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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后手 ...


  •   南宫府,腹地。

      八瓣荷莲状的堡门伫立在长阶的尽头,莲尖的朱红色褪成了薄红,和堡门中央的白瓣交接。两扇门阖的很紧,四个侍卫着铁甲,警惕的观察四周。

      戚骁醒的时候,眼前就是这么个情况。

      他嘴角有血,干涸在脸上,被几个人挟着,脚背打在石阶上,一点点往上走着。

      戚骁没有声张,偷偷观察,他现在耳朵发鸣的厉害,几乎辨别不出来周围的人是否在说话。

      好一会儿,他终于被架到了堡门前。

      侍卫互相唇动低语,从散落凌乱的发丝间,戚骁眯着眼看见,其中一个侍卫在说,不是这个。

      他们要抓的人不是他,那是谁?是佛渡?

      那侍卫说完,挟着戚骁的人泄了气,不堪重负似的撒了手。

      却没有意料中的把脸摔肿,戚骁闭着眼,跌进一个散着草木气息的怀里。

      堡门才勉强敞开一人缝隙,可见这人是挺着急的出来的。

      草木气息拍了拍他,小声唤:“戚骁,醒醒。”

      戚骁装听不见。

      草木气息顿了下,“你现在没有唐濡的假面,只有一脸血,戚骁!”

      戚骁适时睁开了眼。

      草木气息:“……醒多久了?我是谁,认识吗?”

      戚骁:“刚醒,不认识。”

      草木气息诚心实意道:“你最好认识我,不然我连夜赶奔几百公里的苦劳血汗,我一定会一滴不漏的报复给你的。”

      戚骁晃悠悠地站直,还有点晕:“突然认识了,穆大相,数载不见,还是当年的风流倜傥、英姿飒爽。”

      穆景澜没什么变化的面颊微微一笑:“少将军,你倒是变了不少,还多生了一颗痣。”

      穆景澜摆摆手,几个侍卫站的远了些。

      “你的人抓我们?”戚骁问。

      穆景澜答:“这是南宫府,自然都是南宫卅他爹的人,而且——”

      穆景澜轻轻侧身,展示他袍下乌黑的铁链:“不相瞒,本相现在也是人质。”

      “人家从鱼肉”,穆景澜道,“变成了刀俎。”

      “我来接你,是劝降来的,”

      *

      “当朝权利滔天的左丞相、威名下死而复生的戚将军、声名赫赫的隐匿小活佛,再加一个炙手可热的修仙教派。”

      穆景澜和戚骁并排行着,“你猜,南宫涉会用咱们做成什么药,然后再装进葫芦里卖?”

      “你没后手吗?”戚骁咬牙。

      “你现在总算明白做人要留后手了?那你的后手呢,少将军?”穆景澜反问。

      “你的九卫走的走散的散,剩下那几个凑一凑,还能有当年的几分实力?”

      戚骁道:“我不信你真孤身送死。”

      穆景澜道:“我也不信你真能死而复生。”

      他转个身,盯着戚骁的眼睛,倒着走:“五年前,你的尸体是佛渡亲手埋的,他抱着碑哭的快圆寂了,那种感情装不出来的,你不像是假死。”

      穆景澜的眸子奇异地闪了闪,“你怎么做到的?”

      他们经过长廊,一侧摆放着一面锃光的黄铜镜。

      戚骁瞥了他一眼,示意他照照。

      穆景澜不解,但依样看了看。

      “景澜,我们认识十多年了吧,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你一直没有变化。”

      穆景澜脚步一停。

      他站定,看着戚骁的神情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我哪里应该变化?”

      戚骁扫视一圈,眸光停在了他年轻至极的面容上。

      “我们之所以能站立在地上,不至于漂浮在空中,是因为这片土地天生有一种力量,叫引力。”

      戚骁道:“而这种引力,没有人可以抵抗,你的头发、你的面容、你的身体,都会慢慢地在引力中更改、变化,说的通俗点就是,是个人就会变老。”

      穆景澜笑道:“仕途顺利,权力在握,无忧无恼,生不了华发,起不来褶皱,我自然不会老去。”

      戚骁跟着笑了笑,向前走去,“原来如此。”

      穆景澜紧随两步:“你不信。”

      他道:“你为何不信?”

