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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冷山 ...

  •   圭深黑色的瞳孔里山雨欲来。
      我心里很清楚,不论他对我多么地青眼有加,也不会容忍有人一次又一次地挑衅。可是,我心里揉不了沙子,我没有像珠蚌一样把它们化成珍珠的本事。
      “你不要骗我了。父王发了疯,你只怕是正合心意吧?他老人家若是无事,你永远也没可能继承王位!”
      圭瞧我一眼,说不上生气,只是冷得让人难受,“是么?”
      “是啊,”我大声说,“还记得,我刚刚说羊岩一直在维护你?圭哥,其实他早就知道了你秘密……”
      我故意顿了顿,然而圭面如平湖,仿佛我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叹了口气,心底的酸涩翻腾不息,“……可这个混蛋竟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哪怕和你兵戎相见,拼死拼活的时候,一直到他临死之前。说到底,是我以前小瞧了他。”
      “不管他说了什么,你最好不要信。”圭淡淡道,“根本是徒添烦恼。”
      “我猜……他说得不错。”我苦笑,“圭哥你果真不是父王的亲生儿子。”
      “他说我是野种?”圭失笑,他忽然伸出手拉了拉我的发梢,就象小时候那样。“让我说你什么好?就为了句疯话,闹了整夜?!”
      我拽住了他的右腕,“是不是真的?”
      圭不耐地站起身,“你老实歇着,别乱想了。无稽之谈!”
      在他的手放到殿门的一刹那,我大声说,“敢拿你的王位起誓吗?”
      圭的脚步一顿,霍然回首,厉声道,“阿好,你可知自己在和谁说话?寡人向来偏疼你,不代表你可以没了规矩!”
      我笑了,“终于把寡人搬出来了……那你的规矩是什么?弑父杀弟,害嬷嬷内疚自尽?还是逼我嫁给你?!”
      忽如阵狂风刮过,圭大步走到我的面前,高高扬起了手。他的目光不再柔和,而是像是吃人的猛兽一样,阴霾暴戾。
      我索性抬高了下颚,“你打啊,但别指望我不还手!”
      他扳住我的肩膀,声调中是忍不住的颤抖,“你难道希望死的是我?”不待我回答,他忽然抽出随身佩戴的玉剑,只闻嗬啦啦一声巨响,厚厚的青木案被斩成了两截。
      他背朝着我,就象不顾生死替我挡住骨簇的那日。我下意识地去握腰间的斧柄的手,就像被烫了一样地缩回。
      不,我不能和圭动武。可是……可是,你为什么害得我最重要的人死去?!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
      我们仿佛是立在鸿沟两侧的冷山,谁也无力再移动一寸。凛冽的寒风在我们之间呜咽,咬噬着残余的温情
      帐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
      “来人。”圭转过身,他神色平静,甚至还对我笑了笑。
      一股寒气从脚下升起,仿佛那种自已赤手空拳而野兽环伺的状态。我看到自己的指节越来越白。
      “阿好,其实你是想说,他们全都是无辜善良的,该死的是我吧?””圭从地上拾起象牙爵杯残片,惋惜地叹口气。
      “我没有……”
      他淡淡道,“没有么?如果我被父王下令处死,会怎么样呢?阿好会到荒郊野外狂哭一通,然后欢欢喜喜地嫁给那个强盗。而羊岩则会埋怨我这好兄长死得太晚……再过几年,寡人就是半坯黄土,还有谁会记得?你如此聪明,难道不明白一个人死了就是死了?!”
      他说罢,指尖微动,我只来得及看到白光一闪,就听到背后一声闷哼!
      那半片象牙竟生生没入了小铎的喉咙!
      小铎喉间嗬嗬作响,越来越粘稠汹涌的鲜血从可怖的创口中喷出,暗红色迅速吞噬着大帐白色的毛毡,象是永远也不会停下。那濒死的人望着我,眼球渐渐变成死鱼样的惨白色。很快,他的手无力地垂下,死了。
      有个呢喃的声音钻进我的耳中,“人的死相多难看。寡人若是败了,死得只怕要比他更难看。”

