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写的短篇集》阳春八月

8、阿矜（已完成）

　　脑补了个手戴银铃小美人攻
　　①
　　鲜衣怒马红衫经过闹市，赶考书生无意瞥见他，茫茫红尘惊鸿一面，书生心想原来盛京是这样繁华，才有仙人下鹤来。
　　②
　　倚栏闲看温柔乡，银铃声响，局外看客却拨动四方心弦。不管献艺者还是王孙，都为攻频频回顾。不敢追问他姓名，只能看他红衣闲愁，独醉灯下。
　　③
　　帝王座下，他拨弦不闻知音。弦断时有谁听闻。皇子带他奔逃出宴。当时红拂夜奔，也不过这样浪漫。
　　④
　　红拂夜奔是悲剧。
　　一文不名的书生赠他礼物时，攻觉得有趣，弯身好奇地看书生写诗送给他。
　　今夕何夕与子浮白。
　　皇子与他私奔时，攻将银铃摘下来送给对方。
　　后来书生声名显赫，皇子登基为帝，却也成了为名利奔波的无趣之人。
　　再赠他金玉锦缎，他却笑着转开了头。
　　⑤
　　向来风花雪月动人，当时一幅字就能与他彻醉酒肆，后来千军万马江山如画，也换不回他目光流连。
　　某年某月某日，白云苍狗，弹指百年，野史中说攻后来被锁缚在幽州，帝王潜龙府邸。
　　有少年郎负把长刀去寻传说中的银铃美人，在古宅的画中见到了他。
　　⑥
　　画中美人正是百年前的攻。
　　他当年拒绝了君王和烜赫一时的书生，扛着小包袱要跑路时，却被同行之人为了升官发财出卖。
　　君王将他锁在潜龙府邸，每年下江南时，都来幽州见他。野史之中，说那位明君在江南偶遇了几段红颜知己，都是杜撰摘取他的生平与模样。
　　民间有歌谣传闻相思剪红豆，用红豆碾尽作画，可以缚住爱人魂魄，解生前死后相思之苦。
　　君王带来了盛世最好的画师，为他以红豆作画。画师见了他，绘了一幅凤栖梧桐。
　　后来君王感到大限将至，就回到幽州，病死途中，按遗旨葬在了潜龙府邸附近。
　　这百年来，攻已经记不得在这里度过了多少春秋，听少年描述，才知道外面已经是物移人换。
　　⑦
　　攻戴着银铃从画中出来，坐在少年身旁。
　　少年一点也不怕，反而担心他会冷。
　　攻很好心地说要带对方出去。
　　其实为了困住攻，当年这里被君王下了阵法，进来了就出不去。
　　攻只是太无聊了捉弄对方。
　　少年跟他走了半天，问攻是不是路痴，这条路他们之前走过了。
　　攻一哽，躲回画里去了。
　　美人来得莫名走得也莫名其妙，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少年根本不知道自己哪里触怒了攻。
　　少年对着空荡荡的走廊说，自己有办法带攻出去。
　　⑧
　　少年是有备而来。
　　他早就知道这里的阵法，他告诉攻只要等他从幽州官府带一个罪大恶极者过来，等月圆之夜就可以代替攻被困在这里，攻就能脱身。
　　攻幽幽地问他知道今夕何夕吗。
　　少年不知道，进了这古宅之后，他就失去了时间概念。
　　攻叹了口气，说今天就是月圆。
　　⑨
　　少年被攻用自己刚才说的方法抓住时，还有点惊讶。
　　银铃美人说困在画里太寂寞而且挤得骨骼太痛了。少年来不及多想魂魄有没有骨骼这么玄奥的问题。
　　攻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少年本来想说攻怎么这么笨蛋，这种时候自己怎么可能说，但话到了嘴边，变成了“我记得好像亲一下就完成交换仪式了”。
　　美人将信将疑，凑上来亲了亲他的嘴唇。
　　果然和手指一样冰冰凉凉的。
　　但是什么也没发生。
　　在攻皱眉之前，少年淡定地说“应该是没亲对角度，重新试一下吧”，并且用一种鼓励又怜悯的目光看着攻——意思是虽然这么简单的事你都没有做对，但我还是很耐心地在教你。
　　美人在这样的目光下将怀疑转向了怀疑自己，又沮丧地酝酿了一会儿，磨磨蹭蹭地亲了一下。
　　少年舔了舔嘴唇，很惊讶：“你怎么这么笨蛋，又亲错地方了。”
　　攻有点不想试了，主要是他也是有自尊心的，看起来很简单的事总是不成功，他就很想放弃。
　　但少年目光像是夫子一样灼灼：“你应该不会半途而废退缩放弃吧？你不是那种人吧？”
　　攻很崩溃，他本来就已经不是人了啊……但该死的好胜心！
　　攻又不情不愿地凑近了一些。
　　少年却在此时挣脱了束缚，按住攻的头发就加深了这个吻。
　　被亲得缺氧——别在意魂魄需不需要氧气这么深奥的问题——的同时，攻茫然地想原来是要这样亲才对啊。
　　更可气的事来了。
　　少年说：“骗你的，真好骗。”
　　攻很绝望。
　　百年前被人骗得没跑路成功，怎么百年后还能被后辈骗。
　　⑩
　　亲完之后，攻躲回画里去了。
　　不管少年怎么喊，都不再出来了。