      戚骁又一次停下,他让穆景澜过来,抬手将他耳侧的一缕垂发贴上面颊,垂发至肩下二寸,与他衣襟折处正好相平。

      “如果这十数年里,你日日都对镜修发,次次都找平衣襟的位置,那我就信。”

      穆景澜先是一愣,紧接着轻笑了几声。

      他道:“竟是如此,竟是如此。”

      穆景澜忽地凑近,与戚骁不足一人之隔:“十几年,你竟然一直都在观察我?戚骁啊戚骁,到底谁能得到你所有的信任?戚尚坤?戚小宝?别告诉我是佛渡,我可不信!”

      穆景澜弯曲手臂,放颈后枕着。

      “我知道,你从见佛渡的第一眼就提防着他,那才几岁?五岁有吗?戚骁,我总觉得你的思虑远远大于你身体该有的心智。佛渡说你是天授的奇才,救世来的,但我不信。”

      戚骁平静的注视他,没什么表情。

      穆景澜继续说:“你一开始防着佛渡,是怕他会给你的戚氏族人带来灭顶之灾。但事实呢,你不仅爱上了他,你也明白了,你族的存亡,从来不是佛渡能左右的。”

      “我确实爱他”,戚骁一顿,“是个人就看得出来。”

      “但我从来没有防他,我防的,一直是你,或者说,是你背后的人。”

      戚骁乐了下,这个笑容是他惯用的,狡黠、带着一点小把戏得逞的得意。

      “ 哦?那我可得好好听听”,穆景澜作了个谦恭状,“悉听敬言。”

      “还记得吗,太和十年,我陪着佛渡出门游历,说是陪他,但我们都知道,这是唯一一个可以正大光明离开中都的机会,于我、于佛渡、于你,都是唯一。”

      穆景澜点点头,“借圣僧的光了。”

      戚骁道:“我出来,明面上护卫小活佛,暗地里寻的是清除国寺的法子。你出来,明面上领的是消灭我的口谕,暗地里却迟迟不动手——你不想杀我。所以只有佛渡,心思纯净、明暗如一,端的是普渡众生——”

      穆景澜打断道:“话到这,可省省吧,你家那小和尚的心思比饺子馅都细,还普渡众生呢,他就拿众生当个乐儿。”

      戚骁不置可否,“那如你所言,那按照佛渡的性子,他对你出奇的信任更加可疑,我更应该好奇这份信任来自哪里?或者说,到底是信任你,还是你背后的那个人?这引起了我的戒备。”

      穆景澜一下子明白了戚骁的意思。

      和沐春风的笑容转成苦笑,他诚恳道:“头头是道,但你猜错了,佛海主持并不是所谓我背后之人。”

      “佛海主持名义上掌管着国寺,甚至一手带出了那所谓的活佛转世。但你别忘了,他是佛渡的救命恩人,是养大他的师兄,他们的感情胜似父子,佛海万万不会害他。”

      戚骁“哦”了一声。

      穆景澜又道:“佛海这人不喜闲,最爱云游四海,从不参与朝堂政事,这次,你是大错特错了。”

      戚骁静默了一会。

      穆景澜以为戚骁此刻是因为这些年的念头全错、所有推测付诸东流而难过,正想宽慰他一二句,却听戚骁再次开口,声音幽幽:

      “我说你背后的那个人,是客观上的背后,不是主观上的。”

      “嗯?”穆景澜没听懂,“什么是主观,什么是客观?”

      “客观,就是真实存在的。”

      戚骁补充道:“看得见摸得着的。”

      “什么看……?”,穆景澜一怔,下一瞬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姓戚的!你!你你!”

      穆景澜浑身散发的草木气息几乎在瞬间蒸腾,随着他突然顿悟的思路,极快地爬上了他俊美的面颊。

      穆景澜满脸通红,他压低声音,气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在乱说什么下流话?!”

