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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行不止·一 ...

  •   01-我们的结局

      何风眠盯着电脑界面出神。

      李行予停更许久的微博突然发布了一条最新消息,文字内容一片岁月静好,下面的配图是他的婚纱照。

      看着照片,何风眠再一次意识到,她和李行予之间的距离再也无法衡量。

      照片上的李行予魅力十足,西装难掩他的性感。

      何风眠觉得他除了看起来沉稳了许多之外,几乎没有什么变化,可又矛盾地觉得他不是当年的模样。

      如今的李行予仍是何风眠爱的人,也仍旧不是何风眠的爱人。

      何风眠心头苦涩。

      以后也不会是她的爱人了。

      明明只是不同的排列,却足以看出那用光年都难以衡量的距离。

      何风眠不想说什么你的幸福亦是我的幸福这种矫情话,她再也不可能和李行予在一起了,还幸福个屁。

      有时候,她是真的恨自己的执着,很恨很恨。如果她没有那么固执,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拥有一番截然不同的天地。

      她有过很多次关于未来的幻想,每一次幻想必然都有一个叫李行予的角色。

      直到现在,她都没停止幻想。

      曾经可能实现的一切,被她弄成了一场不切实际的幻想。

      她想,如果和李行予结婚的人是她,把‘你我’变成‘我们’又会是一番怎样的好光景。

      电脑屏幕的光和手中的红色双管齐下,刺痛了何风眠的双眼,眼泪无声落下。

      可是李行予,你的婚宴请柬已经静静地躺在我手里,你我之间再无另一份属于我们的答卷。

      心上人的幸福与自己毫无干系,我该怎样笑着祝福。

      李行予,这就是我们之间的最终答案了。

      何风眠死死地握着请柬,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照片。

      照片上李行予身边的女生笑靥如花,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种出自骨子里的温柔。

      何风眠想,自己与她相比的确是差很多,她和李行予看起来是那么那么的般配。

      曾经在何风眠心里,与李行予最相配的只有自己,而自己也是全世界最爱李行予的人。

      可是,她错了。

      后来她怀疑最多的不是自己对李行予的爱,而是她本身。

      何风眠最难过的,不是和李行予相交又错开,而是她喜欢了李行予这么多年才发现自己根本配不上李行予。

      当年是这样,如今也是这样。

      岁月不待人,青春早已面目全非,何风眠与李行予背道而驰,相隔千里万里。

      李行予,从前从前,我怎么也想不到,再不相见会是我们的结局。

      02-初初见你

      “风眠,怎么办?我不能让你待在我家,我是真的想帮你,可是被我妈发现会骂我,对不起...我...”说着,江宁顿了顿,紧接着一咬牙,“风眠,你真的不能留在我家,真的对不起,对不起...”

      江宁的语气在何风眠听来,仿佛不想让自己在她家再多待一秒。

      她也不是那么不识趣,语气却还是难免有些暴躁,说话也很直接,“打住,江宁,这么怕,你他妈当初放什么豪言啊。”

      江宁咬着唇没有说话,每一个细微的面部动作都显示着被戳破的难堪。

      “风眠,这不是我的错,当初说的话,我也是真心的。”

      真心的?

      何风眠看着她的模样,情绪突然平静下来,怒火消失殆尽,只觉得心头空落落的,不知道是失落还是别的什么感觉。

      这个就是曾经说自己比她的命还重要的所谓的朋友?也许是的吧。算了,走就走吧,她会连累她,这是事实。

      见她不说话了,江宁再次开口。

      “何风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用得着这样吗?而且你离家出走干嘛要来牵连我,你不是说我是你最好的朋友吗?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连累我?最好的朋友不是给你拖累的,你不是说是我的好朋友吗,那就做给我看看啊,别只想让我做给你看啊?”

      江宁越说越气氛,全然忘了自己方才还是理亏的一方。

      “何风眠,我遇见你就是个错误,像你这样的人,谁愿意跟你做朋友,我当初不过是可怜你,可是如今看来,我还不如去可怜一只狗。”

      江宁,她最好的朋友。

      这一刻何风眠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默了半晌她也只能想到‘自作多情’这个词来形容自己。

      “江大班长,你的可怜就自己留着慢慢用吧,我何风眠根本不稀罕。”

      何风眠不想再看江宁的表情,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自己。

      她从不在任何人面前哭,以前不会,现在也不会。

      何风眠深深地看了江宁一眼,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她走得很慢,下楼梯很慢,走路很慢。

      何风眠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走得这样慢。

      难道她还在期待江宁追上来告诉她这一切只是她跟自己开的一个玩笑么?然后她们又和从前一样?

      何风眠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而鄙夷自己。

      事实上,不管她有没有这样的想法,结果都只有一个,且这个结果毫无遮掩地摆在她面前。

      江宁并没有要挽回这段友谊的举动。

      何风眠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

      城市很大,她无处可去。

      唯一的友情或许从不存在。

      至于那个所谓的家,她无话可说。

      越走,何风眠越迷茫。

      江宁说的没错,她何风眠是一个糟糕的人。

      江宁那么优秀,说是天之骄女也不为过,而何风眠,只能说是臭名昭著。她们之间是天壤之别,天上的云和地下的泥也许真的不适合做朋友。

      可是,何风眠,她也不想自己做一个这样的女神。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变成今天这幅模样的,一切好像本不应该,又好像是理所当然如此变化。

      很多时候,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

      何风眠望着前方,自顾自的低喃。

      何风眠,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这个问题飘散在空气里,无人作答。

      何风眠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直到黑幕降临她还在走。

      漫无目的,思绪却逐渐清晰。

      半夜,天空下起了大雨。

      何风眠抬头望天,脑中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怎么老天爷突然哭了’。

      她不禁苦笑。

      我说老天,你可怜我你也不要哭啊,你还嫌我不够惨啊,果然是祸不单行。

      雨一直下,脸上已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或许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放任自己的眼睛。

      在这繁华的城市里,她是那么的渺小。

      哪怕她今晚死在这里,一时半会或许也不会被发现。就算被发现,多的也是看戏的人。

      这个世界没有错,错的是何风眠。

      有数以万计的雨滴陪着,何风眠竟觉得自己没有那么孤独了。

      她想,她真的是疯魔了。

      就站了一会,脚就仿佛被灌铅一般重若千斤,让她无法挪动一步。

      就这样静静的,她与雨夜融为一体。

      先前消弭些许的孤独疯狂袭来,在她心尖横冲直撞。

      雨水无情拍打,将她的心浇得冰凉。

      忽地,头顶出现一把大黑伞。

      何风眠愣愣的看过去,面前是一个一身着淡蓝色牛仔衬衣的青年。

      此时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腿也很麻,只目光迷茫地望着他,脑子里却想着小学时编纂的父母雨中送伞的作文情节。

