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之下》叶落笙

55、第 55 章

　　梨白喜欢看海边的日落，瑰丽的晚霞像仙女红色的纱裙，沙滩上的每个人都笑盈盈的，自在祥和的氛围让惆怅的情绪减淡了几分。

　　李小小握了一把沙子，看流沙簌簌从指缝落下，最后剩下一枚白色的褶纹肋扇贝。

　　“从前这片沙滩还可以捡到很好看的贝壳。”

　　梨白捡过李小小手中的扇贝，白色外壳上有很多浅黄色不均匀的纹路，她问：“作业做完了？”

　　李小小不屑回道：“早就完成了，你以为我是王明。”

　　梨白点点头，有些同情月考不及格被关禁闭的王明，好几天没见着了，在家里定然过得水深火热。

　　“心情不好？”李小小像个小大人似的绷着脸，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可靠些，她也想为梨白分担些什么。

　　梨白笑笑，对于这个小友，她也很认真地说出自己的苦恼：“如果我不该和一个人成为朋友，但我还是和她成为了朋友，并且因为成为朋友而伤害到她，是不是一开始就错了。”

　　李小小下意识回复：“你没错。”她看着梨白笑眯眯的眼，意识到自己刚刚回复太快，看起来像是敷衍问题，于是有些懊恼地强调，“大家都喜欢和你交朋友，没人不喜欢你。”说到后面，她自己先红了脸，不敢直视梨白的眼。

　　梨白扫过李小小发丝间露出来的鲜红的耳垂，轻笑了一声，真是可爱的小孩，于是回道：“是吗，那你也很喜欢我咯？”

　　“嗯。”微若蚊鸣的声音响起，李小小红着脸像熟透的番茄，顿了顿，抬起头很郑重的点头，“对。”对什么，她不肯再说，但她坚定的眼神让梨白心中一软。

　　逗小孩什么的，实在是，让人可爱死了啊。梨白抑制不住嘴角的笑，她也大大方方地回复：“我也是呢，很喜欢你。”

　　李小小心烦意乱，她的心砰砰跳的似乎要蹦出来，尽管脸红得厉害，但是面对梨白直白地回复，心里幸福的泡泡快把她淹没了，她不想错过梨白的笑，只是努力克制自己的激动，语调不稳地说：“所以不用担心，那人和你做朋友，一定也是因为很想和你成为朋友，你说因为成为她的朋友而伤害到她根本不成立，能成为你的朋友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平时不爱说话的小孩为了安慰朋友叭叭叭地说了好长一段话，不带歇息的，梨白摸摸她的头，温柔地说道：“看你说的，把我夸成一朵花了。”

　　李小小生怕梨白不信她，就差发誓保证了，她大声地说道：“是真的！”声音很大，周围人因这一句话隐隐侧目关注。

　　梨白叹了口气，“希望是吧，我和别人没有说过，只和你说，你别告诉其他人可以吗？”

　　别人都没有说过，只和她说，李小小因这一句话，耳朵支楞了起来，这是多么大的信任，只属于她们的秘密，她连忙点头，警惕地扫过周围，小声回道：“你说。”

　　梨白也凑近，小声地讲着：“就是。”

　　“嗯。”李小小很努力地听着，她凑近梨白，偷偷摸摸的样子像一只灰绒绒的小小仓鼠。

　　梨白的声音渐小，“我给你讲。”李小小侧身将耳朵凑上去，没看见梨白促狭的笑。

　　“最喜欢你了呀。”梨白轻轻拥抱住她，芬芳的气息一瞬间包裹住李小小，拥抱转瞬即逝，李小小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呆呆地看向梨白，一时没注意到梨白的捉弄，等她反应过来，梨白已经看向大海，静静欣赏落日余晖。

　　李小小咬了咬唇，“这算什么。”

　　她也沉默着看向海，天边最后的光亮收拢，两人不再说话，海风柔柔地拂过脸庞，李小小真心实意地想，梨白只是想帮助每个人罢了，她对每个人都是那样温柔友善，推心置腹的烂好人。只要她想，她可以得到所有人的喜爱，轻而易举，怎么会有人因为她的另眼相待而受伤，就算有也是因为那个人不值得梨白的好，她阴暗地想，那就离开梨白，不要侵占她朋友的位置，没有人值得她这样苦恼伤怀。

