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湾》鹤青风

15、第十五章

　　齐千羽在座位上等了好久都不见夏朗音来，同学们都陆陆续续到齐了，英语老师也进了教室，大家开始早读了，她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周六，夏朗音每周六都不来的，昨天放学的事情弄得她心里很慌，一心只想看见她才觉得安心所以给忘了，在树林里找到夏朗音时，她就一直在回避她的眼神，后来跟她说再见时她也不看她，晚上她没去夏朗音家打扰，经历那样的事，换做她自己也不愿意别人去打扰。她没精打彩的翻开课本，又庆幸今天是周六，这样夏朗音就可以在家里好好休息。
　　矛盾的想法弄得她很浮躁，英语老师连叫了她两遍都没听见。
　　“齐千羽！”英语老师不由地提高音量。
　　“怎么了，老师。”齐千羽终于反应过来，一脸茫然地看向讲台。
　　“把第三单元的第一篇课文带大家读一遍。”
　　“哦。”
　　齐千羽慢吞吞地站起来，翻开课文所在的页面，她的发音一向是很标准的，今天却读的磕磕巴巴。
　　英语老师有点恼火，不耐烦地打断：“停停停，怎么回事，算了，你坐下吧，李双你来。”
　　整齐的朗读声响起，齐千羽只是跟着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李明悦今天请了假，说是身体不舒服，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是不知道怎么面对齐千羽，张琳琳和黄钰见着齐千羽了也是小心翼翼地绕开，担心她会突然发难。
　　这一整天齐千羽都过得心不在焉的，往常的周六也没觉得这么漫长难熬，只剩一节课的时候她就收拾好了书包，整理好了需要带给夏朗音的作业，以前的每周六都是她去给她送资料的，今天也不例外，有一个理由总比贸然去见她要好，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节课下课，齐千羽第一个跑出了教室。
　　她把自行车蹬得飞快，这条路她走了很多遍，可是越靠近越紧张，脑海里不断的闪现夏朗音那张苍白的脸，白皙光滑的肩颈，以及那爬满手臂的伤疤，甩都甩不掉，再加上第一次与夏朗因见面的场景，不由得让她产生一些不好的联想，她猜测那些伤痕来源的可能，不管哪一种都让她心疼。
　　夏朗音家的大门紧闭，齐千羽稳定好情绪，尽量平稳地敲门，满头大汗也顾不得擦一下。
　　“来了来了。”门里传来脚步声，是小张的声音。
　　门一打开，齐千羽露出礼貌的笑容：“张姐姐好，我来给夏朗音送资料。”
　　“是千羽呀，好，谢谢了。”小张接过资料就要关门。
　　“诶等一下，我想进去看看夏朗音可以吗？”齐千羽急了。
　　“小姐今天不在家。”小张面露难色。
　　“她去哪里了？我在这里等也可以的。”齐千羽以为只是暂时出门。
　　“她去……”小张皱了皱眉，犹豫起来。
　　话还没说完，就被小胡匆匆赶来打断了，她满脸笑意的抱歉道：“小姐去盐市了，估计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齐千羽疑惑地看着她们，朝里望了望，没看见刘姨的身影，问道：“刘姨呢？也一起去了？”
　　“对，刘姐陪小姐一块儿去的。”
　　“那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两人面面相觑，顿了半晌，小胡开口道：“这个我们也不确定。”
　　“不好意思，让你白跑了。”小张面带不好意思的说道。
　　“好吧，那我过几天再来，谢谢你们。”齐千羽点点头转身离开。
　　关好门，小张有点不高兴地说道：“为什么不跟她说小姐住院了，两个人是好朋友嘛，这样千羽也不会乱想。”
　　小胡拍拍她，打算去简单的做顿晚饭，无奈道：“告诉她了万一她跑去盐市探望，被太太知道了就惨了，你忘了刘姐走前叮嘱过我们的，再说了小姐的病还不知道她能不能接受呢，万一告诉她了把人给吓跑了，小姐好不容易交到的一个朋友又没了，这也是小姐自己的意思。”
　　“也是，谁愿意把自己的脆弱一面剖给别人看，谁又会在意，人情冷暖哦，我们小姐好可怜。”小张感慨道。
　　“得了吧，你一开始不也被她吓住了，不敢靠近她。”两个人斗起嘴来。
　　“哪有，我会怕一个小孩？不要抹黑我好不好。”
　　“是谁第一次上楼送药非要我陪着一起的？”
　　“那你刚开始还不是把打扫她房间的活推给我。”
　　“哎呦，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就别提啦，反正我很喜欢我们小姐，她是个好小孩。”
　　“我也觉得，虽然孤僻了点，但小姐懂事又优秀，怪就怪在生在这样一个环境，造孽！”