      何风眠仿佛在朦胧中看到青年眼中的惊讶。

      他仿佛犹豫了会,接着又毫不犹豫地向自己伸出手。

      何风眠想把自己的手伸出去,身子却过分僵硬,下一刻,她眼前一黑。

      黑暗中,她隐约听到了青年焦急的呼唤。

      何风眠想回应他,可眼睛怎么都睁不开,更别说开口说话了。

      醒来的时候,周围是陌生的环境。

      “你终于醒了。”

      李行予手上恰好提着几样简单的早点和简单的一次性洗漱用品,温柔地对她笑了笑。

      “你快点去梳洗一下,然后来吃点早餐吧。”

      何风眠一顿,有些无所适从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才僵硬地憋出一句话。

      “谢谢。”

      也不过是两个字,却是万分真心。

      谢谢你没有因为嫌麻烦而不管我这个陌生人,谢谢你的温暖,谢谢你在我穷途末路的时候让我短暂的拥有避风港。

      何风眠此刻是真的很感动,因为一个连名字她都说不出的人。

      李行予面上仍挂着淡淡的笑,将手中的洗漱用品递给她。

      “不用谢了,也没什么。昨天你晕倒了,本来应该把你送回家才对,但我也不知道你家里在哪里,就只好先把你带回我家了。”

      何风眠紧紧地攥着装洗漱用品的袋子,又说了一声谢谢。

      李行予心想这可真是一个乖巧的妹妹,昨天或许是叛逆和家里闹矛盾了才会那般。

      不过对于她而言他不过一个陌生人,问太多很不好,于是又接着方才的话道,“昨天你烧的挺厉害的,本想送你去医院的,可是我身上钱暂时又不够,只好先给你吃了退烧药,还好后来你的烧退下来了,不然得连夜去诊所了,不过今天你也还是叫你家...”

      本想说让她叫她家人带她去看看,但顾及现在提到家人或许会让她心情糟糕,李行予及时住口,转而叮嘱似的道,“你还是去看看医生比较好。”

      何风眠低着头,声音极低地嗯了一下,又抬眸望他,“谢谢。”

      这一次的声音没有很小,她想她听见。

      李行予不由笑了一声,“怎么这么喜欢说谢谢?不用谢的,举手之劳。”

      “喏,洗漱间就在那。”

      他用手指了一下洗漱间的位置,转身提着早餐往厨房走,还不忘对她说,“快去洗漱吧,待会早餐凉了。”

      何风眠用低低的声音又说了一声谢谢,随即提着洗漱用品往他提示的洗手间走。

      洗漱完出来,他已经将早餐摆好了。

      何风眠静静地望着坐在小餐桌旁等她吃早餐的人,心想,如果他是个坏人,自己或许也会心甘情愿的成为他的掌中之物吧。

      想着,何风眠又不由地暗暗在心里自嘲自己好骗,像极了大人年代故事里一块糖就能骗走的女孩。

      撇见站在洗手间门口不动的人,李行予向她招手示意,“愣在那里干嘛,快来吃早餐。”

      这小姑娘胆子瞧着也不大啊,昨夜竟敢一个人站在了无人烟的雨夜街道。

      何风眠亦步亦趋地走过去坐下,诚挚地望着他,“真的谢谢。”

      李行予被她认真的模样逗笑了,“知道了知道了,快吃吧。”

      说着将面前的盘子一一往她的方向挪了挪。

      何风眠没有推脱。

      吃了东西后,她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何风眠极其主动的将盘子端进半开放式的厨房洗净收好,又拿着抹布认认真真的擦起桌子来,任由青年怎么劝阻都没用。

      李行予瞧出这姑娘骨子里的固执,劝阻了几次没有用也不执着。

      何风眠擦干净桌子将抹布洗干净放好,整个人又变得局促起来。

      她走到靠在一边的青年面前,抬眸怯怯地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李行予。”

      “你呢?”

      何风眠在心里默念了几遍他的名字,对他道,“何风眠,我叫何风眠。”

      “何风眠呐...”

      被他念着自己的名字,何风眠抑制不住的心跳加速,紧张的看着他。

      下一刻,只听他笑着道,“很好听的名字。”

      何风眠的心跳先是一顿,紧接着就跳得更快了。

      她结结巴巴地说他的名字也很好听。

      李行予觉得这个小妹妹真的有趣,便逗了她几句。

      一来二去,两人之间的陌生感消退了不少,李行予这才开口问她,“何小同学,哥哥问你,昨晚为什么那么晚都不回家,反而在马路边淋雨?”

      见她方才开朗了几分的神情又沉郁下来,他再次柔声开口,神情很认真。

      “你昨天那样的行为很危险,万一碰上醉驾的呢?万一碰上坏人了呢?万一我就是个坏人呢?”

      这回,何风眠回得很快,语气肯定,“你不是坏人。”

      “还有,我不是小朋友了,我满十六岁了。”

      李行予睨她,脸上笑着,啧了一声,“天真的女中学生。”

      何风眠胀红了脸,还没有人这么形容过她。

      过了一会,别扭又小声地开口否认,“我不是...”

      李行予上前一步,顺着拉开的凳子坐了下来,又朝她开口,“坐下来陪哥哥聊会天。”

      何风眠脚步微挪,“我...我站着就行...”

      李行予喉间溢出一声笑,“何小同学,你站着,哥哥坐着,哥哥不好意思。”

      何风眠身子一颤,乖巧的坐了下来。

      他称赞,“这才对,别太拘谨了。”

      何风眠看着他,心跳的速度没有减半分,“你...要聊...什么...”

      李行予靠着椅背,“聊...”

      他卖了会关子,爽口道,“就聊何小同学为什么...”

      何风眠打断他,因为语速快,她说出来的话染上了些许不自知的暴躁,“叫我何风眠。”
      蛇
      他看起来模样也不大,叫她什么小同学...

      李行予答应的爽快,“没问题,何风眠同学。”

      说完,又笑着低声补了一句,“还是个有点小脾气小同学。”

      “我说了我不是小同学。”

      说完,何风眠才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似乎有些不好,她更加紧张了,心里有些懊恼,垂着眸子不去看他。

      她既怕看到他的表情,心里又想看到他的表情。

      很快她又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眼皮却始终没有抬起来,像一个做错事不敢看家长的小孩子。

      李行予觉得这小女孩怪别扭的,也不逗她,只温柔地继续刚才的话题,“没关系的,何风眠。”

      一个称呼而已。

      他又说道,“那哥哥叫你何风眠,你可以回答哥哥的的问题吗?”

