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醉居》白衣，翠鸟

15、 [青闲篇]久别离

　　青闲情知惹他不快，便出言告辞，骆英因久未见她便有恋恋不舍之意，定要她留下来一起吃饭。他央求道：“我这里有汉池的厨子，做的好鱼。”他真挚恳切，青闲拒绝不得。
　　二人正说话间，李前走了进来喊了一声将军。青闲见状便声称想自己走走，骆英唤了人引路，带着李前入了偏厅。
　　李前道：“先前将军让查的……将军所料不差，太子殿下的确出宫了，现下已经到了临城越荇。”骆英骂了一声娘：“颜殁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地位吗？被人杀了天下大乱他知道不知道，这样不想活命早早自己悄无声息死了，何必出来东转西逛的扰的大家都不安生！”李前赶紧拉住他：“将军，噤声啊！”他小声道：“太子殿下也是寻妹心切。如今各个将领都悄悄领了密令，要寻公主回去。刚收到的信。”
　　骆英顿了一下道：“可有凭证？总不能随便拉扯一个姑娘就去说是公主吧？”
　　“说了。想来将军也清楚，还是十六年前储位之争，现在的皇帝还是太子，险遭暗算，当时的太子妃费劲心机将李妃的一双儿女送到民间保住了性命。后来新皇登基，太子被迎回，成了储君，而那位本该荣宠之极的公主，却流落在了外面。公主当时还在襁褓之中，算一下年纪，如今该是十六七岁了。当时情况险及，据已记事的太子殿下说，公主被一刀砍伤，正当手腕，几乎丢了性命。后来虽救了回来，手腕上却有一道伤疤至此不退。”
　　骆英哦了声：“就算是这样也难，没得谁去专门翻十六七岁姑娘家的手腕吧？”
　　“其实……”李前沉思了下说，“当年太子妃有请雷行云将军助一臂之力。可惜雷将军已死，此事如大海捞针，再没线索了。老将军从前与雷将军交好，时常有书信往来，不知是否有提及此事？将军要不要回去翻翻？”
　　骆英想了下说：“没有。再说，找不找得到什么打紧。到底只是个妹妹，要是个弟弟，不定颜殁多不想他回去呢。”这话大逆不道，李前听了，只得苦笑，按下此话再不提了。
　　两人又说了一些军机之事，骆英嘱咐他通知各处，晚上议事。李前应了告辞要走，骆英想了想又喊住他道：“你安排几个人把叁折送去华山。他不喜欢这些，只爱练武，我想着将他送到我师父那里，也算遂他的心了。”李前应了。

　　骆英陪青闲用过午饭，又要陪她去街上走走，看看洛城风土人情。青闲看着四四方方的大道笑道：“还是早年看过北方的样子，到底没有入城。这里与汉池真是不同，我在汉池住了多年，从来就没走过这样宽敞的大道，倒是坐船的时候多。”骆英看她喜欢也极高兴。这两日没有攻城，有小贩茶水铺都摆了出来，骆英就与青闲讲解北方民俗，青闲很觉新鲜。说话间走了一大截路，青闲闻到清香之气，不由道：“好素雅的花香，不知是什么？”
　　“槐花。”骆英笑道，“你来得巧，要再迟几日就没了。”路边正有人卖，一箩筐盈白花卉簇着，如雪似蝶。青闲忍不住要去捧，骆英笑着拉住她道：“不值什么，我带你去看槐花树，咱们自己去采。白花挂在绿叶之间，一串一串的。采下来可以做槐花茶喝，很有清肝明目之效。你爱吃鱼，也可以和这个一起做，鱼的作料都入味了，再蒸上一盏茶的功夫，放入洗干净的槐花，又好看又好吃。”
　　青闲听他眉飞色舞说了一大串，笑道：“你都成个名家了。”骆英也笑：“是朋友爱槐花，翻来覆去地鼓捣，要变出百十种花样来，我在旁边偷学了这点。”他一面说一面往前望着，一个小姑娘跳跃着过来了，发辫梳成两根，绑着麻花辫，头上别一支白玉钗，是骆英送的，腕上带一只碧玉镯，清透翠绿。她跑到骆英面前站定了，叫道：“骆英，我好半天不见你，你在这里呀。”骆英摸了摸她脑袋，回头向青闲道：“说起她她就到了。叫李笑颜。”又指着青闲向李笑颜说：“早上茶馆说书先生还说呢，她就是不醉居的青闲。”
