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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出事 ...

  •   佛渡想回南疆了。

      发着疯的、迫切的想。

      可南疆又有什么能留住他的阿骁呢?

      佛渡想不到,或许又想得到。

      他死死咬着戚骁胸口的衣襟,绵软的布料被锋利的犬齿勾破,齿尖压进衣裳最深处,轻轻抵着温热的皮肉。

      *

      而戚骁,那脆弱的肺叶子都要气出纹理了。

      他拽着佛渡的领子,手掌用力,将始终低垂的头强行托起来。戚骁盯视着佛渡不断躲闪的眸子,两辈子加一起,说了最重的话:“佛渡,你再闹,你也滚。”

      佛渡背脊僵直,一动不动。

      “起来”,戚骁眉心拧成一团,勉强压着怒气,“别故意惹我。”

      “我没有”,佛渡一字一顿。

      戚骁猛然抬手,手指绷着笔直,虚晃几下,最终没舍得下手。

      连喘数下,戚骁压着八丈高的火气,从佛渡手里抢过白瓷瓶,狠狠攥在手心里。

      他忍了几瞬,还是压不住斜飞的怒火:
      “您这是饿了?两颗够填饱肚子么?怎么不把一瓶都吃了呢?是怕我抢你这份破口粮么?”

      戚骁冷笑一声:“吃罢,谁能吃得过您呐?您多海量。”

      戚骁一把推起佛渡,坐起来,阴沉着脸将衣裳穿好,屈膝一盘,靠坐一角,不再说话。

      佛渡本想说些什么,但见戚骁闭目不愿看他,徒然动了动,半个字没说出来。

      马车外。

      程六说:“将军和佛渡大师吵架了?”

      郝昭压低声音,云淡风轻的回:“床头吵架床尾和——再说,将军哪舍得对佛渡大师动火,估摸是闹脾气呢,一会就好了。”

      程六深以为然,点点头。

      “倒也是。”

      郝昭偷偷侧头,掩着心里的不安,余光狂扫车帘,妄想透过这片厚实的布料,窥得一二车内情形。

      但没等他观摩出个大致轮廓,车帘乍然掀起,戚骁探了半个身子出来。

      手一夺,缰绳落在了戚骁手里。他朝里面扬扬下巴:“你俩进去,我驾车。”

      郝昭忙推辞道:“怎敢让将军驾车!”

      戚骁不太高兴:“能别废话吗?”

      “——是”,刷一声,郝昭利落地掀开帘子,生拉着程六坐进去。程六还想挣扎,被郝昭捂着嘴,手脚并用挡在车厢一角。

      车厢里整洁如新,除了佛渡大师安静阖目端坐,眼下微红,几乎看不出有其他使用过的痕迹。

      车内寂然。

      许久过去,郝昭才斟酌着询问:“属下还…还没见过将军生您的气。”

      静坐佛子的呼吸停滞一瞬,打坐的安详少了一半。佛渡睁开眼,看见缩成一团的两人,思索片刻,缓缓开口:“嗯,我该怎么办。”

      似问句,又不似问句。

      他大概不太会“下问”,以至于整个语气漠然又冷淡,但望向郝昭的眸子里,倒是有不少难掩的期待。

      ——期待郝昭真的能讲出个所以然。

      郝昭顿了顿,眉心局促地聚在一起:“要不,您哄一下?将军最疼您,您撒个娇,许就混过去了。”

      “撒娇”两个字一出,郝昭先忍不住嘶了一声。

      要知道面前的这位佛渡大师是霁月风光何许人,昔日小活佛半字懒吐都有丞相代语,如今再怎么落魄,估计也沦落不到用姿色侍人的地步。

      郝昭自知失言,话停一半,有点懊恼。

      他想了想,未及再开口,这位清冷高远的旧时圣僧自己说了话。

      他毫不见外:“我仔细碰过他了,也拉着亲昵了,可还是赌气丢下我走了。”

      “……”,行,这位没把他郝四当外人。

      “将军没有丢您”,郝昭叹气,替车外的不高兴解释,“只是短暂的、暂时的,憋了那么一点点的小火儿。”