      李行予也没想太多,只觉得她一晚上没回家,家里人该着急了。

      青春期的孩子难免冲动,做起事来也不怎么考虑后果。

      他想看能不能问清楚情况,然后再给这个看起来乖巧却带着些许固执些许叛逆的女孩子疏导疏导。

      这样,将她送回家后她也能更好的和家里人化解误会与矛盾。

      何风眠将头低得很低。

      自己是离家出走,投奔好朋友又被拒绝,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潜意识不想告诉他。

      见她低着头不说话,李行予看了她一会,紧接着叹了一口气,“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哥哥不问了,开心点。”

      不出意外,她应该是背着父母跑出来的。她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多都喜欢上演离家出走的戏码,相处下来,他能感受到她是一个固执的女孩子,或许正是因为她这样的性格才会有昨天那样的情况。

      听见他这么说,何风眠抬起头来看他,抿着唇没有说话。

      李行予站起身,声音仍旧温柔,“何风眠,你家住哪?也不早了,哥哥送你回家吧。”

      何风眠不为所动。

      李行予想她可能是害怕面对自己的父母,又开口安抚道,“没关系的,不用怕,你是他们的孩子,回去好好认个错就好了。你再不回去,他们该担心坏了。”

      说着,他停顿了一下,又神情认真地补了一句,“以后不要再这样了,真的很危险的。”

      家?父母?担心?

      “我不想回去。”

      她发自内心的抵触。

      李行予心想她可能是心里的气还没消,耐着性子开口。

      “那怎么行?昨晚那样子实在太危险了,万一遇上什么居心不良的人,你就真的后悔莫及了。”

      “跟父母吵架了也不能不回家啊,他们终究是爱你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李行予叹了口气,似是想到什么,又道,“如果你真的很不想和她们住在一起,你就好好读书,努力变强大,等你经济独立了就可以自己住了。”

      这或许有些不识好歹,但何风眠仍是坚定摇头。

      “李行予,谢谢你,可我是真的不想回去。”

      那个地方不是家,是噩梦。

      李行予有些无奈,“你现在还小,离开家会比不离开要糟糕的多。听话,哥哥送你回家,你好好读书。”

      何风眠故意不去抓他话中的重点,“什么哥哥?你又没比我大多少。”

      “是没大多少,整整五岁而已。三岁一代沟,我们之间差不多有两道沟了。”

      何风眠撇嘴,“才五岁。”

      这转移话题的举动太过明显,李行予也不能视而不见,柔声道,“好了,你说的对,才五岁。我们不说这个了,可是哥哥还是得送你回家。”

      “我不回去。”

      那个家她不想回去,不想不想不想回去。

      “你不回去要怎么办?”

      小姑娘怎么倔的跟头牛似的。

      李行予无奈地看着她,等待着她的回答。

      小姑娘低着头,长睫遮住了眼里的情绪,过了好一会才轻声开口,“我不知道...”

      那个家她的确不想回,可她也的确无处可去。

      “那就回去。”

      李行予十分有耐心的给她分析,还故意打趣好让她心里轻松些。

      “你看看你,这么漂亮的小同学,在外流浪不好吧?不管你心里有多不想,但你回去至少还有一个栖身之所。如果真的很排斥那个地方,你也等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之后再离开,可以吗?现在忍一忍,好好学习。”

      何风眠低着头。

      别人或许无法确定她有没有听,但她自己知道,她有很认真的在听李行予的话,每一个字。

      李行予说的对,她这样一个人,又没什么出众的能力,现在这幅模样离开,活下去都难。而且她这幅油盐不进的样子看起来就很麻烦。

      虽然已经麻烦李行予很多了,但她还是不希望自己是一个令人苦恼的大麻烦。

      何风眠在心里几番挣扎,终是在李行予锲而不舍的言语中败下阵来。

      她叫了一声哥哥,开口道,“我待会自己回去,不用送我了。”

      “真的?”

      没想到她突然松口,李行予一愣。

      紧接着他又笑着开口,“那我相信你。”

      她消失了一个晚上,自己一个这么大的男生明目张胆的送她回去其实不太好。

      李行予打定主意,待会悄悄跟着护送。

      他将她送到楼下,说了几句话就转身上楼。

      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李行予。”

      他转身,露出一个笑,“怎么了?”

      “谢谢你。”

      她真喜欢说谢谢,李行予面上的笑容放大,“不客气,小同学。”

      又听她支支吾吾道,“我以后可以来找你吗?”

      “可以。”

      03-灰白世界

      何风眠踏上了回家的路。

      她家住在一条老的看不出年代的街道,坑坑洼洼的马路,风一吹,马路两旁轻便些的垃圾便会随风起舞,黝黑的小贩扬着一口塑普大声的吆喝。

      要不是她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还真不敢相信在这样一座光鲜亮丽的繁华城市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可是她存在于这样的地方,一切都灰蒙蒙的,很不清晰又很清晰。

      何风眠一步一步往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地方走,每一步都踩在她心上。

      这一路她都没有回头,不知道身后一道身影直到目送她上楼才消失。

      何风眠走到家门口,手里握着的钥匙迟迟没有插进锁孔。

      后头突然有人踹了她一脚,她的膝盖被迫弯了一下,又颤着伸直。

      不用转头,她就知道是谁。

      她的母亲,温翠萍。

      她记不清温翠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常常夜不归宿的,似乎是在她很小的时候。

      按照往常惯例,温翠萍应该是在接近中午的时间回家,今天竟然提前了。

      何风眠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她还没看清温翠萍的模样就被她甩了一巴掌。

      紧接着,粗暴的话语宛若刀锋一般向她袭来。

      “小/贱/货,何育才说你昨天没回去,怎么?小小年纪,家里就留不住你了?”

      说着,温翠萍就伸手要去撕她的衣服,像是要证实什么。

      何风眠只觉得屈辱,推开她的手就往上楼道的方向躲。

      温翠萍见她这幅样子,往另一侧淬了一口痰,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往兜里掏钥匙,倒也没追过去。

      何风眠站在高她几节楼道的地方,视线从她的脸移到脏污的墙上。

      那里刚刚又添了新的脏污。

      何风眠看着那墙上的浓痰,一阵反胃。

      温翠萍开门进去前还不忘对她说,“看看看死,天天一副死人脸,还不快进来。”

      何风眠站在楼梯上发了会呆才认命似的下楼走进屋子里。

      关门的声音将她的心砸的稀巴烂。

      父亲一如既往地抱着酒瓶子在打鼾。

      应该早就习惯的,也早就习惯了,可何风眠心里还是有些难过。

      记忆里的父亲并不都是这副模样,他也有过儒雅体面的时候。

      六岁之前的父亲跟现在的父亲是截然不同的,那时候的父亲是一民办小学的数学老师,每天都穿着干净得体,戴着眼睛,满身书卷气。

      那时候的父亲,在小小的她心中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什么都会,他本是她的骄傲。

      父亲为什么变成这样子?她依旧说不清楚了。

      也许是因为蛮横无理母亲,也许是因为祖父祖母相继离世,也许是因为那个说他猥亵的女学生,也许...