　　李笑颜睁了一双亮眼，呀呀惊叹了两声：“你就是青闲女侠！果然和说书先生形容的一样，这样清秀淡雅。”青闲从来没有听过别人这样称呼她，笑道：“我连武功都不会，什么女侠。你听那些人胡说。”李笑颜兀自不信，只觉得她既是来自江湖，浑身上下都散着光，把一双手可怜巴巴的向她伸着：“可不可以摸一下？”
　　骆英咳了一声，尴尬说：“笑笑小孩子脾气，你别跟她见怪。”青闲伸出手握住李笑颜：“笑笑可爱，我怎么会见怪。”
　　李笑颜平生最喜欢听别人夸她，眉开眼笑，一双眼睛就弯成月亮，往青闲身上蹭啊蹭。不多时她就开始问东问西，青闲不怕麻烦，捡有趣的事情和她讲了，李笑颜越发高兴：“青姐姐这次来要住几日？我和骆英快成亲了，姐姐吃了我们的喜酒再走好不好？”青闲微微一笑道：“这个恐怕不能了。”李笑颜还要再央，骆英拉开她唬着脸说：“长安这次来是冒险呢，等的时间久了越发难走，你不要缠她。”李笑颜并不怕他，翻了翻眼睛嘟囔道：“你不用凶我，青姐姐走不走自是她自己做主。你凶我干什么？刚才叁折跟我说了，你要送他出城去华山，为什么？他不肯哩！”
　　“小孩子家家的闹脾气不肯上进，你也来参合？”
　　李笑颜跺脚道：“什么小孩子家家的！叁折都十多岁了，他自己想走就走，你不要霸道！”
　　骆英笑道：“我哪里霸道了？分明你比我霸道些，连我管教儿子你也不许了。你要是喜欢，那你自己去管教他好了，将来他一无所成可别回头怨我。”他这话说的暧昧了，李笑颜脸红，寻摸着说别的话：“你没脸没皮，我说不过你。我不跟你抢了，难道以后没人叫我娘的？”又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教我骑马？你那些手下太笨了，教不会我！”骆英哎呀道：“从没见你这样的人，自己笨却怨别个。”李笑颜恼怒，到底寻了骆英个不是挤兑了一顿。
　　闹了一阵，李笑颜因问：“晚上吃什么？要不我做菜给你吃吧，把青姐姐也叫上。”她回头要问青闲的意思，可身边哪里有青闲的人。这时候街道上人多，熙熙攘攘的，青闲何时走的，二人竟都没知觉。李笑颜顿足道：“糟了，我们只顾说话将她冷落了，她不会怪我们吧？”骆英望了一圈，只见人来人往，人声鼎沸，却再也没青闲的身影。他叹气道：“她事忙，想是走了。她性子好，不会把这些放在心上，你不必担心。”李笑颜哦了一声，到底可惜道：“只是她这一走，恐怕是久别离，再不得见了。”骆英嗯了一声，语音寂寥，却见李前走了过来，道：“将军，青姑娘托我送给李姑娘一块玉佩。”骆英一愣，接过玉佩，只见这玉佩色泽醇厚，毫无杂质，绝非凡物，他心里一颤：“她还说什么？”李前回了句没别的话了，见骆英脸色大不寻常，变色道：“莫非青姑娘……要不要我派兵追她回来？”
　　骆英缓缓摇头，紧紧拽了一会玉佩，递到李笑颜手里：“她既然送给了你，你便拿着吧。”
　　一语说完，他走的飞快，一只手伸入怀内捏住一方手帕，那方手帕已很旧了，上面绣着一株兰花：她虽还了他七年前的定情之物，可他自己，却仍这样的舍不得。

　　第二日骆英事毕便去教李笑颜骑马，她玲珑心窍，其实早就学得差不多了，如今只是要生出事故要骆英陪她。骆英将她放到马上，自己在地上牵着，一面问：“笑笑，你喜欢这个洛城吗？如果城破了，你伤心不伤心？”李笑颜笑嘻嘻道：“当然伤心啊，不过只要你还在，王小哥他们还在，我就不会伤心。哪里找不到地方安生下来啊。”骆英道：“你知道现在打仗的厉害，回头叛乱军统一天下，九五之尊都换了人，你也不会不适应啊？”
　　“山高皇帝远，我有什么好不适应的啊？”
　　“唔。”骆英又说，“那时候城破了，我就是个被耻笑的将军，断送大炎天下。你还要跟着我吗？”
　　“骆英！”李笑颜在马上一勒绳子，俯下身将脸凑到骆英脸边去，骆英一回头倒吓了一跳。她灼灼的说：“等到城破那天，咱们就偷偷跑了吧！”
