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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有点害怕髭切的审神者 ...

  •   在传送阵中刚一落地,审神者便察觉到大天守中另有人在。

      眼下是月影西沉的残夜,早已过了天守阁的宵禁时间,任何人都不该在此刻出现在这座只属于审神者的御殿之内。

      但那人却并没有着意消除自身的气息,相反,有一股尚未平息的漆黑杀意,正张牙舞爪地沸动着,其间冥潜着一股压抑而狂烈的灵力,在周遭张开了危险的巨网。

      “……回来得好迟啊。”

      与肆意释放的强烈灵力不同,那振刀开口时声音沉静。

      这是月晦之夜,孤悬在天守阁顶的这座御殿之内也同屋外的夜空一样,暗云斑驳,一切都弥布着一层阴阴的磁蓝色。

      审神者看见那双阴黑的眼底有一种疯狂的平静。目光相接的时候,像往眢井里望去。

      “……髭切?”

      审神者试探地出声。

      她立马便察觉,与自己相隔半个房间的那人——眼下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髭切……看起来好像非常疲惫。同时也非常危险。

      审神者几乎是凭借直觉从灵力的异动中感应到了这一点,而后才注意到,那个微暗的身影之上还留有来自战场的暴力气息,几乎还看得见一身腥黑的血光。

      是刚刚归阵吗?所以才会像这样,战意难以自抑……不过,过去从战场回到本丸的髭切,哪怕同样是大战方酣,好像也并没有像今天一样散发出如此不同寻常的灵力场。如果不是审神者自身的力量足以抵御,普通人类在这样阴冷的灵力之中只怕撑不了多久就会失去意识。

      总觉得哪里有点反常。

      然而缄默着候立在御殿一侧的那振刀剑,神情黝黯一片,只是一团黑影。如果不向他靠近的话,便只能止步于这样的猜测,无法知道更多了。

      “我以为你们明天才归阵……你受伤了?”刚迈出一步的审神者突然发现髭切全身是血,惊忧地提高了声音,“怎么不让狐之助早点通知我回来?”

      “可以忍受。”

      对方只是简短地回道。然后,在黑暗中缓缓抬起眼来,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注视着自己的主人。

      这种无关痛痒、也无关性命的战伤并不是他在这里等她的原因。

      让他难以忍耐的,另有其事。

      “我在等你。”

      她听见髭切如此说道。

      审神者快速收拾好刚刚放下的背包,又脱下大衣和围巾,“马上就可以开始手入,我准备一下。”

      “不是手入,”

      髭切看着她,又说了一遍,声音中有一种吓人的平静。

      “我在等你。”

      审神者只好停下了动作。

      有点不敢抬头,就像不意推开了一扇冷意扑面的雪窗,她有点噤若寒蝉地回想起了每一次单独面对髭切时都会隐约浮现的那种感觉。

      虽然从来都没有表现出来,也没和谁提起过,但其实——审神者一直都有点害怕髭切。

      乍看之下,的确是再和颜悦色不过的一振刀了,一副对什么都不大放在心上的随和模样,从头到脚都毫无危险的迹象。所以,就连审神者自己也不明白这种胆怯从何而来。

      她所不知道的是,他确实永远都以是最温柔可亲的一面示人——在他所能做到的范围之内。

      “过来吧。”

      ——看吧,总是这样,连说话的口吻都是柔声款款,却莫名其妙地无从抵抗。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身不由己地趋之向前,走向了他的目光。

      “……膝丸,还有队里其他人……还有人受伤吗?”审神者禁不住又问了一句,好像在给自己壮胆似的。

      一阵无声的停滞之后。

      “别提其他人。”

      髭切在黑暗中回答。

      审神者这下彻底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心头那股乱麻似的不安感也越来越不容忽视。

      今天的髭切确实有哪里不太一样。因为印象中,平时的髭切不会这样说话……

      “髭切在等我干什么?”审神者再次鼓起勇气发问。

      这一次,回答她的只有再次降临的沉默。

      就像又退隐到了晦昧不明的暗处。他们之间的黑暗一时浓厚起来。她有点紧张地屏息谛听着。只有纡缓的呼吸声,那样深长沉重,仿佛不堪其负……像巨大的黑色动物匍匐在幽谷中发出的隐动。

      髭切似乎不打算回答她的这个问题了。而她也有点不敢再问。

      她一直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不可能逃开的距离。

      而他在等待的,他想要做的,是不能对她开口,也不会被她原谅的事。

      “是因为你才变成这样的哦。”再开口时,髭切的声音低低的,审神者不知怎么的暗暗失惊,接着便看见他暝敛着的目光向她微微抬起。

      审神者露出有点困惑的表情:“……是指受伤的事吗?”

