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自己是替身后》鞠纸吟

5、第 5 章

　　13
　　六岁那年，始终徜徉在生意场上的翟南的父亲，终于回头看了他一眼。
　　像是突然想起还有这么一个儿子，翟南的父亲就又给翟南找了几个娘，还有几个弟弟妹妹，大概是一家人都准备好了，他把翟南接了回去。
　　平白多了一家子人和一辈子花不完的产业，失去了曾经一起在街上乱跑的朋友和把他拉扯大的爷爷。
　　翟南稀里糊涂地变成了翟家公子哥儿，被好几个先生带着学这学那，很遗憾，他什么都做不好。
　　其实不是做不好。
　　只是不听不看不学，好像就可以回到过去了一样。
　　只要不张扬不反抗，好像就可以拥有同伴了一样。

　　翟南望着眼前的小破房发呆。
　　那个地方没有他一间卧室的四分之一大小，除了一个杂货堆，就是一张桌子，一张铺着破布看不出原色的床。
　　四周的墙壁已经很破烂，风大时吵得人睡不着，雨天时更是只能将身体蜷缩来避免漏雨浇在身上。若是大雨倾盆，那还需要整晚去排水。
　　房里没有炉灶，翟南是吃百家饭长大，爷爷似乎只要有酒就可以活着。不过杂货堆里，藏着伙伴送给他的一块酥糖。他舍不得吃，便藏了起来，只要还能看见这块糖，甜味好像就又在口中蔓延。
　　翟南向杂货堆走去，在破布和木棍下，果然摸到了那被纸包包得严严实实的酥糖。
　　“阿南，你怎么才回来？”
　　是爷爷。
　　翟南看过去，是爷爷立在桌旁，桌上的饭菜还冒着热气。
　　家里没有凳子，他平常也是蹲着吃饭。而那桌子，同时也是他的“床”。
　　翟南不知道他是怎么被爷爷带大的，只听周围人家说，他还是个婴儿时就被爷爷捡到，带他记事之前悉心照料，一点不敢耽搁。
　　而当他记事起，周围人总说，他应当报答爷爷的养育之恩。
　　“阿南，愣着干什么，来吃饭。”爷爷招呼着他，和蔼极了。
　　爷爷并不是个有耐心的人。
　　更不会替他把饭菜盛好。
　　家中每月五日时总会有些大鱼大肉的菜，不过与翟南无缘，只能待爷爷吃完了，再去捡点油腥。
　　除了……那一次。
　　翟南垂下眼帘，望着手中的酥糖。叹了一口气，他还是快步走了过去，不惊异于自己变矮了的身高，轻快道：“爷爷，今日伙食怎如此丰盛？”
　　翟家人要接他回去那一天，他吃了有生以来最为美味的饭，还穿上了新年才可以有的新衣，头发第一次在爷爷的搭理下梳得整整齐齐。
　　他不想回翟家，他一直这么以为。
　　可是再次回到这个房子，他突然想起，曾经的他是多么想要逃离贫苦的生活。所以，即使知道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也还是决定赌一把，和那些看起来就很高贵的人离开。
　　他并不是恐惧与过去分离的生活。
　　他只是厌恶那个与新生活格格不入的自己，自欺欺人，回到过去就可以重归平静。
　　而其实在过去，他从未平静。
　　14
　　苏落灵看着怀里愣神的翟南：“喂，你自己下去，不然……”
　　就算是能举得动人，现在只有手里举剑才让她安心。
　　翟南没有动静。
　　早知晓这个小弟学艺不精，苏落灵还是被其不堪一击给震惊到。
　　于是苏落灵松开了手。
　　大家都是修士，也没那么金贵。
　　这一震，翟南却毫无反应。
　　“喂，你……！”
　　苏落灵想上前查看，翟南的身体猛烈颤抖起来，无缘自己对自己进行了体术攻击。
　　苏落灵瞪大了双眼，实在不懂这是哪一出。
　　环顾四周，只能得出，此处的确并非阵法的结论。
　　诡异的红雾弥漫在身边，不知身处何处、四下无援的境地让苏落灵的危机感在脑内嗡嗡作响。
　　翟南对自己的攻击还在进行，甚至自己扼住了自己的脖子。
　　没有犹豫，苏落灵前去触碰了翟南的手背。
　　下一秒，世界天旋地转。
　　15
　　翟南是自愿进凌霄山的，不为别的，只为逃离。
　　他不想当什么翟家大公子。
　　他曾说过这句话。
　　他爹也没生气，只是吩咐人把“爷爷”叫来，让这一把年纪的老人贴身服侍翟南一整天。
　　翟南受不了这个。
　　那时候他想，他宁愿回到过去被爷爷训斥的时候，也不愿看到爷爷如今这般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的模样。
　　他爹好心地给他解释：“此乃人性。你不去征服别人，别人就会来征服你，只此二者可选。”
　　他爹说得通俗易懂极了，都没用前人古句，想来是知道他不学无术，想用最清楚的方式让他看清这世间的“本质”。
　　他不想，他都不想。
　　他不想作为阿南活得卑贱，也不想如翟家大公子一样剥削他人来享富贵。
　　他想成仙，想抛弃过去。
　　哪怕在凌霄山他只是个外门弟子，还始终被欺凌，他也不后悔。
　　他不再是“翟家大公子”了。
　　凡届不会有人以这种方式欺侮“翟家大公子”，凌霄山上被欺凌的人，仅仅是翟南。
　　他从不反抗。
　　他甚至想这般赴死。
　　作为翟南本身。

