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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榴花(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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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素笑得眼角一抹泪,又因来了客人,她世家女的教养还在,见慕荃不依不饶,只好抱紧被褥转过身,脖颈后一片通红,她低垂着脑袋,闷声抖个不停。
“只是江湖名号,你想要让给你。”
慕荃作势要整治医馆里为非作歹的女帮工。
将要拉扯被褥,雀草拦下他,胳膊肘往另一人拐:“公子你好不正经。”
她此言来势汹汹,摆足了架子教训人,一只手跟到慕荃手臂下方,笑眯眯道:“南冶夫人前来拜访,公子怎么能玩笑取乐。”
屋内的笑声不散,隔着篱笆门都能听到。
雀草也是老江湖,凶神恶煞的阎王哨,在道上处处透着神秘,他们平安镇虽是小地方,夜里的生意不好做,但也不能在外人面前失了威风。
换屋子见客来不及,她在外灵机一动,索性烂摊子全都推给慕荃。
“公子,言行有止。”雀草眼神威胁,慕荃好不容易修养好的胳膊,顿时又被掐出一个青印。
作恶的丫头详装和善,放开他的手臂后,笑容满面地回过头:“南冶夫人见谅,我们公子就喜欢开玩笑没个正行,炕上是我们家表小姐,这几日静卧养病,方才是睡着了。”
雀草摆着手,擦了擦脑门上不存在汗水。
隔帘一角,迈进来的水漾荷花鞋脚步微顿,等到雀草话语完,披着条兔绒细领斗篷的女子纤腰垂垂,身后跟着两个劲装的女护卫,主仆三人一齐走近。
女子虚俯作礼,一缕青丝顺着斗篷落在前襟,“无妨,慕先生体弱,你家姑娘也是气虚,有伤病在身,我等寒夜前来相见,多有叨扰,是我思虑不周。”
身披斗篷的女子走进屋,带进来寒气扑面而来,雀草注意到,这位南冶夫人说话的声音温柔平缓,自带一股宁人静气。
雀草热情邀她们一行来到客座。
南风最后进来,顺手关上门。
李安也准备好了茶水。
最先来报名号的小丫鬟站在桌子前,忙前忙后布置服侍。
她将随身匣子里的茶具打开,分开排列好,试茶映色,打理杯底,放上梅干,等到安排好合适的茶盏,她恭恭敬敬放到南冶夫人面前。
那是一盏刻有祥云花纹的木盏。
“慕公子见谅,我自小喝惯了楠木,出门都带着。”南冶夫人含笑解释。
慕荃揉着胳膊坐起身,有意挡住跟进门的两个女护卫,他咳嗽一声,并不在意,翘起来的腿懒散搭在炕边,正好遮住云素露出来的烧伤痕迹。
慕荃向来直白:“夫人千里迢迢,是我们照顾不周,只是不知,夫人的定金可准备好。”
“哐嘡”一声。
沉甸甸的刀鞘砸在木桌上。
为首的女护卫冷冷一笑,眼帘抬高。
“还未看到棺椁,慕阎王就要定金,这恐怕不合十二城的规矩。”
雀草脸上的笑容一顿,李安准备倒茶的手抬起,眼底生出一丝凌厉,直接将茶杯扣在桌上。
不远处,油碗里的火苗稀稀拉拉爆出声,烛捻烧黑了,火舌逐渐拉长。
慕荃横着眼,看都不看说话的女护卫,“本公子最讨厌多嘴多舌的人。”
客座上的女人这才抬起手取下兜帽,光洁的下颚在烛火下留有一抹莹白。
烛光下一张年轻妇人的脸抬起,盈盈秋水眸弯眼一笑。
“折枝,不可对慕先生无礼。”
她命女护卫退开,抬眸看向慕荃,轻轻颔首,“慕公子能够答应我的要求,我已经别无他想,公子放心,定金已然如约付给楚江南。”
东西到手,一切都好说。
雀草又变回了和事佬。
“我就说夫人是个大气的人。”
李安重新低下头,一板一眼地倒好茶,他手底下动作快,倒完后帮那整理杯盏的小丫鬟一起装匣子。
南冶夫人浅笑:“慕公子何时改尸,关于小姐的棺椁停放,下葬的时辰,我已写好拜贴。”
慕荃接了买卖,也不担心要缝的是什么东西,他挥了挥手,南风上前,将南冶夫人带来的棺木图案,尸身停放处一个一个拿起。
慕荃扫了一眼,“下葬的棺材要古沉木,这东西可不好找。”
萧丞提前练习过,很上道地将算盘珠子往下一拨。
“尸身停在明翰堂的冰窖里,放了好几个月,你的人负责运过来,防腐的冰鉴你要准备好,再者,冬日里尸虫睡得死,改尸不宜多动,面部可有损坏?”