      太多太多原因,她不知道是哪一个令一个不抽烟不喝酒的老实人变成如今疯疯癫癫的老酒鬼。

      六岁前,家里仅仅是有一个疯女人。

      六岁后,家里除了一个疯女人,还多了一个疯男人。

      或许不久后又会多一个小疯子。

      这么多年,这样的生活,何风眠还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活过来的。

      温翠萍换了身衣服出来,见何风眠站在客厅发呆,抬脚毫不犹豫地踹过去。

      何风眠被踹得险些跪倒在地。

      她站稳身子后深深的看了温翠萍一眼,不打算和她多费口舌,转身就往门的方向走。

      温翠萍眼疾手快地从背后扯住她的头发,“哎,怎么的?你翅膀越来越硬了是不是?又想去哪里鬼混?

      她表情凶狠,拔高音量大吼,“老娘告诉你,想出去鬼混?门都没有!”

      “放开!”

      何风眠恶狠狠地回望,结果被温翠萍一把扯倒在地。

      “瞪什么瞪!老娘把你养这么大,不是让你来瞪老娘的!以后给我学聪明点...”

      何风眠麻木地躺在地上,眼里除了昏黄的天花板,还有一个油光满面喷着口水的女人。

      一时间她心里恨意横生肆虐,想到了许多弑母的新闻。

      温翠萍不知疲倦的咒骂,终于吵醒了躺在地上抱着酒瓶打鼾的父亲。

      “吵什么吵?!有毛病的女人!”

      何育才缓慢地从地上爬起来,摇晃了好几步才站稳。

      他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抬眼看向温翠萍,“臭/女表/子/在外面没把火消完?”

      如果是温翠萍是一捆柴,那么何育才的这一话将她点燃得很彻底。

      何风眠躺在地上看着这一对恶语相向的父亲,心中一片麻木。

      简直是无药可救。

      她爬起来往房间走去。

      本在和温翠萍吵架的何育才突然跑过来堵住她,“何风眠,昨晚干什么去?”

      温翠萍也歇语看向她。

      何风眠望着他浑浊的眼睛,又望了望青丝间夹着白丝的温翠萍,心里一时百感交集。

      她很可怜,何育才很可怜,甚至连温翠萍都很可怜,他们划在一个圈里就像无解的悲剧。

      “爸,你让开,我累了。”

      何育才突然伸手用力地拉住何风眠的手。

      “你给我说清楚!不说清楚你就别想走一步!”

      他似乎固执地想要一个答案,回答只有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何育才突然情绪激动,“你是不是跟你妈那个婊子一样,出去找男人了?”

      他说话的语气似乎自己给出了肯定的答案,神情骤然扭曲,“果然是老/女表/子生的,老/女表/子生的果然都是小/女表/子!”

      站在旁边的温翠萍听到这样的话顿时就又不爽了,冲过来掐住何育才的脖子。

      何育才不甘示弱的还手,两人顿时撕打在一起。

      何风眠的视线骤然模糊。

      她看见整个世界一片朦胧,可笑的是这朦胧的世界比眼前清晰的世界干净。

      可她活在清晰的世界里。

      04-校园暴力

      “小何丫头,这些你拿着。”

      王奶奶笑着,拿着一大把零钱就要往她兜里塞,何风眠笑着婉拒,“真的不用了,谢谢王奶奶。”

      王奶奶是她的老邻居了,她家搬来之前,她就已经在这老房子里了。

      她有一双儿女,却是一个人住。

      贴心的女儿早些年出车祸去世了,儿媳是一个很市侩的女人,只有他儿子会偶尔偷偷的来给她送点钱,她平时就靠微薄的国家补贴的钱过日子。

      即使自己的生活如此,却还经常固执地要塞钱给自己。

      这么多年来,何风眠心里为数不多温暖都来自王奶奶。

      王奶奶很像她去世的祖母,她们都对她很好。一有时间,她就会背着何育才和温翠萍偷偷过去陪她说说话。

      何风眠看着面前慈眉善目的老人,笑得温柔,“王奶奶,我有钱的。”

      “孩子,你就拿着吧,你们家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啊。”

      王奶奶眼中难掩疼惜,“孩子,苦了你了。”

      何风眠的眼睛有些酸,面上却还是笑着,“我没事的王奶奶,这些钱你留着自己买点好吃的。”

      王奶奶见她如此,故意做出一副生气的模样,一把把钱塞给她,“心疼你的机会都不给奶奶是不是?”

      听到这句话,何风眠的眼泪再也止不住了,手里紧紧抓着那把零钱。

      见她哭了,王奶奶连忙从兜里掏纸。

      “傻孩子,怎么突然的哭了。”

      她温柔又耐心的轻哄,“莫哭莫哭啊,你这一哭,奶奶心里也跟着难受。”

      质地并不柔软的纸被一双布满老年斑的手轻柔地印在她脸上,何风眠上前一把抱住她,声音有些压抑有些哽咽,“谢谢,王奶奶...”

      王奶奶轻轻地拍打她的背,“好孩子,奶奶是个乡下人,是个粗人,在这城里活了大半辈子了也不是很听得懂城里的话,更适应不了小区里老人们在一起的气氛。小孩子呢,又嫌弃我这个老婆子。”

      “真么些年,要不是有你时不时还来陪陪奶奶,奶奶怕早就憋坏了,是奶奶该谢谢你,你就当奶奶在和你交换。”

      她一下一下地轻抚何风眠的后背,语气温柔,“好了,这么大个丫头了还哭,别哭了,快去上学,迟到了可不好。”

      何风眠握紧手里的零钱,紧紧得抱了她一把才松开。

      与王奶奶告别后,何风眠把手头的零钱珍视地放进书包里,快速的向学校走去。

      李行予和王奶奶都希望她好好学习的,以后她一定不能再做不良少女了,要听他们的话好好学习。

      到了学校门口,何风眠看到了江宁。

      本想和她打招呼,想想她又压下了那股冲动。

      她们...不是朋友了。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谁也没有说话。

      紧接着,江宁目不斜视地越过她,径直向教学楼走去,如对待一个真正的陌生人一般。

      何风眠望着她的背影,心想如果她回头看她一眼,她就马上上去和她打招呼。

      何风眠告诉自己,自己离家出走,江宁害怕麻烦也合情合理,好朋友是不该拖累她,她可以向江宁道歉。

      她不远不近地走在江宁身后。

      直到走到教室,江宁也没转头她我一眼。

      何风眠死心了,在心里嘲笑自己那些自欺欺人的想法。

      晨读时间还没到,可教室里的人大部分已经开始认真学习了。

      何风眠所在的班级虽然不是最顶尖的实验班,但也算是个重点班了。

      刚上初中的时候,她的成绩还很不错,她自己也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不认真学习了,整天和一群别人口中的混混混在一起,他们中间有贫穷的,也不缺乏富贵的,她们是老师家长眼中最不喜欢的孩子。

      他们之中没钱没势的大多是在一些差劲的班级,只有极少数是在重点班,她就是其一,不同的是他们是用钱砸进去的,而何风眠她不知道温翠萍是用什么方法把自己强塞进一个重点班的。

      有人说她陪了学校领导一夜,可何风眠不相信。

      就温翠萍那样的女人,还能勾搭到学校领?她不信!