　　星期天下午，齐千羽又来了。
　　“夏朗音回来了吗？”
　　小张有些哭笑不得：“你昨天下午才来，不是说了可能要好几天吗？”
　　“那能告诉我去盐市有什么事吗？”齐千羽试探性地问道，她本不想过问她的私事的，但她总是不安心。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应该是太太找她有事吧。”
　　“哦，好的，谢谢。”齐千羽扭头回家了。
　　周一早上，班主任在班上说了夏朗音请假的事，具体请多久也不太清楚，理由是家里有点事要处理，说的依旧很含糊。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张琳琳心里十分忐忑，担心是因为自己做的那件事导致夏朗音不来学校了，万一齐千羽一生气，把这事捅到老师那里去，她铁定是要被退学的，整个早读她都惴惴不安，一边又愤愤地想也没拍上她的艳照和公开，怎么就这么玻璃心。
　　齐千羽不是没想过让张琳琳和黄钰得到应有的惩罚，但是去告诉老师了，他们势必要去查看监控取得证据，那样的话夏朗音的伤口就是真的被赤裸裸的公布在了所有人眼前，她不想把事情闹的全校皆知，但如果她当时再去迟一步的话，后果当然又不一样了，她是绝对不会放过她们的。这是时张琳琳看了过来，齐千羽狠狠地剜了她一眼，吓得张琳琳立马转移目光。
　　李明悦回来上课了，她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的样子，该干嘛干嘛，只是避免跟齐千羽正面接触。
　　放学后，齐千羽第一时间又是往夏朗音家走。
　　要等的人没有回来，小张把她的校服还给了她，说已经洗干净了，刚刚晾干，齐千羽捧着校服，闻着衣服上和夏朗音身上相同的淡淡奶香味，片刻失了神。
　　周二放学，齐千羽又来了，夏朗音还是不在。
　　周三放学，夏朗音不在家。
　　周四放学，夏朗音不在家。
　　周五放学，夏朗音不在家。
　　周六，不在。
　　周日，不在。
　　又是周一，夏朗音仍然没来上学，齐千羽去家里找她，依旧失望而归。
　　周二，依然是学校里没有，家里也没有。
　　周三，周四，周五，周六，周日如是。
　　又到了调座位的日子，朱老师问她要不要换个同桌，毕竟不知道夏朗音什么时候回来，被她拒绝了，齐千羽还向班主任请求保留两个人的座位在原处不动，她不想夏朗音回来后要找好半天的座位，朱老师答应了。
　　自老师说夏朗音请假后，她每天都去她家蹲守，可每次得到的都是否定答案，她头一回觉得生活在现在这样一个科技发达的时代找人也是如此之难，夏朗音没有手机，她没办法给她打电话。
　　齐千羽有些害怕，夏朗音会不会就此转学，再也不回来了，那样自己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她有些后悔那天没有跟她一起上车，没有多在她身边呆哪怕一分一秒。