      “……于是,你胜了。”我的牙关微微打颤,好像仅着单衣站在了冰天雪地里。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父王和羊岩先起杀我之心。嬷嬷乃自尽身亡。小铎是个家臣,他的命本来就属于寡人。不过阿好,你尽可以把恨意倾泻到我身上,因为两日之后,你就会站在祭坛前同我一起承受神的恩泽,永享子民的膜拜。总有一日,你会爱上手握生杀予夺权利的尊崇!你,是我选中的王后!”他精美的皮靴踩踏在尚未干涸的血泊之中,一步步向我走来,说,“从此以后,你将是我的一部分,而寡人,就是你的全部!”
      他居高临下注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用难以抗拒的威势断言道,“阿好,到了如此田地,你还要拒绝寡人么?”
      仿佛为了配合他的话,初升太阳的璀璨光芒,穿透帐角金色织锦的缝隙,成为他华美长袍的装饰,衬得他尤如一尊威严的神祗。
      这世上有谁能去违抗神的意志?要么顺从,要么被无情地碾碎。
      我沉默了很久,久得足够蝴蝶从茧中绽开翅膀。然后,我迎上圭无喜无忧的眼睛,轻声说,“过去,我崇拜你敬重你,不是因为你是族中的太子,而是因为你是我的圭哥。所以,我心甘情愿地站在你这边,哪怕是死也不在乎。可是,纵然我只有虫豸的力量,也不会因屈从而低头,就算是天神也不能奴役我……圭哥,你如果非要逼我嫁给你,得到的,只能是个死人!”
      在我吐出最后一个字的刹那,圭的瞳孔骤然收缩,连绵不尽的痛楚和喷薄欲出的怒气在他眼中交织绞杀,将我割裂成碎片。
      在那令我心悻的一眼后,他什么也没有说,默默地离开。
      而我也换了个地方住:地牢。

      我倒是见过奴隶们居住的地穴,终年不见阳光,黑暗潮湿。但从未想像过自己有朝一日也会有幸住进去,而且还是连地穴都不如的地牢。
      我好一阵子才适应了那里的光线,透骨的凉气吹得我情不自禁地抱紧了双臂。地牢空间狭小且低矮,连腰都挺不直。地面上积了几寸污水,臭味扑鼻,到处是粘腻而湿辘辘的,象某只怪兽的肚腹。角落里是个破了的陶罐,略高处胡乱堆了干草权当做床榻,石缝里不时有长长的触须游弋而行。
      圭没有没收我的石钺,他根本不怕我逃跑。我虽然皮厚胆儿肥,但旧伤未愈。而地牢外,是有着三百步兵的族军驻扎之地。
      我忘了说,他们还有辆青铜战车。用来碾死我,真是大材小用了。
      还好两日之后,一切就会见分晓。或者我生不如死,或者我直接死掉一了百了。而在那之前,我会好好地活着,连一个时辰都不会少。
      我把所有的烂草盖在身上,蜷成团来保存热量,幻想自己是只冬眠的熊。这样,伤口也不疼了,肚子也不饿了。
      水滴轻盈地跳进陶罐,我眼巴巴等了好久,终于忍不住拿起它往嘴里倒……他姥姥的,才几滴,连润唇都不够。
      不知怎的,我忽然想到那个散漫的家伙,两天后辛辛苦苦赶回来,看到自己的求婚对象居然成了别人的老婆,会不会被气得发狂?
      我的笑声在空旷的地下传出好远……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吧?
      阿好,你真是混得……惨极了。
      忽然,右侧微微传来了响动,象是有人在微微叹气。
      “谁?”我站起来,向那个方向摸去。触手所及,是片长满绿苔的高大石壁。很快,我摸到了几支坚硬如剑戟的巨大兽骨,也许是经历了太长的岁月,它们已和石头没了两样。用来做为囚室的间隔,浪费啊。
      我用斧背砸了下那玩意,透过兽骨的缝隙,朝浓重压抑的黑暗里喝道,“出来,哪个在装神弄鬼!”
      良久,有个轮廓慢慢地现出来。它竟然还没有我的膝盖高,哗啦哗啦地从水中趟过,一度令我错以为隔壁关着什么动物。然而我忽然恍然大悟,原来“他”正匍匐而行。再等到隐约地看清“他”的脸,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热切而好奇地望着我,昔日的尊贵与威风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似乎很高兴有个同类出现在这里。
      我曾经多么渴望他的注视,现在总算心愿达成了。我认真地考虑着,是不是要揍他几顿来表达一个小孩从小被忽视到大的不忿和缺少父爱的怨毒?
      “来,帮我个忙吧……”我向他招手,并试着挂上个微笑。
      大概我笑得太可怕了,他略带惊恐地向后退缩着。
      “不怕不怕……”我拿出哄小孩的语气,“来啊……”
      耗了很久,他才肯蹲到我近处。我散开自己长发,随手挽成髻,再从怀中掏出小武送的金笄从缝隙中递给他,“给我插上。”
      他却一口咬了上去,被膈得疼出了眼泪。
      我急了,“这不是吃的!笨死了你!”
      天神保佑,他总算听懂了我的话,颤颤巍巍地,象举起八百斤青铜鼎似的,将笄插上了我的头。
      虽然是歪的,但我很满意。
      我从地上拾起块尖石,写了个“好”字,“这是你为我取的名字,念做好……好,听清了么?”
      他马上捣蒜似的点头,口齿模糊地跟着我读,“……好。”
      我竖起大拇指赞扬他,那张憔悴苍老的脸却在眼前模糊了。
      因为我哭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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