　　“这就是你寻求的道义吗？真是麻烦哦。”
　　少女清亮的嗓音仿佛把这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给照亮，翟南觉得扼住自己喉咙的手都放轻了力气。
　　翟南看着少女一步步向他走来，不紧不慢，似是在思索。
　　最终，少女走来握住他的手：“但是你已经是我的小弟啦，小弟要听大哥的话。”
　　少女的手很暖，很软，同时上面也有因练功而留下的硬茧。而她的眼睛更是明亮，翟南自那片澄澈中看见狼狈的自己，突然有些窘迫。
　　明明此前都不在意。
　　翟南垂下眼，他早就知晓自己的软弱，还以为早把自尊心给舍弃了。
　　然后，他听见少女说：“既然那是你的道，我会护着你，这就是我的道。”
　　我会护着你。
　　翟南眼眶发酸。
　　他曾寻觅一个庇护所，小破房子不是，翟家不是，凌霄山不是。
　　他出走那日父亲并未拦他，此后没有交流却始终给他足够的钱财。
　　他知道，父亲在等他回去。或者说，父亲坚信他会回去。
　　正如父亲那一日对他说，此乃人性。
　　正因是人，才会渴求，才会背叛，才会因无知而膨胀，因恐惧而屈从。
　　他发现这世间人与人的相互倾轧，他曾在最底层饱受冷眼，也曾高高在上被人讨好谄媚。
　　他不愿做倾轧的一方，似乎就只有被倾轧一路可选。
　　而如今，有人说，可以护着他。
　　作为替身被带入凌霄山，又被降为外门弟子的苏落灵应该同他一般发现了这世间的人情冷暖是多么不堪一击，却愿意给他以庇护。
　　原来，还有这样的选择。
　　……这些年他都在干什么啊。
　　竟然还要一个女孩说出保护的话，他可真是窝囊到一定境地了。
　　翟南起身，再次对上苏落灵的眼睛：“我……”
　　话到嘴边，却不知该说什么是好。仅仅是道谢，不足以表达他感激的厚重。
　　而还没等他组织好语言，苏落灵已经消失在他的面前。
　　不，不止是苏落灵，还有整个凌霄山。
　　原来这些是幻境！
　　实不相瞒，翟南也是个热爱文学的好少年，他还以为自己是重生了。
　　不不不。恢复理智的翟南在内心大声唾骂着自己，重生了还故意走和之前一样的路这不是更蠢吗！
　　睁开眼，四处皆是红雾，连土地似乎都显得有些看不清晰。
　　不顾自己身上的伤痛，翟南爬起来，四下寻觅。
　　苏落灵！
　　他得找到苏落灵，去许下一个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