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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柳七篇]怕流年暗消年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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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池的白湖镇是个名副其实的水镇子,都是船来船往,少有人骑马的,偏生就有一匹毛光皮亮的好马风一样的跑过去了。
还是从不醉居走的。
不醉居外面看是个酒楼客栈,打尖住店,酒好菜好,江湖中的豪客好歹都会来喝一回不醉居的酒。可是往深里说,算作个杀人越货的杀手楼也未为不可,只是这个地方有点奇怪,真正的买单杀人是少的,多是来请不醉居做主的。有个什么困难,提着银子来,只要不违反江湖道义,少有不肯的。所以寻常的江湖客也好,有所要求的也好,都是和和气气来,高高兴兴的走。
这人就是生着闷气走的,连带着不醉居的酿酒师甘蓝也生气。
甘蓝生的不是这个人的气,反而是不醉居的柳七的气。
柳七,出生华山门下,名门正派,当今华山掌门的得意子弟,因一次被师父派下山来找不醉居办事,她见不醉居自由,竟赖着再也不走了。她身手高强,吆喝着加入不醉居,当家的蓝北溟自然欢迎,可是她下一句话就是:那你把掌柜让贤给我吧。
蓝北溟的得力干将甘蓝当即就不干了,整天提防着她出幺蛾子,没少生气。
这次,又是柳七叫着闹着:“来钱的生意,你为什么不接!”
甘蓝冷着张脸:“那是个买凶杀人的主,你没听到吗?”
柳七也冷笑:“不醉居没少干过杀人的事,当我新来的?”
甘蓝简直不想跟她理论,拿脚就走:“我还真就当你新来的。”
柳七被气的怔了下,反应过来后,连包袱也不收拾,嗖的纵了几下就不见了。
甘蓝这才又从屋子里走出来,望着厅里的方悠陌:“走了?”
方悠陌笑着点点头:“走了。”
甘蓝也笑起来:“挺好。”是个皆大欢喜的模样。
这事真不怪甘蓝拿话堵她,而是——她走了,不醉居得少多少事儿啊!
自她来这两年,今天东边的张大夫来骂,被揭了瓦;明天西边的王大婶来哭诉,自家闺女被柳七带出去喝酒,人好端端的未出阁的姑娘呢;她大凡闲着不是邻居遭殃就是不醉的房子被拆;最怕的还是她想法诡异,甘蓝觉得不可行的她样样觉得可行;出手又狠,跟她比武的不死也掉半条命。总而言之,跟个土匪没啥两样。
如今她要是一生气回华山,甘蓝一个不信命的恐怕就算是深更半夜了想起这事来都会奔院子里烧香拜佛千恩万谢。
柳七刚出白湖镇就撵上了面前的这位骑马的公子:“少侠,跑的不慢嘛?”
少侠瞅了她一眼:狸猫一样轻快的身手,眼睛也跟猫一样的亮的迥异,尖尖巧巧的一张脸。见他不说话,这张脸上就现出不耐烦的神气来。她猫在路旁的柳树上呢,随手折了跟树枝扔了过去。
马上的公子不提防她说出手就出手,劲风逼到眼前才意识到,哎哟声赶紧往后一倒,树枝险险从他鼻尖擦过,面上一凉,跟剑锋仿佛。
柳七拍手乐:“少侠下的好板桥腰。”那公子闪的时候人往后倒,拱着身子,看过去可不是恰恰一座拱桥,他被柳七取笑,却不说话。柳七在树上摇树枝,柳叶簌簌的落:“干嘛,这就生气了?是你自己跑得慢,跑了这半天,还没出白湖镇呢。还想着请杀手呢?我也是不醉居的,你求我啊!”
她噼里啪啦说完了,那公子还是不做声,保持着那诡异的姿势不动,柳七皱皱眉,跳下树去拉他的马:“少侠?”
