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叶落笙

36、第 36 章

　　幻梦像泡沫，，被风托举，又被风刺破，人们仰着头，捧起手，小心翼翼，渴望触碰，又害怕破碎。

　　“窗外的天气，就像是你多变的表情······听雨的声音，一点点······让爱变透明······”若有似无的歌声从房里传来。

　　门毫无预兆地被打开了，手中的手机被扯走，连接耳机的线绷得笔直，溅出火花，然后断裂，碎珠子劈里啪啦的掉落在床上，在地上弹跳，她被不知名的力量推倒，无数的书像是洪水一般砸向她，一张纸轻飘飘的落在她的脸上，糊住，像是无法透气的塑料袋，捂住口鼻耳眼，她张开手，四处抓寻，想要起身，千斤般的书砸断她的手脚，扭曲的胳膊，木偶的肢体，她瞪大了眼，大口呼吸，嘴上的那张纸吹出一个泡泡，起起落落，泡泡时大时小，最后再也没有起伏。

　　她接受了自己的命运，被绝望淹没。

　　“叮铃铃，叮铃铃······”刘婷翻了个身，拿过枕头下的手机，按下停止键，慢悠悠的起床，喝了一杯水，用凉水洗漱了一下。镜子中浮肿油腻的脸，过了一遍清水，眼神清明了些。

　　洗漱化妆花费了15分钟，刘婷看下时间，刚刚好，出了门仔细锁好，和对门的邻居正好撞上面，她目不斜视下了楼。

　　街上一切井然有序，来往的行人慢条斯理，像海里波浪型游荡的带鱼。
　　这是一个散漫的周日，除了自己这一个苦逼的打工人，走到一个路口，买了个馒头，付款的时候，她看见几条未接来电，她皱了皱眉，打开微信，果然，也有几条未接来电，还有一整版的语音。

　　手指点了点，将语音都转换成文字，看了大概，问她什么时候回去，问她过得怎么样，钱够不够花，前几天朋友叫她出去玩，但是自己没有时间。

　　没有时间，刘婷看到这句话，打出几个字，“想去玩就去玩。”

　　语音很快发过来，“哎呀，她经常出去玩，他们家做生意的，有钱。前几天他们女儿还给了她几千块，说是让她买衣服，不要太节约。到处炫耀，你不知道，每次都要在我面前说上几遍。”

　　刘婷心里不是滋味，知道妈妈说话无心，只是羡慕，她打开v钱包,余额22.3，一时间，不知道回复些什么。

　　啃了几口馒头，步履快了些，到公司，最后一分钟打了卡，每天她都很准时。

　　二十多号了，还没有发工资，有同事悄咪咪地问她，婷婷，还没算完呀？

　　“不知道。”

　　“还在审核？也不知道晚这几天作什么？上个月24号，上上个月22号，如今都25号了，公司有这么困难？”同事吐槽道，这工资是一个月比一个月发得晚了。

　　刘婷也心急，信用卡过几天就要还了，工资却还没到账，一个早上看了短信好多下，一直没有银行到账提醒，尽管她是核算工资的，但她可是早早交了，月月都是晚在老板审批这一步，她想，老板也是工作繁忙，这区区几千的工资入不得他的眼，于是才懒得通过。

　　任众人心里嘀咕，工资当天半夜姗姗来迟，半夜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刘婷看了下手机，终于看到工资到账的提醒短信，5438元。上厕所来回的几分钟，她将这笔工资分成了三部分，一部分还信用卡；一部分先放在卡里以防万一，毕竟这个月还有几天；还有一部分存起来。

　　闭上眼睛，总算能安心睡觉了，等等，她忽然想到什么，点开微信，看着和妈妈的对话框，发了五百元，留言，“你都退休了，该出去玩就出去玩。”

　　一觉睡到天亮，十多分钟洗漱完，又是重复的一天。

　　李秀秀收到女儿的钱，笑得合不拢嘴，点了接收，“下个月回来吗？炖鸡汤可以吗？或者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忐忑过了一会儿，微信对话框没有回复，也许在忙，她想，于是去忙自己的事，过了一整天，当她再看手机的时候，发现还是没有回复，按捺不住，李秀秀给女儿打去了电话，没有人接，她有些担心。

　　直到晚上9点多，她才接到电话。

　　“什么事？”

　　“什么时候回来呀？婷婷。”

　　“不知道。”

　　“我好想你呀，下个月回家好吗？”李秀秀祈求道。

　　“好。”沉默了一会儿，刘婷答应了。

　　挂了电话，刘婷不知道怎么，忽然感到很疲惫，很想哭，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病了。尤其是妈妈提到回家这个词，本能的恐惧从心底深处冒出来，恍然中，她感觉自己孤立无助，像是在荒原。回家对她而言，是一个“困难”。

　　梦里的家是一个没有遮盖物的房子，打雷下雨无所依靠，只能蜷缩一处，门口有只恶犬，逃不出去，只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艰难度日，她努力学习，来到大城市，就是为了逃离那里，可是到了大城市，她才发现自己如此渺小。家就像是一条无形的锁链，她是被绑住的犯人，风筝线再长，最后风筝也得落下去。