　　鼻腔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夏朗音缓缓睁开了眼睛，白花花的房间，不用想就知道是哪里，她看了眼身旁的刘姨：“医院？”
　　“唉呀小姐你可算醒了，吓死刘姨了。”刘姨激动地站起来，扶着她稍稍坐起来，调整一个舒适的姿势，“嗯，盐市仁和医院，太太联系的。”
　　“她来过了？”
　　刘姨怕她难过，含糊道：“昨天晚上你忽然发高烧昏迷了，我们当时就被吓住了，赶紧打电话给太太，她当时还在加班，但第一时间联系好了医院，我跟李叔就赶紧送你过来了。”
　　夏朗音很想露出一个笑容，却实在是没有力气，反过来安慰她道：“没事，我就随便问问，不来是最好的。谢谢刘姨照顾我了。”
　　“应该的。”刘姨摆摆手，心疼的替她掖了掖被子。
　　接下来她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夏朗音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拒绝跟别人的交流，除了上厕所基本上没有下过床，躺累了靠着枕头便坐一会儿，坐乏了便继续躺着，单人病房很安静，她常常盯着窗外的落叶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宋医生进来时就看见她正看着窗外出神，试图引起她的注意，出声搭话道：“今天天气是很不错哦，想出去走走吗？陪我去公园散散步？”
　　夏朗音没搭话，依旧看着外面，陷进了自己的世界里。宋医生耸耸肩，面对这样的反应毫不在意，她是夏朗音的主治心理医生，在夏朗音十二岁时就认识她了，她刚被带来时，也是这样，一句话也不愿说，费了她很多的耐心，随着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小夏朗音慢慢地对她卸下了心防，最近这一年以来她来的次数很少了，宋医生还以为她的情况要好很多很多了，至少她当初给出的判断是这样的，但似乎医患双方都要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
　　她环顾了一下四周，顿了顿继续找话题：“刘姨呢？”
　　就在她以为夏朗音依然不会理她的时候，她动了动，转头看向了她，眼神里充满了茫然，摇了摇头，宋医生默默叹了口气，在心里鼓励自己道，还好，至少给了个反应。
　　宋医生拉了把椅子在床边坐下，温和地笑道：“那我陪你说会儿话，好吗？”
　　夏朗音开了口，像是久未见阳光的眼睛乍然见到光需要一个适应期似的，她的声音有些暗哑：
　　“宋医生，我想一个人呆会儿。”
　　治疗这个事情急不得，而且每次药送来了她都有乖乖地吃，再者今天也不是全无收获，宋医生只好无奈的点点头，起身出去了。

　　刘姨买完午饭从外面回来，夏朗音已经躺下了，她轻手轻脚地摆好饭菜，等了一小会儿轻声叫道：“小姐，起来吃点东西吧。”
　　这段时间夏朗音睡得够多了，所以睡得很浅，早在刘姨进来时就已经醒了，她撑着坐起来，
　　等刘姨将小桌板放置在床上。
　　等她吃完，刘姨收拾剩余饭菜，依旧吃得太少了，她叹叹气准备出去丢垃圾，被夏朗音叫住了，她有点欣慰，小姐终于愿意开口了。
　　“她有找过我吗？”问的人小心翼翼，像是压抑了许久但还是忍不住了。
　　刘姨立即反应过来她说的是谁，有些尴尬道：“我不知道，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小张她们？”
　　“不用了。”夏朗音若有所思，淡淡地答道，扭头看向了窗外，十一月份了，叶子都要落光了，少数几片仍然顽强地挂在树梢，不知道是大树不舍得还是树叶不忍心。
　　刘姨点点头，提着垃圾袋出去了。
　　齐千羽当时给她披衣服时明显的一哆嗦，她看得很清楚，她也注意到了齐千羽不敢看她那些伤疤，是啊，它们是那么丑陋，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怖可憎。她撸起袖子，看着疤痕遍布的手臂，心里的大浪突然掀了起来，打破了持续几日的平静假象，突然发狂使劲挠了起来，只有火辣辣的痛感传来才能缓解她内心的波涛。
　　夏朗音两只手交叉着用力抓破手臂皮肤，看着那些旧疤之上出现一道道白色印记，越来越用力，印记又由白转红，渗出丝丝殷红血迹，两只手臂被她挠出了数十道血印子。
　　刘姨丢个垃圾回来的功夫就看见她正低着头使劲挠自己，心里一惊，赶紧冲上去按住她的双手，一边按床头的铃叫人。
　　宋医生也赶来了，两个人一人一边抓着她的手腕不让她再伤害自己，等确认她的确平静了才松开她。
　　“发生什么事了？”宋医生耐心地问道。
　　“莫名的烦躁。”
　　“可以跟我说说是因为想到什么了吗？什么事情引起的？”
　　“不知道，我想静一会儿。”
　　宋医生不再逼问她，嘱咐她把药吃了，然后叫护士拿来消炎药过来给她涂抓伤的地方，避免伤口感染。出去时她把刘姨也一并叫了出去，询问道：“房间里没有利器吧？让你检查一遍的，都收拾好了吧？”
　　“没有，谢谢你医生。”
　　宋医生点点头：“好，那你进去看着吧，有什么事就叫我。”