少侠嗡嗡的开口了:“闪着腰了……”
少侠是苏南陆家的二少爷,名字唤作陆涵影,虽说是名不见传的,家世上也不算含糊,就说他姐姐,就是个名动江湖的角色。若早个四五六年的,江湖中的少侠大侠老侠们提起“陆涵轻”三个字来哪个不是心驰神往。如今名头倒淡了,江湖风起云涌,昨日的风云今日就不见得有人记得了,何况是一个已经结婚生子的女人。
陆涵轻四年前结的婚,三年前生了个女儿,如今也不过二十二岁。她十五岁就出来闯荡江湖,虽说如今的世道不好,到底有父亲照着点,不怕这些。又是个美貌的姑娘,手底下也有真功夫,性子虽然骄纵些,喜欢她的江湖人却着实不少。因用的一条带刺的红鞭子,以武器闻名,也混了个刺玫瑰的诨号。
跟着她身后跑的男人不少,她都看不上。也是,见过那么多不错的人,要压住一头的就少了,她一混就混到了十七岁上下,寻常家的女儿早就该结婚了,她还是在江湖里晃荡着。
晃着晃着也颇寂寞,结识了三五个知己好友,没事就游游湖荡荡舟,谈谈江湖格局,她身边多是男性的友人居多,出入的场所也不是普通女儿家所能接受的,一来二去的,没了闺中好友,反而就剩下这几个人。
突然有一天,春暖花开的,其他几个朋友不在,就一个好友有空,两人约好了去游湖踏青。船到水中央,一行白鹭,一碧青天,一河的粉花瓣,陆涵轻正拿手去捉桃花呢,这好友开口了,不说风花雪月,不说江湖梦想,开口就是求亲。
陆涵轻差点没跳河遁了,怎么觉着跟吞了个苍蝇似的膈应呢。
好好的至交好友,蓝颜知己,突然要来给自己当相公,心里转不过来。可是说关系好吧,也真的是好,刚入江湖就遇上了,不打不相识,姓蓝,蓝潋。说登对吧,也真登对:论武功,难分高低又略胜一筹;论才学,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论相貌,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论家事,不上不下的,可是自家也不算多有财富,在江湖中只能算有点薄名。
要陆涵轻从此远离他也做不到,蓝潋话收的又快:“若是涵轻别扭,这话从此再也不提,就当从未说过。”他话说到这份上,陆涵轻要再别扭也矫情。于是两人仍旧不咸不淡的处着,但是捅破的窗户纸到底是捅破了,从此做什么都介意着这么一层。她慢慢的又发现,这么多年了,这样一个人一直在身边,不温不火的帮助她,体谅她,照顾她,如今,她要离开他也难。
又过了段时间,蓝潋带她出去吃酒,不小心喝多了点,又提起这茬来,她半推半顺的,也就应了。
蓝潋家里没什么人可以做主的,陆涵轻也是个没娘的,两人就携手去找陆涵轻的父亲,父亲思考了半天,不答应。
陆涵轻不免就生气,到底是大小姐,在父亲面前当然娇气又添了七分,绝食上吊,把陆家闹了个天翻地覆,连她弟弟陆涵影也跟着发疯。
原来蓝潋并不像在陆涵轻那表现的还算有个闲钱,他是个真穷的,父母死后还留了点祖产,可是他放荡江湖,后来又遇上陆涵轻,早早倾了心,生怕陆涵轻看不起他,变卖房屋田产,愣是把陆涵轻糊弄住了。
陆家不是很有钱,却也不在乎这点,可是她父亲想着,连这个都不能坦诚相待的人,日后女儿嫁过去,必定吃苦。
陆涵轻犟性子,越反对越要嫁,见父亲死活不答应,一不做二不休,自办嫁妆,挑了个黄道吉日,自己嫁过去了。她父亲虽疼女儿,到底没露面,连送亲的都是陆涵影。自然而然,陆涵轻也没归宁。
闹到了这地步,陆涵影虽思念姐姐,几年里除了小侄女出世也没怎么好意思去姐姐家,十分惆怅。
这段缘由柳七之前听陆涵影在不醉居讲过的,她就算是个杀人如麻的土匪听到这里也免不了反驳道:“那你也至于要出钱杀掉你姐夫嘛?你姐姐迟早也是要嫁给别人,哪有让自己姐姐陪着自己的道理?怪就怪你这辈子成了她弟弟,做不了她夫君了。”
陆涵影少侠顿时涨红了脸,陆涵轻结婚生子后他没少怨恨自家姐夫,也想过姐姐一辈子不结婚的事,着她一说中心事,一面捶着腰一面批评:“你胡说八道!”
柳七不理他,蹲路边扯路上的野花。
陆涵影继续说道:“我前几日借着出门办事的由头,看过我姐了。”
其实陆涵影以为看错人了,那怎么可能是他姐姐?
那么明媚快乐的一个人,眼眸明亮的就好像天上的星星的一个人,他每次看到自己的觉得都像是看到一株生机勃勃的花树,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姐姐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她埋在灶台柴火之间,弯腰煮饭,像是一个三四十岁的平凡的妇女,她的手掌里已起了茧,她的头发已经发了灰,她的眼角已经生了皱纹——才三年不见,怎么突然就老了呢?
他试探着上去喊了一声:“姐?”
陆涵轻这才知道他来了,她从前是个多敏锐的人啊,发了一下怔,回了一声:“嗳。”又伸手去扯闺女:“团团,叫舅舅。”
旁边的小姑娘三岁了,瘦弱的很,跟她名字全不相配,往母亲腿后面躲,并不叫。
陆涵影好像看到这对母女身边灰尘飞舞,一身沧桑。
柳七默了一下,哦道:“嫁人生子不都是油盐酱醋的,还以为从前在家里当大小姐啊。”
陆涵影面上怒的发红,连腰疼都忘了:“可是,他还打我姐!”
这次,柳七都恼了:蓝潋那样费尽心思的娶了陆涵轻回来,怎么会忍心这样对待她?
杀,必须去杀了这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