　　午后的海岸线是懒洋洋的，螃蟹在沙滩上闲庭漫步，海边群居的人们昏昏欲睡，宁静悠然的小岛，回来了一位满腹心事的客人。

　　“妈，随便弄点，我都可以。”刘婷端正的坐着，打量着熟悉又陌生的房间，心中戚戚，像是位不好意思的客人般不甚自在。

　　“房间收拾出来了，晚上小满睡我屋。”李秀秀面色不太自然，先前婷婷的房间，早已被小满占了去。

　　“不用麻烦了，我在外面定了房间的。”刘婷连连摆手。

　　“难得回家一趟，住外面像什么样子。”李秀秀自是不同意，住外面还要花钱，再说，女儿回家也没有住外面的道理，传出去也不好听。

　　刘婷看着屋里几扇门，没有一间属于自己，房间也是临时收拾出来的，说是弟弟去他们屋里睡，可是等会儿爷爷奶奶回来，肯定是不同意的，还不如在外面租一间房子，自己吃了饭就离开，倒还自在些，想着，她急忙说道：“小满也大了，住惯了，让他突然让出来，心里肯定不舒服。没事的，花不了几个钱。再说我已经订好了，如果退了也是退不回钱的。”

　　“那成什么样子。”李秀秀拧着衣角，只小声自语：“小满哭会儿闹会儿就行，那也是你的房子，只是许久不回来，小满的东西堆得多了些。”后面的声越来越小，她想小满还小的时候本来是在她的房间的，但是丈夫嫌弃吵闹，后来放在婷婷的房间，婷婷有空的时候可以帮忙哄哄，自己也可以和儿子女儿宿在一起，方便照顾些，也可以让丈夫好休息些。如今小满大了，独自一房住惯了，突然搬出来肯定是会哭闹一番，如若丈夫不耐烦，她忽然打了一个寒颤，惊慌无助的眼与女儿了然的眼神对上。

　　“婷婷。”她哀哀唤道。

　　“妈妈，我都租好了。”刘婷别过脸，看见桌上的水果，拿了一颗车厘子。紫红色的饱满的果实，一口下去汁水充沛鲜甜可口，她拿了一颗给李秀秀，示意她也吃。

　　“没多少，等会儿大家一起吃。”李秀秀没接，转身去了厨房准备晚饭。

　　屋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刘婷也拿出带回来的礼物一一送出。只除了一人还没回来，客厅里，奥特曼的声音震耳欲聋，爷爷和奶奶乐呵呵地看着孙子学着奥特曼的姿势摆造型，刘婷玩着手机，偶尔抬起头来笑笑，吃一口水果，一家人和乐融融。

　　直到开锁的声音想起，一切像是按下了暂停键。奥特曼的声音变小了，一切场景像是被套在圆形的玻璃球里，他们像是在表演一出默剧，每个人戴上了假面粉饰太平。

　　“婷婷？婷婷？”李秀秀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刘婷的碗里。

　　“够了够了。”刘婷移开碗，将鱼肉拨到一边。

　　“吃饭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一道声音响起，刘婷面色僵硬，低着头没有回话。

　　“婷婷也许是太累了。”刘秀秀回道。

　　“哼，我一天在外面累死累活，没见这么累。出去工作这么长时间了，都不知道回家，心野了，赚了很多钱我也不说你了，回来就拿了2千块，养你这么大白养了，早知道当初就不让你读大学了。”刘耀语气满是不屑。

　　刘婷咬了咬唇，夹起碗边的鱼肉，细细咀嚼，小心理出鱼刺，小心吐出来，然后咽下鱼肉。

　　“说话呀！”碗被重重的放在桌上，众人心中一颤，刘耀端着大家长的姿态，威严十足地盯着女儿。

　　“婷婷好不容易回来一趟。”

　　“让你说话了吗？”

　　李秀秀劝告的话僵在了嘴边，她害怕地放下碗，默不作声。

　　一时间，桌上鸦雀无声。

　　“一回来就发脾气，婷婷回来给你钱，那是有孝心。”良久，奶奶开口了。

　　“孝心？家里四个长辈，她就拿那么一点钱来孝心，小满也是上学的时候，都不知道帮衬一下家里人，她妈妈没有什么正经工作，指着我的钱过日子，这全家老小，都靠着我。我就说当初让她辍学，早早出来干活，你看看，现在去了大城市，一个月工资还不如人家初中毕业出来的呢？”刘耀双手一摊，越说越气，面目像咆哮的螃蟹，横眉竖眼的。

　　刘婷握着拳微微颤抖，眼眶中挂着泪，努力眨眼忍住泪意。

　　“好了。”爷爷将一筷子肉放到小满碗里，呵斥道：“该吃饭就吃饭，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婷婷拿的钱等会叫秀秀拿给你，一天少喝些酒，今晚别出去了，在家里好好团圆。”

　　“爸，我约了朋友。”

　　“你那些朋友算什么朋友，不要拿了钱就出去混。”

　　“爸。”