      “不是。”

      在大战之后,由于灵力消耗殆尽亟待补充而变得急不可待,或因为离开主人太久而变得极易失去耐心——这都是常事,他们早就知道该如何忍耐这些了。

      但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审神者终于看清了他在黑暗中发亮的眼睛。

      空气中有什么重重一沉。隔了良久,她才意识到那是他的愤怒。

      “战况很糟。你有事瞒着我们。”

      恐怕是由于时政提供的任务坐标出了差错,他们这一支部队并没有抵达原定的出阵地点,而是阴差阳错地撞见了另一座本丸的某支队伍。然而,那却并没有机会演变成一场两队人马同心戮力的战斗——因为当他们到来之时,那支陌生的小队已经彻底落败。

      残刃遍地,污血径流,敌军杀声阵阵。

      而髭切一行刚一落地,便直接目睹了那一位随刀出阵的审神者的死亡。

      他们来不及思考眼前这一幕究竟意味着什么,便不得不挥刀斩向转而向他们涌来的敌军。正当他们奋力杀退了一波敌方残党的追击之时,空中出现了带有时之政府徽记的传送阵。

      但随之出现的却不是救援,而是时政的剿灭部队。

      时政军此行的目的是抓捕目睹了此前审神者葬身战阵一幕的刀剑们。不知为何,那似乎是不能让他们看见的一幕。

      他们不知道被带走后会发生什么,又一时无法在错误的时际坐标上与主人取得联络,只好拼死反抗,希望能为自己的队伍抢回一丝重返本丸的机会。他也是在与时政的战斗中才受了重伤,毕竟溯行军之流早就已经不可能伤得到他了。

      那场实力悬殊的战斗的最终结果已在眼前。他们实在寡不敌众,最终得以逃脱追逋回到本丸的,也只有他一人。

      “作为武器,在战争中有所消耗是当然的……但是,为什么……”

      如同受伤的野兽一样的神明,像窗外的夜色一般投下了阴影。那片黑暗的边缘正向审神者抵近。

      “……为什么审神者也在死亡?”

      时政从未停止过招兵买马,如果一切真如他们宣称的那样顺利,早该为数甚众的审神者为何会落入那样孤立无援的境地?

      他们一直以为自己是在为了主人而战,但如果真是那样,为什么会有审神者以身涉险,随阵出现在前线?

      折毁于战场,对刀剑而言是死得其所,但为什么——在这场战争之中,居然也会有审神者在战斗中阵亡?

      “髭切……”

      审神者有点颤慄地抓紧了手边的椅背,指节用力得发青。

      他们发现了……!在怵然的惊惧之中,脑中只剩下这一个可怕的念头。

      这是糟得不能再糟的事态……审神者的伤亡情况被暴露于刀剑眼前属于极端恶性的泄密事件,因此,在此时此刻的这座本丸之内,任何形式的隐瞒或反抗都会立马被视作对时政的反叛……

      而被视同叛乱的本丸会遭遇怎样的肃清,审神者在例行披露的行动公告中已经看到过不止一回……以她这区区一位审神者,和小小一座本丸的力量,根本无力对抗时政的清剿大军,恐怕就连与之一战的机会都没有就会满盘皆输……

      审神者惶骇得不知所措。

      怎么办……怎么办……时政已经发现了吗?……还有挽回的余地吗?

      她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扭转局面……

      “你在害怕吗?”

      审神者又是一惊,回过神来,近在眼前的棘手局面更加迫在眉睫。她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圆谎的时机,髭切一定已经发现她并没有对这个消息表现出吃惊和疑惑,只是满脸的仓皇失色。

      他一定已经看出来了——她不仅早就知道这件事,而且一直都在对他们撒谎。

      哪怕隔着?靘无光的夜色也能感觉得到,面前的刀剑只怕已经到了怒不可遏的地步。森冷刺骨的灵力熊熊燎烧着,阴戾得近乎鬼魅之气。

      得、得先想办法让髭切冷静下来,不然……

      她有些惊怯地后退着,却什么也逃却不开。

      “在害怕真相败露,还是……在害怕我?”