他问的坦然。
南冶夫人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很快回答。
“伤了左脸,眼睛要理一理,鬓角也有伤,慕公子鬼斧神工,我想让小姐换张脸,我这里有小姐及笄前的画像。”
阳城发生的事楚江南尽知。
许昭云十七岁出嫁,三年无子,其父被夺权软禁后,许家在阳城举步维艰。
楚江南猜测过阳城易主的缘由,许州府痛失爱女,关心则乱,他给吴昭明的兵马总归是他的人,这些兵将一夜皆反根本不可能,是什么让阳城兵马全部听信吴昭明,除了一个“利”字,还有就是大义不在。
慕雄身亡,新王占据五城兵马咄咄逼人,阳城没有粮仓,需要借助外力运粮,许济民在这个时候为了女儿动刀兵,还怀疑到往日里忠心耿耿的女婿头上。
不知情的将士们,自然不可能为了一己私欲起内讧,吴昭明从中挑拨,加以利诱,他们也会另选明主。
至于吴昭明。
发妻身亡却不急着发丧,连日出兵剿匪,已是破绽百出。
他想要夺权,前提是许济民的独女身死引起祸端,所以迎娶是假,结为夫妻也是假,把人娶回家中,找准时机送人归西,又露出明显的马脚,一举激怒许济民才是真。
暗中找来好手,埋伏在妻子车马的必经之路。
这些人应当是他培养的江湖帮派,手段不算高明的伪装,许济民能看出来,慕荃他们自然也能。
十二城除却与北翟接壤的城池,城郊遇上山匪的可能性,简直比慕雄活过来还低。
“许济民一心为了阳城百姓,年过百半才有一女,三年前招婿,不想招了一条狼。”
“还真是闻所未闻,害了自己的女人毁了她的脸,事后力争发妻死时清白仍在,大肆宣扬送丧,广邀十二城吊唁,死尸不会开口,吴昭明摆弄是非,着实不像个男人。”
慕荃本是随意念叨,谁知他的话音落下,靠墙的女护卫拔出刀鞘,愤然冲上前,竟是想要和他拼命。
“放肆。”
“不许出言侮辱小姐。”
嘶声力竭,痛彻心扉,就差当着他的面哭出来。
慕荃拄着下巴,南风扒拉炭盆的木棍刚好伸到他面前,劲风阵阵挡住了两把刀。
慕荃瞥了一眼刀柄上的字,继续道:“许大人的家仆,身手是不错,但是夫人,我要提醒你,明翰堂离平安镇驾车需要两日,你要是派这两个咋咋呼呼的家仆前往,那我就不用改尸了,抬回来后可能会变成一滩肉泥。”
“慕公子见谅,她二人也是护主心切。”
慕荃抬手,南风立刻松开了手里的木棍。
两人被南风手上的力道震退两步,面色骇然地看着慕荃。
慕大夫没有闲情逸致教训不懂事的人。
翻开南冶夫人的拜贴,具体要求都写在上面,这是慕荃改尸的规矩。
换面皮,还要换成十几岁的样貌,难度不小,但也不是不能。
还有一点,心室已空,需要补全,还定了要用他人的心。
慕荃皱起眉:“我这里不帮杀人越货,许昭云缺了心脉,你想让我杀人给她填,这桩买卖坏了规矩。”
南冶夫人却道:“不敢劳烦慕公子,小姐的尸身有毁,我是想一一打理好,去岁马车在山路上遭劫,小姐在匪寨受了剜心之痛,我想以心换心,不用慕公子亲自动手,只需找人助我便可。”