　　于是她说：“你没错，你只是想成为所有人的朋友罢了。”

　　“你在说话吗？”发呆的梨白终于回神。

　　李小小不自觉地把内心的想法说了出来，面对询问，她说：“如果那个朋友令你感到不开心，那就远离她。”

　　她期待地看着梨白，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办法。

　　梨白歪了歪头，“还能这样？”一开始不是讨论她让那个朋友伤心了吗？于是纠结要不要远离。但是从李小小口中说出来，反倒是因为那位朋友令梨白伤怀，所以梨白要远离，主次关系错乱了喂。

　　虽然结果是一样的，梨白点点头：“也许你说的对。”

　　“是吧。”

　　“嗯嗯。”

　　天色昏暗下来，人们彼此看不清脸色，只能凭感觉牵手说话追逐，黑暗放大所有的情绪。李小小依恋着梨白，小心翼翼地，挽着她的手，她们十分亲密，像是一对姐妹。她们散着步，从这一头，走到另一头有灯塔的地方，明亮的灯塔为远行的人照亮回家的路，黑色的海浪拍打着塔壁，她们听见浪花触及岩石的声响，沉闷的攀爬，想象黑色的浪花不知疲倦的敲击垂落，然后野心勃勃的卷土重来。

　　她们看见一个女孩子，垫着脚尖跳舞，朋友举着手机，开着手机上的灯，左右摇晃为她伴舞，海浪与风，还有明月，自成一首诗歌为她们伴奏。

　　梨白赞叹：“真好看。”

　　“嗯。”

　　她们远远地观望，然后静静走开。

　　这个夜晚，梨白对莫天青说：“我想作为朋友鼓励她。”她下定了决心，不是作为咨询师，她不再是刘婷的咨询师，她决心退出这场关系。

　　莫天青沉默地看向她，过了一会儿说道：“显然，这不是个好办法，你会让她越陷越深。”

　　梨白仍然天真乐观：“不，我想我们的关系应该是自由认真的，我们将分开一段时间，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年，她会有另外的咨询师，会有一个正常的咨访关系。”

　　莫天青笑笑：“然后呢，你们继续做朋友。”

　　梨白轻快道：“当然。”

　　莫天青想嘲讽她的乐观，但是对上她诚挚明亮的眼，讥讽的言语顿了顿，“如果成为朋友，也应该是咨访关系结束后，再三年后，你们才能决定是否成为朋友。”

　　梨白一愣，“我以为你不在乎这些条例。”

　　莫天青无语：“我这是为了谁？”

　　梨白想了想，决心听自己老师的话，为了老师的心情，也为了朋友的心理健康，她得做一个决断和切割。她认真分析了与刘婷关系中的越界行为，明白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了。

　　莫天青预感这次告别不会太顺利，对于重度依赖梨白的刘婷来说，这一次交谈不亚于一场背叛。瓷器碎裂的声音从紧闭的房门传来，莫天青将手搭在门把手上，随时倾听梨白的呼叫，可是除了一开始的躁动，他没听见任何请求，这让他感到不安，但处于对梨白的信任，他忍下了焦躁，垂眸给梨白发去信息，有需要随时叫他，他就在门口，以免刘婷情绪激动做出伤害梨白的事。

　　“为什么？”刘婷靠着梨白，眼泪止不住的落下，一开始的愤怒无措后，在看到梨白失望的眼神，她的心粉碎了，委屈不堪，明明是她要抛弃她呀，还不允许她发泄一下吗？不过就是砸了一些瓷器，但是溅起来的碎片，不会伤到她了吧，对梨白的关心和愧疚占据了刘婷的大脑，刚刚的暴怒一瞬间消失了干净，她一点也不想梨白拿那种眼神看她。

　　“你不要讨厌我，我刚刚也不知道怎么了，对不起。”她道着歉，小心说道：“扫把在哪里？”

　　“没事的。”梨白叹了口气，她拉过刘婷的手，牵着僵硬的她走到安全的地方，然后抱住了她，主动迈出一步：“你愿意成为我永远的朋友吗？”

　　刘婷小声回道：“现在不是吗？”

　　“我是说永远的。”梨白耐心地引导，“我想和你成为最好的朋友，但不是现在，之前因为我的不成熟，让你有了不好的咨询体验。”

　　刘婷慌忙否认：“不，你很好。”