      有种走投无路的感觉。有那么半秒钟的时间,审神者几乎闭上了眼睛——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她就像临渊之人,已退无可退。

      于是,像迎向命运一样,她迎向了他。

      惟其如此,才能抓住他一瞬息的破绽与松懈。

      只有这么做,才能让她有办法亲手消除他不该有的那段记忆——

      哪怕只有千钧一发的短短一个刹那,只要他在这毫无预兆的举动之中有那么一错而过的一霎未能有所防备,那么,她便有机会盗走他的记忆。

      在他一瞬间的恍神之时,一个轻若无物的吻落在唇间。

      可是,这是一个带泪的吻。

      她所能给他的只是一个绝望的谎言。

      这个吻也像她的谎言一样绝望。

      审神者刚一伸出手,想用灵力撤除他的记忆——却突然被抓住了脑袋。

      那手将她一把拉近,几乎撞在一起。

      等、等下……舌头……

      她转眼就无法思考了。

      出奇柔软,也出奇滚烫。有一种她完全陌生的不容有疑的力量,那样风横雨骤的强硬,像一道命令一样堵住了她的声音。

      一阵惛然,好像天地倒错,被一股力量往下堕着,也看不清眼前的暗暧缭乱。她好像成了被夺去呼吸的病人,身体里一时冰凉一时滚热,直到一个黑压压的影子,将她按进一潭死水之下。

      “……晕……好晕……髭切……”

      “自己想办法。”

      他在喘息间抽出几个字的间隙说道。

      好可怕……髭切在生气……

      她渐渐觉得站不稳了,手贴扶着身后的墙壁,在黑暗中盲乱地摸索,才终于给重心找到一个支点。一切都在身边摇摇欲坠,但差不多就是在这个时刻,虽然几乎已经无法进行什么像样的思考,她还是忽然憬悟到了这一点。

      原来如此,他已经知道了……知道她不会回答他的问题。

      因此,他的吻比她的谎言更加绝望,带着惩罚,像垂死的撕咬。

      她突然觉得心脏被一阵愧疚的抽痛绞紧了。比起他的怒意,这份来自自己的无力更让她痛苦得难以为继。

      好难过,快要窒息了……

      ……如果,可以不用欺骗他们就好了……

      她在脑中挣扎着,抢救出一点清明的意识,挤出最后的灵力,像落难之人把手伸向浮木那样,艰难地抬起一只手,趁其不意靠近了他太阳穴的位置。

      在记忆被抽出的同时,那双眼中的黑邃好像也渐渐化入夜色,变得空无一物。

      身前的人影倏然倒下。

      “咦……等等……好重……”

      审神者措手不及,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跌在地上一时起不了身。

      救命啊要被压扁了……为什么比看上去重那么多啊……!

      刚才被亲了半天早就已经晕头转向,现在简直更是在重压之下差点断了气。

      审神者实在没有力气脱身,连腿都快被压得没有知觉了,只好再次动用灵力,把身上的刀剑变回了本体刀具的状态。

      落在地面的太刀发出一声镗然的铿鸣。她有些不支地撑起身体,抱起刀,让自己在墙边坐了起来。

      稍事休息了一会儿,直到心脏的异跳渐趋平息。

      抱在怀中的时候,这振刀好像比平日里佩在他腰间的时候要大而沉重得多。审神者抬头望向高出肩膀许多的刀柄,神情仍然有些空茫,好像没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

      一会儿之后,眼中才重新聚起焦点。审神者发觉自己的目光正落在刀镡切羽的纹路之上。

      感觉……几乎都没有机会好好看看他的刀。

      审神者手握刀鞯,短短拔出一截。

      月色银亮的锋刃之上,映出她的眼睛。

      啊……原来……

      审神者恍然在青锋的寒芒中看见了一线流光。

      原来她在哭啊。

      于是郁积壅塞了不知多久的浊辣的苦楚,这才突然具现化为洪流般的悲伤与创痛,将她当胸击中。

      审神者抱着刀,把脸埋进膝盖里。

      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头窸窣綷縩地颤动。

      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如果这是一个不用欺骗你们的世界就好了……

      应该有更好的解决办法的,可是她太害怕了。

      比他们更早知道那么多审神者陨命的先例的她,怎么可能会不害怕自己的结局。

      她简直怕得变成了怯懦不堪的胆小鼠辈。但是,不论是自己也像葬身战场的同侪那样尸骨无存,还是这里也像那些被攻破的本丸一样覆灭——这些都不是她真正的恐惧所在。无论幸存还是死去,在选择成为审神者的时候她就已经一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可是,她最害怕的,是当那个结局到来之时,自己已经没有力量守护因为她而被卷入了这个死局的他们。