      “嗯。”

      佛渡摸向微红的唇尖,摩挲曾有的温热触感,像极了没头脑。他自顾自道:“可将军他并没有如少时让着我,也没有同往常般高兴。”

      “将军他——”

      佛渡随着郝昭的话,小心翼翼地用着与郝昭一样生涩疏远的敬辞。似乎这样,他方才的举动就可以被归化成如九卫一样的忠心与关心则乱。

      “将……”

      “嘘!”郝昭双手合十,接连磕在鼻尖几下。

      “活佛!祖宗!”,郝昭一身冷汗,声音压的很低,“您乱喊什么‘将军’呢?就这一帘之隔,您在里面咳嗽一声,下一刻我们将军捧着水就得进来——这么些年了,大师,您自己想想,何时同下属们似的,这般规矩喊人过?以往不都是‘戚施主’、‘小将军’、‘阿骁’……之…类的爱称么……“

      佛渡眸子一抬,眼神里有些意外。

      本指望着心一横,干脆就给说透了算,可第二次对上这位大佛子求知的目光,郝昭又忍不住局促了。

      罢了,就当佛前忏悔了。

      郝昭牙一呲,四指合拢,信誓旦旦,“大师莫恼,属下没有偷听过,这都是当年在叶神医的书里看到的。”

      “您也知道,叶神医私下撰写的那些,得了将军的首肯的。”

      郝昭思索片刻,怕佛渡心里不得劲,补充道:“得有十几本呢,将军一本本都看过了,绝对没有半点儿的凭空臆造,大师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呢?

      佛渡垂眸,心里明镜儿似的。

      那些在戚府里肆意流传的成册文章,若没有他的心甘情愿,又怎会段段流入他眼,句句横亘心尖,字字日渐成谶,甚至半划不差——当年放肆至极的字行连戚骁都不敢多看,却被佛渡尊奉仰承,面红耳赤的词句熟识于心,连戚骁不记得的都被他一一成真,更有甚举。

      佛渡阖了阖眼,突兀地想念叶神医的好文采。

      早知有那生不如死的五载长寂,他就该托人安排叶三去翰林院呆上些日子,好好钻研,多撰些书稿出来。

      这样,他就能再多些借口,再一次次走上那条熟悉至极的路,再到荒无人烟的败落戚府里,翻过瓦砾青砖,从窒息的痛苦落寞中,偷享这些墨字给他的唯一慰藉。

      哪怕就为了上面时有时无的朱圈与俊俏小字,他也该舍下脸皮、丢下廉耻,一本本地偷藏起、带回去。

      ——带回去,去看佛渡和戚骁的名字得以并肩而立,也去读、去明白,他的阿骁是多么的……喜欢他。

      或者说,是喜欢曾经的他。

      佛渡缄默不语,连呼吸都薄了许多。

      对面,郝昭暗自屏息,以他的内力愣是仔细听了半天,才敢确定对面的活佛祖宗不是在伤心过度之下昏死过去,而是仍在断断续续的努力活着。

      还活着。

      郝昭心里叹气,面上微微一笑:“活佛大人,您现在再壮着胆子对着车帘,恭恭敬敬喊一声‘将军’,信不信咱三原地被踢上天转三圈,落下来都得脸着地?”

      郝昭刚入戚府时,很是个文绉绉的书生模样,张口闭口是之乎者也,如今乍变,说起话来尤像当年口若含箭、刺人肋叉的戚将军。

      一字一言,激的人肋巴骨生疼。

      佛渡阖眸放空,自我思忖,不愿多言。

      郝昭看他神情落寞,无声一笑,从鼻子轻轻哼出一声。这声很小,只是程六离他不足半寸,正好把这不屑一哼听的真切。

      程六瞪他,一手肘怼人肚子上:“别讨人嫌。”

      郝昭没设防,这下真吃痛了,眉毛鼻子全挤作一团:“靠,轻点——”

      “靠天靠地,你一边儿靠去”,程六扶着车壁,焦急至极。

      “你半夜偷喝尸水了一天天净不干活人事?你忘了那信里孙秋哭着喊着说了多少遍‘将军抱恙,万不可着风受凉,不可食生凉辛辣,不可动气动怒,唯恐加重’,你算算,将军到咱们手里才几个日子,这几条哪条没占?本来还好歹剩一个,千防万防没‘受风着凉’,你可倒好,自己心安理得跑车厢里歇着,让将军给你驾车?”