      再说了,就算人家领导看上了她,她也不会为了自己去做这样的事。

      温翠萍彻夜不归的那些夜里,何风眠并不愿意相信她在做何育才口中的事。

      “何风眠,你站这里干什么?还不快进去,早自习要开始了。”

      班主任边开办公室的门边对何风眠说话。

      这孩子,一大早站门口傻傻发什么呆?

      何风眠轻轻地应了一声,看了班主任一眼就走了教室。

      她平常不认真学习,可对于这个班主任,她还是很喜欢的。

      高中生的生活除了学习就是学习,除了上课还是上课。

      上午的课听得何风眠一头雾水。

      她太久没学习,现在突然学习起来很是吃力。

      看来一下子是难以跟上了,又没办法补课,只好她自己多下功夫了。

      中午大部分人都是在学校食堂吃饭,当然还有很大一部分是在学校外边吃的。

      何风眠认识的那群混混就是后者,他们从来不来食堂,食堂的东西在他们眼里就是猪食。

      至于她,她没有那么多钱去学习外面吃饭,学校的饭口味一般,但胜在便宜,而且她对吃也并不挑剔,能吃就行。

      何风眠独自站在排队的队伍中,又想起了江宁。

      以前还有江宁陪她一起,现在就只剩她一个人了。

      不过一个人就一个人,又没什么大不了。

      周围的聊天声此起彼伏,何风眠则安安静静地排着队,与周围格格不入。

      打完饭的时候,食堂差不多坐满了,她扫视了一圈,只有江宁隔壁桌还有一个位置,于是端着盘子大方地走了过去。

      江宁和一群女生在讨论着什么,何风眠见她旁边的一个女生咬着筷子看着自己笑了会又转过头去和江宁说话。

      那个女生何风眠也认识,他们班的任思思。

      何风眠坐下来后,她们的说话声反而大了起来。

      “江宁,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了。”

      江宁说完,另外几个人皆一脸笑意的看向何风眠。

      何风眠不知道她们之前在讨论什么,可她很不喜欢这种注视。

      她快速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端着盘子起身走了。

      下午上课的时间是两点半,何风眠打算去校外的书店找几本辅导资料,顺便再买些学习用具。

      何风眠在校外耽搁了一会,她走进教室的时候,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

      紧接着他们清晰的讨论声传来。

      “唉,沈亦舒真的是靠她妈和校领导**才来到咱们班的啊?”

      “当然是真的。”

      “听说她妈和咱班主任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有一就有二,和谁/睡/不是/睡,十有八九是真的了,你看她一个混子,班主任怎么就对她那么好...”

      “对啊对啊,何风眠她成绩那么烂,不仅来了咱班,班主任还...”

      “那应该是花钱买进来的...”

      “什么买进来的,江宁都说了,她们家穷的跟个什么一样...”

      “唉?不对啊,江宁不是跟她是朋友吗?”

      “以前是啊。家庭教育,耳濡目染懂不懂?她妈是那样的人,她也好不到哪去。江宁知道后,怎么可能还跟她做朋友。要是我,我也不会跟她做朋友。”

      “就是,假如我和这样的人做朋友,我妈知道都地狠揍我一顿。”

      “哎,没想到何风眠是这样的人,成绩差也就算了...”

      何风眠的目光精准锁定江宁。

      江宁笑着与她对视了一眼就云淡风轻地移开了视线。

      何风眠目不转睛地盯着拿着笔继续刷题的江宁。

      她觉得自己就像个傻子。

      江宁,好样的。

      何风眠握紧拳头深吸了一口气,咬牙走到自己的位置上,仿佛周围的一切谈论都不存在。

      整一个下午,何风眠都浑浑噩噩的,晚上她去找了沈薇。

      沈薇坐在酒吧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看见她就起身走到她身边将她往酒吧外带。何风眠虽然在那群好学生眼里也被冠了不良少女之名,可她和她们可不一样,这种地方她还是不要待的好。

      “风眠,今天怎么想起我来了?还来这找我了。”

      她和何风眠关系很不错,但何风眠主动找她的次数并不多,一般也就是在学校天台。

      想着今天的事,何风眠边被她揽着走边开口说, “薇薇,帮我个忙。”

      “咱们什么关系?好姐们!直说,什么帮不帮的。”

      “我想......”

      也不是什么大事,沈薇答应的很痛快,“好,没问题。”

      何风眠暗暗发誓,这是她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做这种事,她以后一定要好好学习。

      回到家,一如往常。

      何风眠躺在床上,过了很久很久才勉强入眠。

      梦里,她梦到李行予。

      她一脸失望地看着她,她猛地惊醒。

      醒来后,何风眠发现自己出来一身汗,床边的闹钟指针落在‘5’的位置。

      何风眠下床走到木制的衣柜面前拉开门,从一件棉服的内兜中掏出一个手机,按键开机。

      这是她偷偷买的手机,她不用联系什么人,也没有什么会联系她,平常她用的不多,何育才和温翠萍也不知道它的存在。

      房间里没有开灯,手机的光打在她脸上。

      通讯录的只存了几个人,沈薇算一个。

      点进她的名字,何风眠犹豫了一会,在打电话和发短信之间还是选择了发短信。

      沈薇每天都玩的比较晚,现在应该还在睡觉,不过她也存了她的号码,她不用担心信息被略过。

      发完短信,何风眠将手机关机重新放进那件棉服的内兜里。

      何风眠没有再睡,她洗漱了一番后走到书桌前打开台灯开始学习,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才动身去学校。

      昨日的那些风言风语还在发酵,何风眠的内心已经彻底平静了下来。

      她只需要好好学习就行了,长到这么大,她听得最多的就是难听的话,也不差这一茬。

      班里不少人觉得何风眠的心态实在是好,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何风眠的心态为什么这么好了。

      下午,讲台上的老师正讲的起劲,班主任毫无征兆地走进来,面色铁青,眼里情绪翻涌。

      “何风眠,出来!”