      “我都没说什么,你就能听出来下流了?”

      “你以为咱俩凭什么能玩到一起?真是志同道合啊?”

      戚骁冷眼看他,哼了一声,“不就是因为咱俩是一路货色,都喜欢国寺里净澈透明的佛子,狼与狈罢了。”

      “……”

      穆景澜始终沉稳的嗓音里终于含了点破防的颤抖,“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佛海云游回来,你不愿意去接他。”
      戚骁冷冷道:“最后他自己地走回来的。”

      穆景澜道:“这就能发现?!”

      戚骁道:“第二天你没上朝,我在朝上没搭子,被右相一顿怼,怼完还连参我三本。”

      穆景澜绝望道:“右相周仲怀,那人见谁怼谁!”

      戚骁冷着脸:“第三天你也没来,我又被赶到殿外站着了。”

      穆景澜低吼:“你之前天天被轰在外面,你应该习惯才是!”

      戚骁道:“那天三伏,我在外面晒出了盔甲印,被佛渡嘲笑了。”

      “……你”,穆景澜脚铐被他跺的发响,“他笑你,小鞋为什么穿给我!”

      “废话,”戚骁道,“我当然得找你算账。”

      “我去你府上,管家告诉我你一个人去南山了,去前还专门派人清山,多一只山外的鸟都飞不进去。然后就是第四天,你站着的时候腿发抖,还一直偷偷捶腰、揉背。”

      戚骁扫了他一眼,“南山不足三百阶,爬六个来回带拐弯都不至于腰酸腿软,当然,除非你当山。”

      “……”
      “戚骁”,穆景澜抖着声线,“我要告诉佛渡,别拦我,我要一个字一个字地告诉佛渡,你他娘的坏透了你。”

      戚骁一脸幽幽:“事到如今,我也跟你讲句实话罢。”

      他们已经在铜镜前站了许久,押送他们的侍卫不敢跟的太近,在十几步远的地方互相窃窃。

      戚骁往廊头走去,边走边道:
      “当年,是佛渡突然来告诉我,说他师兄好不容易云游回来,他却只见了一面,他师兄便又不知道去哪了。”

      那时候,佛渡双目躲闪,耳根后面红了一片,与他说话始终不敢抬头,撩下一句“你派人帮我找找师兄,但你千万别自己去”,转头就想跑。

      戚骁纳闷,起身拉他,可佛渡袖袍如游鱼,第一次没任由他拉住。

      戚骁无奈,只得依言遣人去寻,寻了一圈,只得到佛海在国寺后山闭关的信。可佛海若是在国寺后山,作为国寺一霸的佛渡怎么会说见不到他?

      下一刻,戚骁猛然想起,国寺后山之中有一道蜿蜒的小河,小河竖流,一叶小舟便可行至南山。

      起初的猜测令戚骁不敢信,可再见穆景澜时,他那分明大不同的状态,让戚骁不得不信。

      戚骁当时就想,佛海和穆景澜可以,那他和佛渡是不是也可以?

      现在,确实可以了。

      这些话戚骁没说,他只是自顾自往前走,少顷才继续道:“自始至终,佛渡都知道。”

      他回头望向穆景澜:“佛渡知道,国寺从头到尾就是个骗人的噱头,佛海是个假和尚,所谓转世、救济、信仰,也都是假的,都只是景帝控制权利的幌子。”

      穆景澜冷静下来,他也回望向戚骁,问:“那我们是什么?”

      戚骁从善如流:“我是死而复生的讨债鬼,至于你,随便罢。”

      穆景澜追上他,再一次站在了他的身侧:“你竟然不在乎我是什么?”

      戚骁道:“您老爱是什么是什么。”

      “我如果也是鬼呢?”穆景澜呲了呲牙,赤口白齿,整齐好看,“过去的穆遥死了,我是夺舍的恶鬼。”

      “嚯”,戚骁指了指仅剩几步路远的小殿,“那你小心点罢,仙门南宫修道,就擅长抓鬼。”

      戚骁边行边说,“穆大相,灾到临头,你那后手别藏着掖着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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