　　爷爷没有再理刘耀，无视刘耀不甘心的眼神，语重心长地继续说道：“婷婷，你爸也是为你好，上次奶奶这边给你介绍了一个老板，你也不上心，大家都盼着你好，早点回来结婚，你也不小了。”

　　“我吃饱了，大家慢慢吃。”刨了剩下的米粒，刘婷挤出一个笑，逃离了饭桌。

　　晚上小满没有让出屋子，刘婷也没有出去住，她躺在沙发上战战兢兢，面向沙发这一面，心中委屈难言，只能流着泪无声哭泣。

　　雨无休无止，世界分割成模糊的片段，潮湿的梦锁住忧郁垂泪的花朵，瑟缩不安，阴翳的屋子，烛火昏暗，幽幽摇曳着，张开嘴，像一只恶鬼狰狞的丑面。

　　“啪嗒。”明亮的冷光划开了雨幕，乞怜的花朵被一双素白的手捡了回来，小心的拿到室内。

　　“赏雨？”梨白打开灯，将花放进书桌上的瓷瓶中，含珠带俏，细细的枝条，盛极摧残后的柔弱，斜斜立在瓶中，可怜可爱，甚有滋味。

　　莫天青懒懒倚在软榻上，一杯清茶，一盘精致的糕点，盈盈烛火下似山中精怪，惑人鬼魅，随着灯光亮起，满室亮堂，清辉耀目照亮青年俊朗的面容，似乎还没适应，开灯一瞬间，条件反射闭上眼的莫天青，像是一尊白玉做成的卧榻美人。他勾起一抹笑，缓缓睁开眼，玉人成了真人，一瞥一笑皆是风雅。

　　“是呀，邀你赏雨。”他懒洋洋地回道。

　　梨白想了想，关了灯，影影绰绰的烛火成了唯一的光亮，她静静欣赏了一会儿不远处的人，窗外雨声绵绵，滴滴答答，与这屋内一花，一烛，一人，相得益彰，是一处美不胜收的景，适合藏进梦里。

　　“为什么不过来。”清泠泠的声音响起，在这雨夜，昏昏的光线下，平添几分旖旎。

　　“赏景呢。”梨白答。

　　莫天青嘴角挂起玩味的笑，“巧了，我也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暧昧的话从花瓣似的唇吐露，梨白挑了挑眉，缓步走过去，到他跟前，弯下腰来，凑近，凝望。从眉到眼，从眼到鼻，到唇，流连忘返。

　　久到莫天青按捺不住，正欲起身，梨白却先一步站直了，从善如流的在一旁坐下。

　　他轻笑一声，看着一派从容之色吃着糕点的梨白，心中自觉落了下乘，暗道道行不够，不够她戏耍一番，不够她诸多前任，才造就如今游刃有余撩人自知的梨白，想到此点，他眸色一暗，嘴角的笑不自觉消散。

　　“好吃吗？”

　　“有些腻。”

　　“我尝尝。”

　　“先前你没吃吗。”

　　“先前只是摆在这儿。”

　　“摆在这儿？”梨白细细一想，明白这人不爱吃，只是为了装风雅，于是她说：“不喜欢吃，现在怎么想吃了。”

　　“呵，想尝尝是什么味道的糕点，让你目不转睛。”

　　梨白另拿了一块给他，莫天青看着掌心花朵样的点心，简直快要气笑了，说好看景，结果这人调戏了他，又若无其事的撇开。

　　“怎么不吃。”梨白像个不解风情的呆鹅，无视莫天青闷闷不乐的眼神。

　　莫天青将手中的点心放回桌上的瓷盘里，说道：“我想吃你手上的。”

　　就差没说你喂我了，梨白快要按压不住嘴角的笑，她揶揄道：“我咬过了。”

　　“不可以吃吗？”

　　“那倒不是。”梨白将剩下一半的糕点吃完，喝了一点茶，去去甜腻的味道，然后拉过莫天青的手，纤细的指头，像是藤曼一般攀爬，与另一只宽厚的手重合在一处，一大一小，梨白自觉自己的手指细而长，模样也算不错，莫天青这手也不遑多让，骨节分明，玉竹一般温润，手背净白的肌肤下青筋凸显，指甲圆润干净，掌心厚实，贴在一处让人十分安心，她能想象某些场景的时候，这双手的有力与蓬勃。

　　“在做什么？”莫天青轻轻地问，无法忽略手上微微的痒意，却不敢动分毫，任她比划执量。

　　梨白与他十指相扣，然后引导着莫天青的手贴到自己脸旁，一双明眸缓缓闭上，浅笑说道：“别动，靠一靠。”

　　掌心的肌肤像是一块白嫩的豆腐，莫天青屏住呼吸，像是捧着稀世明珠一般小心，看那花瓣一般合上的眼，琼鼻樱唇，灯火中暖色的肌肤，灿若春华。她满心依赖的贴在他的掌心，让人心软的一塌糊涂，刚刚的气闷早已抛到了九霄云外，只想此刻温情脉脉的时光走得再慢些。

　　听雨，垂落的残花，湿漉漉的青石板，无尽的夜色，影影绰绰的烛火，平静而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