      何风眠抬头顿了一瞬,放下手中的笔,平静地起身往外走。

      她路过江宁的空座位,心里已经有些疑惑。

      今天江宁没来,她也没太在意,不过这会她倒是隐隐有些东西在心里生根发芽了。

      何风眠出去后教室顿了一瞬,紧接着讨论声炸成一锅粥。

      班主任领着何风眠往办公室走,全程一言不发。

      走进门就看见办公室里除了校领导,还有一对打扮得体的夫妇。

      他们挺直腰杆坐在那里,眼中是燃烧的怒火。

      何风眠认识她们。

      江宁的父母,江山和宁瑶。

      宁瑶一见到何风眠就猛地站起身子要冲过来打她,班主任连忙挡在她身前。

      “江宁妈妈,你先消消气,我们把事情弄清楚再来商讨处理方式。”

      “消气?我怎么小兮!我女儿的脸都被她叫的那些人扇肿了?就算我今天将她的脸扇肿,那也是她活该!”

      宁瑶气得胸脯飞速起伏。

      班主任付浙和几个校领导不停的出言安抚。

      最后宁瑶还是在江山的眼神示意下才暂时歇了动手的心思。

      她收到了他给的眼色之后就退回去坐了下来。

      江山素来爱面子,虽然是为孩子,可她表现得像泼妇也不好。

      宁瑶看着办公室里的人,最终将视线定在何风眠身上,语气中的怒意不减,“好啊,要弄清楚是吧?那你们开始,反正那群混混已经交代清楚了,就是何风眠指示的,我相信校领导和付老师这边弄清楚后也会给这次校园暴力中受害孩子及其家属一个满意的交代。”

      宁瑶说到‘弄清楚’三个字的时候故意加重了语气。

      弄清楚?还要怎么弄清楚?那些小混混都招了!她倒要看看学校是怎么弄清楚的!

      几个校领导安抚宁瑶夫妇之余又给了付浙一个眼神。

      付浙与校领导对视了一眼,脑中满是宁瑶刚才的话,他的神情愈发严肃,紧接着深深地看了何风眠一眼。

      “何风眠,你叫了人去打江宁?”

      何风眠对上付浙的目光,心底说不出什么感觉。

      她想或许是天意如此,沈薇没有看到她的短信。

      见她沉默,付浙又开口问了一遍。

      她难道不知道这时候沉默代表什么吗?

      付浙对何风眠也算了解,她并不是一个那么坏的孩子。

      他的脸严肃中透露着焦急,下一刻就听到何风眠说,“是。”

      班主任能这么问她,说明沈薇找到人已经把她招了。她不怨恨,这件事是她自己主动开始的,东窗事发是她命不好,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她的人生,向来糟糕。

      付浙望着神情淡定的人,不由得深呼吸,声音有些沉,又有些恨铁不成钢。

      “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有没有考虑过后果?这次是江宁幸运也是你幸运。”

      何风眠没有回答他。

      她的视线扫过办公室里每一个人的脸,觉得这场景真的很像电视剧里的场景。

      江宁父母是原告,校领导是判官。

      班主任是什么角色呢?她说不清楚,但是可以确定是,她,何风眠,是犯罪嫌疑人,是被告,是罪犯。

      现在这个问题,像是在问她‘你为什么犯罪’。

      为什么?为什么呢?她心底也在思考这个问题的答案。

      忽的,何风眠望着付浙笑了一下,开口道,“看她不爽。”

      始终注视着何风眠的宁瑶见她还笑得出,再也忍不住怒火,冲过来就要打她,付浙眼疾手快地拦住她。

      她隔着付浙朝着何风眠怒吼,“何风眠,你小小年纪,心怎么就这么狠这么恶毒。”

      校领导则一边给何风眠定罪,一边安抚宁瑶夫妻。

      “好了好了,江宁妈妈你先冷静一下。这件事学校一定会严肃对待,给学生家长给学生一个诚挚的交代。”

      “是啊,宁瑶,你先冷静下来。”

      江山虽然在安抚着宁瑶,却也不忘恶狠狠的瞪了罪魁祸首何风眠一眼。

      这一次,何风眠实在做错了。

      眼下的状况对她并不好,付浙连忙严肃地看向她,语气有些冷。

      “何风眠过来先向江宁的父母道歉,至于其他的,等你家长来再说。”

      何风眠揣在校服口袋里的手猛地收紧。

      她定定地看着付浙,语气淡然,“我不会向他们道歉的,也不会向江宁道歉。”

      事错了她人,可这歉她不会道。

      “何风眠!”

      付浙心中为这件事恼火,声音也不由加大,“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这可是赤裸裸的校园暴力!

      即使江宁最后被路过的同学救了,身体没什么大事,但心理创伤呢?

      江宁是个骄傲的孩子,她被一群人围着扇耳光扇的脸都肿了,极有可能留下心理阴影,这或许会影响她一辈子!

      他是因为何育才从前救过他而对何风眠多几分照顾,可他也是个老师,江宁也是他的学生。

      付浙看着仍旧沉默不语的人,怒火中伴随着失望,语气也变得强势,“何风眠,快过来道歉,做错事了就要敢于承担。你这样,要被退学的知不知道!”

      说着,他又道,“我已经给你父母打过电话了,你妈很快就来,你先向江宁的爸爸妈妈道歉。”

      何风眠对上付浙失望的眼神,心口有些难受。

      “退学就退学。”

      说完,她以极快的速度走了出去,很快又跑了起来。

      “何风眠!你站住!”

      付浙追了几步没追上,又返回办公室。

      现在他还不能离开,至于何风眠,等她妈妈来了,他会帮着求情,尽力保住她不被退学。

      05-起风了

      不知不觉何风眠跑到了李行予家楼下。

      走上楼,她站在李行予家门前犹豫了很久,心里的天平在敲门和不敲门间摇摆。

      最后她被一个拿着大物件路过的人撞了一下,整个人撞在门上。

      那个人连忙道歉,何风眠笑着说没关系。

      她刚站直身子,门就从里面开了。

      “小同学?”

      李行予没想到何风眠会突然来找他。

      他朝着她笑了笑,“敲门声挺响。”

      倒是来的巧,就算再晚一天过来,她就找不到他了。

      “没有...”何风眠顿在门口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神情有些尴尬,“李行予,我...嗯...我...”

      李行予噗呵一声笑了出来。

      “支支吾吾干什么?”

      “特地来找我的?”