　　梨白拍拍她的后背，安抚道：“听我说完，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自我的成长，让迷茫中的人理清思绪，能够自己独立的解决问题。现在的你，遇见问题的第一时间不是自我思考，而是想到寻求帮助，也就是和我打电话，希望能得到我的意见。我很高兴，你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是想到要去解决的，我也很乐意适当的给你一些建议，帮助你解决问题。但是，从心理层面来说，这是一种逃避行为。因为我咨询师这个身份，你天然的相信我，甚至盲从。久而久之，你会越来越不习惯自己做决定。而现在，我们要把主动权拿回来，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刘婷懵懂地看着梨白，“这样不是挺好。”显然，她已经进入了思维的误区，心想咨询师不就是为来访者解决问题的吗？为什么又要让她自己去解决。

　　梨白看着表情迷茫无助的刘婷，心中暗叹自己果然害了她，她拉着刘婷的手，歉疚地说道：“对不起。婷婷，接下来的路需要你自己去走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别怕，我一直在你的身后。”

　　刘婷摇摇头，泪眼婆娑，哀求道：“不，我要你在我身边。”

　　梨白闭上眼，硬了心肠，狠声拒绝：“婷婷，我已经给你找到了另一位经验丰富的咨询师。”

　　刘婷确实是个性格软弱并且多数时间拿不定主意的人，面对梨白的强硬，她无法拒绝，她迈不出那一步，这段时间拥有的虚假的勇气，也是因为梨白产生的。她明白，离开梨白的自己，仍旧是那个一无是处的边缘人。她想抓住梨白这根救命稻草，于是没日没夜寻找她的消息，她的朋友圈，她的生活圈，以朋友的身份靠近，她想倚靠着梨白，好好的活着，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活人。可是现在，梨白要抛弃她了，可她懦弱地竟然说不出挽留的话。她也痛恨这样的自己。

　　婷婷，要相信自己，正如我相信你一般相信自己。

　　梨白不放心地和她谈了许久，白天和黑夜，她们都在一间屋子里，梨白耐心地疏导刘婷的情绪，她问刘婷有没有想做的事。

　　“没有，我不知道。”她像是被抛弃的孩子，弱小可怜又无助。现下她的妈妈已去远航，而她已经辞职，目前也没什么事可做，一切变得比之前还不如。

　　“婷婷，我们仍然是朋友对吗？”

　　“你不是说现在不是了吗？”

　　“嗯，现在不是咨访的关系。我们可以做普通的朋友关系，但我会注意分寸，适当的交流是可以的。”

　　刘婷眼睛一亮，梨白的意思是她们还是朋友，心情真的像过山车一上又一下，她小心翼翼地询问：“所以，你是什么意思。”

　　梨白眨眨眼，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败给她了，“意思就是咨访关系终止，朋友关系继续，但是得有分寸，小事可以一起吐槽，大事你得自己决定。”

　　“真的吗？”刘婷喜笑颜开。

　　“真的。”

　　自大的英雄主义，莫天青环抱着胸，他不能理解梨白的脑袋到底在想些什么，一切功亏一篑。

　　“你把自己当负鼠了吗？挂一只不够，得挂一群是吧？放下助人情节，你才能走得更远。”

　　梨白耸耸肩，谁让女孩子难以让人拒绝呢，规矩什么的，有多远滚多远。

　　“怎么说来着呢？正常的关系固然健康，但是不健康的关系更令人着迷，我就是被套住了。”

　　“呵，现在倒是伶牙俐齿。我真想看看，你的心到底能装下多少人，博爱，奉献，你可以挂在十字架上了，每个人都可以给你放上一口血。”莫天青暗讽她是圣母。

　　梨白佯装不懂，“啊，不知道，我总是无法拒绝人们需要我的请求。”她可以像每个人心中的导师，是定海神针，是指路明灯，至于她自己，像是燃烧的蜡烛，奉献自己至死方休。

　　莫天青也不懂，世上有这样的傻子，喜欢被人麻烦，乐意被人麻烦，这真是离谱到家了。

　　他最后也没辙了，“要是有人对你我，我太饿了，需要你所有的财产，你是不是也要把所有的钱给他送过去。”

　　梨白毫不犹豫的拒绝：“当然不是，我又不是傻。”

　　“呵，我看你就是傻到家了。以后你就会发现，今天的决定是一个错误。”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