　　骆英唇角露出点笑纹，慢慢的笑出了声，伸出手很是毛躁的摩挲她的脑袋：“都谁教你的这些精灵古怪的想法！”李笑颜撇嘴道：“我自己教自己的啊。我很小的时候就与父母失散了，在西北跟着几个乞丐一起讨饭吃，长到七八岁的时候碰到一个将军。那个将军很厉害，看起来比你还要威武些。”骆英笑了一笑不以为忤反而道：“后来将军必然对你很好，难怪你见识非凡，和平常女孩子家都不同。”他是想到了之前李笑颜看到他受伤第一要紧是问有没有毒之事。
　　李笑颜点头说：“嗯，那将军待我很好，后来我就过得好多啦。教我写字读书，送了我很多东西。喏，你看。”她伸着手，将手腕递到马下的骆英眼前去，摇了一下：“镯子好看吧，将军送的。我手腕上有伤，将军说女孩子有伤了怕嫁不出去，就给了我这个。”骆英点点头：“不是俗物。”又握住她的手腕笑道：“无妨，我娶你。”
　　李笑颜脸一红，抽回手臂：“将军很厉害，百战百胜，直到了我十三四岁那年，朝廷要奖赏他，允他回平城谢恩。我本来要随着他一起去，他却不带我了，只跟我说他与我母亲有旧，所以才对我这样好。我并不听，觉得被抛下了，他跟我说我还有一个哥哥，他总有一天会来接我，如果有一天实在想的厉害了，就往北方走。我已经在洛城呆了三年，我本来想如果再找不到我哥哥，我就去越荇，或者也去平城。”
　　她默默沉吟了很久：“其实那一天我要是多撒撒娇就好了，不至于那就是我和将军见的最后一面。将军去平城之后就被刺杀了。他那样的将军没有死在战场上才是最让他遗憾的吧。”骆英很少见她这样悲伤，心里也很难过，劝慰道：“雷将军是大炎四大名将之一，威名天下可知，不管结局如何，西陲百姓也必定是感激他的。”
　　李笑颜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所以说，骆英，等到你守不住的那一天，你不要就死了，又留下我一个人。如果咱们守不住了，咱们就跑了好不好？你已经为这个地方做了这么多，很多事情不是你一个人能改变的。到时候，咱们就跑了吧，你不要死了啊。”她眼里汪着清泪，骆英叹了口气：“你不要瞎想。”
　　送她回家后骆英骑着马在街上走着，他马速并不快，心里想着些事也就不太注意路边行人。偏偏有一个人冲撞过来，惊了马，骆英强行勒马，那人却跌倒在地。骆英觉得蹊跷，那人分明是自己撞上来的，可这么多人看着，他也不好理论。翻身下马问那人如何了。
　　那人一脸络腮胡子，身材也魁梧，三十来岁的样子。他哼哼唧唧道：“腿断了。”骆英蹲下去准备握他的腿，道：“我会点接骨的功夫，我给你瞧着。”他手刚按上，那人已经一缩，嘴里一直叫：“疼疼疼疼疼。”骆英又说：“我家里的大夫不错，我带你去看看吧？”那人点了点头。骆英伸手掺他上马，那人又喊了一声疼道：“坐不得马了，想是屁股摔成了四瓣，一碰东西就痛。”骆英忍气吞声：“我背你吧。”那人这才点点头说很好。他并不客气，看到骆英蹲身，立刻就趴骆英背上去了。
　　这一路骆英别提多郁闷了，好好的马不能骑，背着个比自己还雄壮的汉子一步一步往自己家里走。
　　他背入骆府，早有人来接，骆英道：“都出去吧，我替他接骨。”他也不放下，背着这人一路从院子走到主厅里。跨入主厅，他突然胳膊用力，往墙壁上回旋一惯，那人甚警醒，骆英胳膊刚出力他已经借力腾到屋梁上去了，敏捷跟狸猫一样。
　　骆英拍拍手找了个椅子坐下了，拿眼瞟着屋顶上的人：“玩够了吧？清风阁的胡胜泉，你若再不下来，休怪我翻脸不认账。”
　　胡胜泉嘻嘻一笑，从梁上跃下来，落地轻巧，似乎灰尘不惊，一面说：“你不懂，我这屁股摔成了四瓣，须得蹲着才舒服。”说毕，真个跳上一张半旧不旧的梨花木椅，蹲上去了。
　　暮色渐沉，并未点灯，他又穿着件土气的黄衫子，不留神看去，竟真像一只狐狸。
　　骆英不管他，自己倒了一杯茶呷了口：“说吧。你们是打算怎么个办法杀我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