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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Night seve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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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到处是白色。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大褂,以及一张张苍白的脸。
眼前全是白色的旗帜,我溃不成军地投降。
我并没有生病,生病的是陆今白。
其实我早就有了预感……
江余这段时间似乎很累。
回家的频率像是回到了我十八岁以前,那时我们还没确定关系,他只是每月固定抽几天回来陪我。
每次他隔了许久再回家,总是肉眼可见地能察觉出又清瘦许多,眼底浅青色的一圈,薄薄的眼皮显得没精打采。
我主动抱一抱他,连怀抱都陌生几分。
他回来时,我们也不再做其它事。
他只是陪我吃顿饭,晚上再抱着我睡一觉,安安分分,坐怀不乱。
以前总是我先他入睡,很少见过他的睡颜。
最近几次却完全相反过来,每每他的长臂揽住我的腰,脑袋一窝到我的颈间,就传来清浅的呼吸声。
但他却连在睡梦中也皱着眉。
我伸出手指,抚平他的眉。
还没收回手,他的眉很快又皱上,我靠近轻轻地吻了他的眉间。江余似有所感,把我抱得更紧。
还有,江余身上有来自医院的淡淡的消毒水味道。被浓郁的香水掩盖得很稀薄,但我还是能闻出来。
这种嗅觉灵敏的基因不怎么样,一点也受不得腥膻气味。
不吃海鲜,不吃生食,不吃许多,江余曾经还笑我娇贵难养。不过,或许于他而言,我能替他吃掉剩下的胡萝卜就足够了。
我在等江余主动说实话。可是江余啊江余,你为什么就不能对我再坦诚一些。
夜间醒来,身侧的江余已经不在,床畔不剩一点余温。
我从床上坐起身,环视一圈。漆黑夜色中只有屋外阳台闪着一点橙色的星火,碧荧荧地亮着。
江余留给我一个背影,双手撑在阳台的栏杆上,指尖夹着烟蒂,无端落寞。
我走上前靠近他,特意没穿鞋,静静地不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从他身后伸出双手抱住他,头抵在他的背上。
江余没有反应,许久许久,从他的腔膛内传来声音,透进我的耳中,带点微微的震颤。
“江陆,他生病了。”
我识趣地松开手。江余转过身来,抬头望着夜空,背靠阳台栏杆,懒洋洋地抻着腿。
他手边的烟,白雾缭缭,我灵敏的嗅觉开始作祟,有些想呕吐。
默不作声地后退远离一些,我微笑着,很懂事地开口:“我能为你做些什么吗?”
江余,如果说我能做些什么,也愿意奉献着去做。你要知道,都是为你而不是为他。
“你很聪明。”江余把烟摁灭在阳台栏杆窄窄的平面上,目光终于肯直视我。
我笑得苦涩,这算什么聪明,我有一大堆问题堵在心口难开,嗓子也像被烟呛到了一样发涩。
他是谁?他生了什么病?他和你是什么关系?这一切的答案是什么,最终都是“陆今白”三个字吗?
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江余养了我五年,十五岁到二十岁,他的一生能有几个五年陪别人一起度过。现在终于有机会为他做什么了,我该高兴的不是吗?
所谓爱,不就是一厢情愿,各取所需。
“医治好他以后,”江余朝我走来,声音染上夜色的寒凉,“我不会再把你留在身边了,你想做什么,去哪里,和谁一起,都可以。”
我想做什么?我能去哪里?我还认识其他什么人?江余,你怎么就不懂,你说的这些愚蠢假设,最后指向的都是你。
明明是我想留在你身边,为什么连这个机会都不施舍给我。
“好。”我好不容易忍住要流泪的冲动,只敢回答他一个字,怕多说一些,就会被哽咽的声音给出卖。
“以前是我太自私。对不起,江陆。”江余抱住我,温柔又虔诚。
我在他的怀里仰起头。
今晚天上没有星星,怪不得烟头的那一点火光总在我心上跳着。我的心好疼,被烧得融化了,支离破碎……
就这么和江余来了医院。我不知道将会面临什么,也不知道心生恐惧的时候,江余会不会陪在身边。
其实我一直都害怕看见细尖的针头和玻璃管里不再流动的鲜红色血液。
还记得小时候福利院所有的小朋友每到年龄都要定期打疫苗和抽血,完全没有逃避的可能,我才第一回被别人知道原来还有害怕的东西。
“看,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屁孩怕打针和抽血,闭着眼睛不看还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难看死了。平时那么倔,还总惹事,没想到竟然怕这些东西。”
我听见他们是这样说的,大人和小孩,无一例外。无聊的生活,是需要嘲笑讨厌别人来调剂的,他们懂得如何嘲笑,而我恰恰不缺被讨厌的勇气。
所以我从来都很爱惜自己的身体,不敢生病。
我以为江余是那个可以保护我,不让我生病,不让我去医院,也不需要再打针和抽血的人。
就像童话故事里永远忠诚地保护着王子的骑士一样,江余是我的骑士,我可以毫无顾忌地扮演王子。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说的大概就是我这种痴心妄想的人。我太得意忘形,有陆今白在,我怎么可能会是王子呢?
是我错了,让我再次直面这一切的,从来都是江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