      程六抓着门框,指着郝昭的手臂:“你等我有空,我一定卸了它炖肉。”

      程六的眼瞪的圆滚滚的,他抬手撩帘,车身却猛地一拐!

      车外的戚骁不知是怎么了,再也控不住这马车似的,东拐西拐,车轮发出尖锐的摩擦地面之声。紧接着,一道极刺耳的哨声突兀惊起——

      似哨声又不如哨子的利落,它不受控地蔓延,诡异地横伸,像装着根根尖刺的滚轮,在人的神经经络上反复滚动、不断摩擦。

      “噗——”
      郝昭眼前一黑,直接呕出一口血。

      他顾不得其他,在黑暗中竭力捞住一具滚热的躯体,锁在怀里,摸索着怀中人的面容:“程六?!还是佛渡大师?将军呢?!将军!”

      没人回应他。

      怀中人耳里冒出鲜血,一汩汩,顺着耳郭流到郝昭虎口,湿热的触感,让郝昭下意识躲了躲。

      “娘的!”

      虎口的鲜血被抹在车壁,郝昭将怀中人翻个,背在身上,一手抓着人的手臂,凭感觉往车门处探:“将军!将军!”

      戚骁与车内众人相隔不过尺远,却始终没有应答郝昭的疾呼。

      心下瞬感不妙,郝昭强忍袭来的昏感,半爬半钻往车厢外去:“将军?!”

      车外,缰绳断裂,马蹄沾血,不及奔跑几步,马腿蓦然根根断裂,骏马悲嘶长鸣,马车瞬时前倾!

      “咣!“

      郝昭被惯性甩回车内,狠狠撞在车壁之上,腿骨传来撕心剧痛。

      郝昭来不及喊疼,他紧紧抿唇,一种怪异可怖的感觉早已盖过了他碎裂的骨头——这不大的车厢内,竟只剩下来他与他背上的两人!

      郝昭猛地眨眼,许久,他血红的眸子里才终于进了些微光。而微光之下,模糊的视线里,果然是程六一张灰败的、沾满了血迹的脸。

      马车刮在树侧,轰然碎裂,郝昭背着程六跌跌撞撞地爬出。再抬眼,只见十数步远处便是南宫卅等人所乘的马车,这马车亦是狠狠歪斜,除了车顶尚且完好,其余几乎看不出半点原本的样子。

      “董廿!南宫卅?!”郝昭声嘶力竭,“别他娘装死,将军不见了!”

      接连数声,仍是无人应答。

      郝昭脸色剧变,将程六平置一旁,几乎是爬到了南宫卅的马车处。他掏出靴间短匕,用尽力气撬开车顶,瞬时灰尘四散漫起,里面露出了郑源满是泥尘的惊恐面容。

      郑源仓皇地向后躲着,不断将手边碎物掷向郝昭:“滚开!滚开!”

      “郑源!”
      郝昭偏头躲过,怒极之下,一手将郑源拎出来:“你疯了?不认识人了?!他们人呢?董廿和南宫卅呢?!”

      他抓着郑源的衣襟,倏然发现了不对劲——脑袋上那一片干涸发褐的厚厚血痂,冰凉湿透的衣襟,惊惧的、难以聚焦的眸子,痴傻的神情……

      天旋地转。

      郝昭手上一松,抓不住的郑源跌落在残垣之上。而他也再撑不住,躯体轰然倒下,将闭未闭的眼睛却恰然对上了西沉的日光。

      日竟然……落了?
      这哪还是方才的时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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