      特地?也不算是吧。

      从前有事都是漫无目的到处去,只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这。

      尽管是如此,何风眠还是点了点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李行予见她说完就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像极了一个犯错的小孩子。

      他转身向屋内走去, “先进来吧。”

      说完,又加了一句,“不用换鞋。”

      何风眠有些犹豫,上次是没有意识的时候进入他家的,这一次不一样。

      李行予家里应该是没有为客人准备的拖鞋,上次她醒来放在床边的拖鞋也是他的,因为现在那双拖鞋正穿在他脚上。

      他家里的的地板应该是刚拖过,还是半干的状态。

      尽管她的鞋是才洗过的,踩进去也一定会留印子。

      何风眠站在门口,迟迟没有迈出脚步。

      李行予走进去拉开餐桌旁的一条凳子坐下后,见何风眠还站在门口。

      他看了眼半干的地,笑着朝她开口,“别愣着了,直接踩进来就行了,地不大,很容易拖的。”

      何风眠又犹豫了片刻才走进去,顺手带上了门。

      尽管知道会留污印,她还是走的小心翼翼。

      上次她就仔细看过这个房子。

      这是一套很小的房子,一室一厅,外加一个半开放式的小厨房和一个并不大的洗漱间。虽然房子不大,但是被李行予收拾的干净整洁。

      屋内装饰并不复杂,她甚至记得屋内的布局摆设,客厅里没有电视,原本是电视墙的地方靠墙放着上次她和李行予一起吃早餐的那张餐桌,不靠墙的方位各放着一把椅子。餐桌的正对面放着一张不大不小的沙发,沙发前面放着一个圆形的玻璃茶几。

      上次李行予让她睡的自己房间,他自己应该是在沙发上挤了一晚上。

      想得到,何风眠忘记了其他,只余对他的不好意思。

      何风眠顺着李行予的示意坐到沙发上后又对着坐在对面餐桌椅上的李行予说了一声谢谢。

      不同于方才走路时的小心翼翼,坐下来后才发现这屋子比上次空了不少。

      准确地说是少了几分生活气息。

      李行予拿起倒放在餐桌上的杯子给她倒了一杯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之后又坐了回去,眉目含笑地望着她。

      “说吧,小同学,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事?”

      什么事?

      想到这个,何风眠顿时垂下眼睫。

      什么事?难道她要告诉他自己发起了一场针对她前好朋友的校园暴力因而要被退学吗?

      李行予见她这样子,叹了一口气,“小同学,虽然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但我发现,你这个人惯喜欢憋事情的。”

      他模样耐心,语气温柔,“心里有事总憋着可不好,坏情绪不能积压太多也不能积压太久,不然最后倒霉的只有自己。如果你相信哥哥,可以告诉哥哥。”

      何风眠仍是沉默。

      李行予笑了笑,开口,“小同学,不说的话,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啊。这次哥哥还能帮你分析分析,以后说不定就没机会了,你得珍惜。”

      何风眠抓住了重点,“没机会?为什么以后会没机会?”

      李行予仍是笑着看她,两个小酒窝若隐若现。

      何风眠有一瞬间觉得自己被那两个酒窝迷了眼,不过很快她又清醒过来,追问他,“为什么会没机会?”

      李行予故意卖关子,“你先跟我说说你的心事,说完我就告诉你。”

      ”我...”

      何风眠还是有些犹豫。

      不是因为不相信他,而是害怕自己在他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坏影响。

      没有人能原谅实施校园暴力的人。她虽没有做实施者,可是这场校园暴力是因她而起的。

      她真的做了一件很坏的事情。

      在很多人眼里她就是个坏女孩,做坏事似乎不令人意外,可她不想自己在李行予心中也是个无可救药的坏女孩。

      离家出走,校园暴力...没有一件光彩的事情。

      李行予看出了何风眠的挣扎,柔声道,“你可以选择相信我,也可以选择不说,不要有压力,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你不说也没有关系的。”

      “我没有不相信你。”

      李行予笑着点头,“我相信你,你只是有自己顾虑,很正常的,没关系的。”

      何风眠深吸了一口气,还是决定讲出来。

      学校里传播的那些言论,她找人打江宁的事,还有她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听完后,李行予收了笑意,沉默了一会又看向她。

      何风眠只觉炼狱煎熬,不过如此。

      紧接着,她听他问,“你能确定你给你那个朋友的信息发出去了吗?”

      何风眠点头,“我确定。”

      凌晨醒来她给沈薇发了一条消息说江宁的事算了,她是确认信息发出去之后才关机的。

      李行予看着她,又问,“你有和你朋友约定动手时间吗?”

      何风眠摇头,“没有。”

      她只和沈薇提了要她在这几天找机会帮忙教训一下江宁,并没有说具体的时间。

      李行予严肃地看着她说,“何风眠,我觉得你很有必要和你朋友确认一下,她有没有看到你的消息,又或者说有没有行动?”

      “嗯?”

      李行予看着她一脸疑惑的模样,叹了口气,给她分析。

      “你说江宁的家长是下午来找到你,那么江宁应该是上午的某个时间点出的事,今天是学习日,按照常理,江宁早上应该去上学,但她并没有出现在学校,所以她极有可能是在上学路上出的事。”

      “有什么问题?”

      “你是昨晚上才对你朋友提要教训她的事对不对?不论你朋友找的是学校里混的人,还是社会上混的人,晚上都不会那么早休息,何况你说你朋友昨晚是在酒吧玩。江宁和他们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他们也不会急迫到一大清早就对一个与自己毫不相关的女学生动手。”

      何风眠惊讶,“你是说,薇薇可能并没有出手?”

      李行予点头,继续神情严肃地给她分析。

      “江宁妈妈还跟你说那群人把你供了出来,先不说路过救江宁的同学是不是巧合出现,那群人打人怎么还会留在现场招供呢?即使他们被迫留在现场,但从江宁妈妈以及你那位班主任的言语中,江宁应该只是脸被扇肿了,除去心理创伤,她的身体所受伤害并不严重。”

      “这还涉及不到刑事问题,就法律而言,这件事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那群人哪怕只是稍稍讲义气点,都不会将谁供出来,而且你是和你朋友提的,动手的那些人知不知道你还另说呢,是不是?”