“换谁的心,有人这么好心,肯把心剜出来送给许夫人?”雀草疑惑的问。
南冶夫人在听到她询问后,淡淡看向她。
她温声提醒:“姑娘说错话了,小姐就是小姐,并不是谁的夫人。”
她望过来的眼眸仿佛一潭死水,静静地看着雀草,眼珠一动不动。
雀草觉得渗人,干笑两声,躲在了南风身后。
慕荃隐约猜出对面的人要用谁来换。
他稍作思索:“西平王大婚,阳城为了冬后的军粮,定会前往辛城祝贺。”
“看来吴昭明有意投诚,你是想用吴昭明的心。”
不远处的烛火高燃。
坐在客座上的女子在灯下温柔一笑,笑容不达眼底,面上似是而非,“负心之人,当然要用自己的心来偿还。”
“你也要去辛城拜会,要在前往辛城的路上刺杀他。”
“如果是这样,时辰不够,快马加鞭送来那颗心,你脱身后,她已然下葬,墓地远离阳城,你被身后事干扰,来不及祭奠她。”
南冶夫人摇头,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
“我和小姐无需见面,小姐生前不愿见到我,我自然也无颜去面见她。”
“这就是你所求。”慕荃心下了然,合上手中的拜贴。
“但我不能答应你,贸然刺杀,心房不能如期送到,你家小姐尸身本就停留太久,稍有不慎全身腐坏,根本无法改善遗容。”
人死改尸,是为了安抚活人。
“何况……”慕荃看过去,正对上那弯盈盈水眸中紧张的神色。
他无动于衷:“你全身是毒,刺杀吴昭明成功后你也会跟着自尽,以保全许府的所有家眷,你都要死了,我找谁去运火药。”
慕荃的声音冷漠如初,他是做买卖,不是发善心。
凉凉地撇开眼,他看上去完全没有同情之意。
云素窝在被子旁,眼睛眯成一条缝,听了前因后果,还猜出来许家小姐真正的死因。
她心肠软,在安都的时候母亲就曾说过她,让她少说些应承的话。
可慕端墨没什么好脾性。
“你的人我信不过,许济民如果还在,阳城轮不到你一个许家小姐的侍女做主,你自荐枕席爬上仇人的床,暗中篡改熏香,又加了红麝等物,这些年吴昭明的姬妾各个无所出,是你的手笔,你摆明了要和吴昭明同归于尽,想让他断子绝孙。”
房中的怒斥声接二连三。
慕荃非但不停下,反而越发过分。
“我观你眉心暗沉,口鼻发红,为了一个死人,你以身饲狼,你是一个奇女子,我敬你一杯。但我的买卖有规矩,楚江南应当同你说过,若无送葬人,你要的棺椁只会停在三里外的坟堆,没人为许家小姐收殓尸身。”
慕荃说累了,压了口茶。
他用指节敲着杯沿,缓和了声音:“但你不是无路可走,你还有另一个选择。”
剩下的话还未说出口,有人从身后拽了他一把。
“夫人无需多心,吴昭明我们来动手,你不用担心杀不了他。”
慕大夫毫无形象可言的摔在炕上。
他身后,气鼓鼓的云素捂住他的嘴巴,不肯让他说话。
“为何要一命换一命,为了负心汉不值当,救出州府,你来做阳城的主人,你们小姐泉下有知,定然也会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