　　住了两周的院观察，宋医生见夏朗音情绪基本上平稳了，便让她出院了。
　　周一的下午夏朗音便回了月亮湾，整整两周的时间，虽然和唐秋都在盐市，但唐秋却没来看过她一眼。
　　夏朗音刚进门，小张和小胡就迎了过来，急急地说：“小姐你终于回来了！身体没事了吧！”
　　“嗯。”她点点头，准备上楼休息。
　　见她要回房，小胡连忙说：“你不在的这些天，齐千羽来找过你。”
　　“是啊是啊，可苦了我们，千羽那孩子天天都来，弄得我们都不忍心开门了。”小张补充道。
　　夏朗音心里一紧，问道：“她有什么事吗？”
　　“给你送作业，然后说是想来看看你，好像知道你生病了似的，好奇怪哦，我们又没跟她说
　　你住院的事。”小张疑惑地摇摇头。
　　刘姨他们都不知道那周五的事情，夏朗音那天回家时只有校服外套是干净的，裤子上全是泥，说是摔了一跤，弄脏了衣服，然后换上了齐千羽的校服，她洗完澡出来便让小张她们把校服外套洗干净，好还给齐千羽，她们都信了，便没再追问，结果当晚夏朗音突然发起了高烧。
　　夏朗音想了想，已经有半个多月没看见齐千羽了，她很想她，她真的每天都来家门口等自己吗？脑海里又突然闪过周五她哆嗦的神情，在医院这些天的晚上，她老是做同样一个噩梦，梦见齐千羽跟别人一起笑话她是丑陋的怪人，说她难怪一直没有朋友，说她只会给别人带来厄运，她总是在半夜惊醒，发现原来只是一场梦，但却再久久不能入睡。
　　听完小张两人的话，夏朗音脚步没停顿，往楼上走去：“哦，我知道了，她要是再来了，你们就说我还没回来。”
　　小张刚要答应，发现好像不对：“啊？为什么？”
　　小胡赶紧使了个眼色，让她别追问了，小张有些不解，喏喏道：“小姐明明是很高兴见到齐千羽的。”
　　夏朗音已经回了房间，砰的一声关了门，小张安静的闭了嘴，各人去忙各人的事了。

　　放学了，齐千羽仍然是第一个出教室的人，她今天没骑自行车，慢慢朝夏朗音家的方向走去，越是接近越是放慢步子，担心迎接她的又是一次失望。
　　她低着头，踢着脚下的小石子，整理好自己的表情，一抬头就看见了夏朗音家门前停着的那辆熟悉的车，正是李叔接送她的那辆，齐千羽流露出惊喜，脚步轻快地跑上前敲门，终于回来了！半个多月不见，不知是胖了还是瘦了？忽然觉得自己想的有点好笑，夏朗音怎么可能长胖嘛，她饮食那么规律。
　　“笃笃笃。”
　　“来啦。”
　　刘姨的声音让齐千羽更加确定夏朗音回来了，她不免有些紧张起来，见到夏朗音了应该说些什么，她一向很会找话题，但现在却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事情过去了半个多月，也用不着她的安慰了，对了，她不是还送作业吗，现成的话题，她稳了稳心绪，决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照常就好了。
　　“是千羽啊。”刘姨笑着打招呼。
　　齐千羽笑的很灿烂，说道：“嗯，我来找夏朗音，给她送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