      何风眠本就在一边听他分析一边思考,现下她很认真的点了点头。

      这件事的确存在很多疑点。

      李行予握着玻璃杯喝了一口水,看着她,神情极其认真。

      “你必须向你朋友朋友问清楚,如果不是她,你今晚和家里人好好商量商量,想办法在学校澄清自己。一旦你戴上校园暴力施暴者的帽子,下一个被暴力的,就是你了。这一次是有太多看似是巧合的事聚在了一起,以后长点记性,别再没弄清楚情况的时候就瞎接黑锅。”

      “我知道了。”

      何风眠望着他,心底早已埋下的种子破土生根。

      又听他说,“现在哥哥来说说你自身的问题。哥哥挺想说的,你愿不愿意听。”

      “我愿意。”

      何风眠几乎是没有犹豫。

      她愿意听他说的,好听的话,不好听的话。

      自己向他摊牌,他没有厌恶自己,还这么耐心又认真地给她分析。

      她还有什么不愿意听他说的。

      李行予的神情编的凝重,“这件事你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吗?即使伤害江宁的那群人与你无关,但你的确产生了某些念头,也做出了某些行为。”

      何风眠将头低了低,说话很小声,“下次不会了...”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李行予点了点头,可即使如此,他还是必须得好好和她说道说道。

      青春期的孩子最容易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他不希望以后何风眠回想起这段时光尽是悔意。

      “江宁的行为不对,你也很讨厌她的作为作为是不是?但是你想想,你的某些行为一旦作出,本质与她就相差无几了。而且有时候人并不是那么能控制自己的,有一又有二。”

      “你有没有想过,假如沈薇真的让人动手了,而动手的人又没有轻重,江宁残了甚至是死了,你又要怎么办?很多时候,事态发展都不是我们所能控制的,没那么多十拿九稳的事。你动手毁别人的同时,也在毁自己。”

      “纵然得一时爽快,却要换来无数痛苦,真的值得吗?而且你本来是受害者,结果最后愣生生把自己变成了加害者,这是不是太不值得了?凡事都有代价的。一个受害者把自己变成一个加害者,这是本身就是一件很令人遗憾的事。”

      何风眠细指微颤,噙着泪意看向他,“哥哥,谢谢你和我说这些,也谢谢你相信我。你说的,我都会听进去,也会牢牢记在心里的。”

      李行予见她这幅要哭不哭可怜兮兮的模样,语气也放温柔了些,半开玩笑地开口。

      “如果说你策划的是一场犯罪事件的话,你这顶多是预备阶段的犯罪中止,铁饭碗你暂时还吃不到,哥哥刚刚严肃了点,但也是真心希望你能吸取教训,很多事都会有解决方式的,你别选择最坏的一种。”

      何风眠噙着眼泪点头。

      李行予笑。

      小姑娘看着乖乖巧巧的,竟然也敢叫人去打别人。

      何风眠见他神情缓和过来后,将心里一直记挂的事问了出来,“李行予...你之前说...你可以告诉我吗?为什么没机会...”

      李行予笑着回答,“现在又不是假期,哥哥自然是回去上大学了。”

      她追问,“上大学就不会再回来了吗?”

      他没有隐瞒,“哥哥家不在这座城市,这房子是我小舅读书时候住的,我也就因为一些事暂住了一段时间,以后应该都不会来了。”

      这次请假回来是为了参加外婆的葬礼,他爸妈舅舅都很伤心,可他们都是忙人,参加完葬礼又在外婆家住了几天后就飞走了。

      他请的假不短,一个人又在外婆的宅子里住了几天,可那种空空荡荡实在令人难受,于是便来了小舅这房子。

      这房子他小舅现在是打算卖了,这次还让他整理邮寄了一些东西。

      房子里剩下的都是些不要的物件,到时候会连同房子一起出售。

      外婆家离城区挺远的,他们家在这里没房没车没亲戚的,以后可不是再不会来这了。

      以后要来这座城市,也是和家里人去郊外外婆的宅子里看看,去外婆栖息的墓园看看。

      这座城市他本来来的也不多,从没好好看过,正好小舅这房子的位置很方便,这些日子他每天走街串巷,心情也好了不少,城市也感受得差不多了,并不特别。

      至于何风眠这个意外,她倒挺特别的。

      见她一脸失落难过,李行予对这次才认识不久的小同学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年纪小就是容易多愁善感,他开口,“小同学。”

      “歌词里怎么说来着,相聚离开都有时候,哥哥才认识你几天,别伤心了。”

      何风眠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不一样。”

      他不一样。

      见她这幅模样,李行予唇角微勾,“行。”

      “那小同学,怎么样能心情好点?”

      何风眠垂眸,想到自己的通讯里没有他的名字,再次抬头看他,“哥哥,我可以和你保持联系吗?”

      似是怕他不同意,连哥哥都叫了出来。

      李行予没有犹豫,起身找了纸笔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了下来。

      问他要联系方式的女孩子不少,主动给女孩子联系方式这还是第一次。

      他平常没有给别人联系方式的习惯,倒是忘了这茬。

      何风眠珍视地看着手上的纸,下一瞬又向李行予递了过去,有些得寸进尺,“哥哥,还要微信号和□□号,你的名字也要,我怕我怕忘记...”

      忘记?忘记什么?忘记电话号码是谁的?

      一本正经的说瞎话。

      李行予笑着,手毫不迟疑地接过那张写着一串号码的纸,又微信号和□□号一一写上,最后写下了李行予三个字之后又在底下的空白处加了长长的一句话。

      希望何风眠小同学现在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未来好好生活、天天快乐。

      何风眠拿在手里舍不得折,于是将那张纸卷起来小心翼翼地拿着。

      李行予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模样,又和她说了一番话。

      何风眠自始至终都认真地听着。

      最后,李行予笑着对她说,“何风眠,该回家了。”

      听到他嘴里的‘回家’两个字,何风眠的脑海里突然窜出一个念头。

      想和他有个家。

      他们才认识多久,才见过两次,这听起来很荒诞。

      但这个荒诞的念头是真的。

      如果她能和李行予有个家,那她一定会很幸福。

      见她愣神,李行予又开口叫了一句,“小同学。”

      何风眠抬头对他露出一个笑,这次她没有再上次那样在他面前抵触回家。

      她问,“李行予,你在哪所大学啊?”

      李行予笑着答,“郯大。”

      何风眠弯了弯眼睛,开口说,“哥哥,我回家了。”

      李行予点头,送她到门口后又叮嘱,“先向你朋友问清楚,如果不是你朋友动的手,你今晚就和家里人好好商量商量,实在不行,你可以报警。”

      何风眠反问,“万一是我朋友动的手呢?”

      李行予望着她,神情认真,“如果是这样,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小同学,一定要勇于承担,然后...”

      “然后怎么?”

      “换一个地方换一所学校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何风眠正要开口,又听他笑着道,“相不相信哥哥?哥哥的直觉一向很准,哥哥觉得你朋友没有动手。”

      闻言,何风眠扬唇笑着说,“我信。”

      两人相视一笑,李行予将她送到门口。

      何风眠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头下楼。

      在李行予这里充满了电,无论前方的路多混乱,她也会好好走下去。

      她欲乘风。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风行不止·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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