      战局正在不可避免地滑向失败。其实时之政府和审神者,对此早已心知肚明。

      但是这种绝望不能让她的刀剑知道。她不得不一副泰然无事的模样生活在他们中间。和时政一样,一边垂死挣扎,一边粉饰太平。

      要是能结束这一切就好了……

      要是,能和他们在不需要战斗的世界上相遇……就好了……

      她忽然从泪水中抬起头来。

      就像在刚刚过去的那一瞬间,一切感觉都从大脑里平推了出去,此刻她的脸上已经无情无绪。

      思绪变得冷隽而清晰。

      审神者平静地注视着眼前一片空漠的窅黑,又垂下头,目光从刀绪上流过。

      从髭切的记忆中看来,似乎与他同队的另外五振刀剑都在与时政的战斗中被生擒。如今,只怕他们都被抓到时政中央的安全部门去集体消除记忆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只是遵循既定流程的例行公事而已,没有什么好担忧的,明天就去时政把他们接回来吧。

      而且,也要把本体形态的髭切主动上交给时政,并且写好报告,说明已经对他所持有的不恰当记忆进行了符合法律要求的处理,然后让他接受时政的思想扫描,再把他带回本丸。

      没关系,明天要做什么都已经考虑好了。

      今天……今天她只是太累了而已。才会变得这么软弱。

      明天,毕竟——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了。

      只要擦掉泪水,就和没有哭过一样。

      【彩蛋】

      槅扇门突然被拉开。

      “抱歉,擅自在夜间进入。因为在附近巡逻的时候,感觉到灵力的异变——”

      突然在现身御殿的刀剑,原本还温声有礼地解释着自己擅入天守阁的原因,然而当看到缩在角落中的主人脸上余渖未干,手中还抱着一振刀剑本体的时候,烛台切的神色变了。

      “他弄哭你了?”

      审神者一骨碌站了起来,袖口蹭着脸。

      “没、没有……不是那样……”

      她本意是想要遮掩过去的。原本,并没有希求再向外寻求些什么,只想让刚刚在这里发生的事就这样埋没在故事结束的灰烬里。

      然而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向他靠近,像月球与潮汐之间无可奈何的引力。

      那种感觉又回来了。在这一刻,比之出于本能而趋近热源的虫蚋,她自己的存在几乎也是同样的渺小……

      “怎么——”

      “烛台切……”

      他看着主人差不多是跌进自己的怀里,又埋头将他抱住。

      “……烛台切……”

      仿佛失去了什么似的呼唤着。

      分明是想要靠得更近的举动,却不知为何并不敢放任双手真正抱紧,只那样软绵绵地虚拢着力气,仿佛他是一团雾一样。

      分明此刻正抱了满怀的主人,双臂之中却好像空空的无着无落,仿佛她是一团雾一样。

      只有呼吸的微微的颤抖。听不到啜泣的声音,也没有濡湿的泪意——躲进他怀中的,是已经不再哭泣的主人。

      他摸着她的头发,没有问到底怎么了。

      审神者把脸埋进满面温存的气息之中,久久地不再说话。

      时间是何其漫长的存在啊。而她只是青萩之上的薤露。他们之间,横亘着万顷烟波的历史,和万古如斯的永恒。

      这一小块体温,这一小块温暖,就是他们唯一的重叠之处。

      可是好安心,好温暖……哪怕知其短暂。要是世界上只有她,只有本丸,其他什么都没有就好了。

      她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的。最不应该的,就是把不安转嫁给一无所知的部下。这一晚上实在是一错再错……可是现在,她太需要这个了。

      所以,哪怕知其短暂。

      就让她耍赖一会儿吧……

      -TBC-

      作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有点害怕髭切的审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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