　　少年说我换你出去，这次不骗你。
　　但仍然没有反应。
　　少年说你不相信吗，我可以先做，你到时候直接出去就行了。
　　攻慢吞吞出声说相信，但是算了吧。
　　少年问攻为什么。
　　画中银铃美人若隐若现，说自己习惯在这里了，算了吧。
　　少年问，不是很寂寞很痛吗。
　　美人说，所以算了。
　　少年很愧疚刚刚占便宜忽悠他，说那明年月圆带人来救他，他到时候肯不肯跟自己走。
　　美人说好啊。
　　少年又留了一段时间，在身体机能维持不住之前恋恋不舍地离开。
　　攻惊异发现对方有点强，竟然能走出古宅。
　　攻开始怀疑不会阵法是假的，不会他真的是路痴吧？
　　①①
　　少年其实是王府世子，第二年，他从幽州调了兵马，又带了几个罪大恶极午后处决的罪人，秘密进了潜龙府邸。
　　少年再一次呼唤攻。
　　攻模模糊糊地出现了。
　　少年发现攻比上次见的时候虚幻了很多，问攻发生了什么。
　　攻回忆了一下，好像是又有人无意中闯了进来。他听对方哭得心烦，就耗费力量把人送了出去。
　　他自己出不去，但最近根据少年当初教他一半的方法，发现了送人出去的办法。
　　少年很生气，问攻记不记得他们的约定，这样一来，他很可能不能带攻离开了。
　　攻想了想，有点心虚，然后说其实出不去也没关系。
　　①②
　　攻想起了百年之前的事。
　　他已经很少想起那时候的事了。
　　但是在少年伤心又生气地问他的那一刻，他突然想起来画师为他作画的那一天。
　　君王站在金黄的屏风外，隔着远远地静静望着他，那目光仿佛会就这样望着他直到死亡。
　　君王那天问他，记不记得他们私奔那天，攻答应了自己什么。
　　攻说早就忘了。
　　君王以为攻会恨他，其实攻也真的没有。
　　攻只是真的记不起来了。
　　当少年问他的时候，攻又突然想了起来。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对少年说：“我好像答应了一个人，一生一世生死不离的。”
　　那一年盛京灯火迷离，华灯初上，两个半大的少年沿着运河一直跑，仿佛要把尘世所有都抛却在身后，
　　那个人说再也不要什么天潢贵胄，只想和攻死生相依。即使只做布衣夫妻，一定也会对攻很好很好。
　　攻说自己喜欢吃鱼，那人说那以后他们就住在自己的封地幽州，他可以打渔去，他们会有吃不完的鱼。
　　①③
　　破解阵法果然因为攻的魂魄太虚幻失败了。
　　攻很没心没肺地让少年走吧，丝毫没有誓言的心虚。
　　少年忽然有点理解百年前那个君王的挫败心情。
　　少年说他不会善罢甘休。
　　攻心想这像是反派的台词。
　　之后每一年，少年果然都来试一次。
　　直到风雪白了鬓发，攻却始终年轻如往昔。
　　①④
　　世子殿下也葬在了幽州。
　　攻感觉很寂寞。
　　他努力试图回想往事，来排遣孤单，但无论怎么想，也只能想到那一天落在金黄屏风上面的日光。
　　①⑤
　　攻感觉自己真的快要消散了，他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中，他好像听到了夫子正在怒斥他连罚抄书都要人代劳，就知道偷懒。
　　他正笑嘻嘻地说“打听打听想替我抄书的人已经排到了运河西，还有人花钱想为我受罚，我这是完成他们的心愿”
　　有人温言替他分辩开脱，夫子无奈地喊殿下。
　　……
　　攻感觉到自己好像趴在墙上，正在和谁说话，“父亲给我安排的婚约，我一点也不喜欢……”
　　眼前的红杏花影子照得他眼前的光也浅红浅红，他不舒服地眯着眼睛，听到那人说“那我和父皇说，不着急为你赐婚。”
　　……
　　“孤知道阿矜赏识有学之士，他未涉世事，若让你有什么误会，孤代他请你包涵。”
　　“殿下客气了，我待他……”书生还没说完，
　　“大人既然已考取功名，就早日去黄河赴任吧，那里离盛京路远，早日启程，也不必跟阿矜辞行了。”
　　“……是殿下安排的？真是多谢殿下费心留意。”
　　“客气了，祝大人鹏程万里，平步青云。”
　　……
　　攻渐渐能听清那模模糊糊的声音。
　　他好像是在沿着运河跑，头顶烟花声音一直不停地响，春和景明，孔明灯升空时油布烈烈展开。
　　突然下了雨，浇在摊贩的蓬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那人在雨中说，“阿矜，我们同去同归，死生不离，好不好？”
　　那天他是答应了的。
　　踩在软布上的感觉渐渐变成了履在平地上，眼前灯花酒肆也越来越清晰，周围的热气就扑在耳朵根，让他感觉到久违的温暖，
　　攻开口时，竟然发现自己能发声，
　　“不要了。”攻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