。
　　你除了必要的节假日会打电话问候手冢夫妇和手冢爷爷，每年一度地去东京给爷爷过生日，根本就没有主动找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