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仙再就业（第二卷）》干饭教教皇

4、第四章

　　“已有线索，城东万民巷。”判官戴上兜帽，手指微微颤动，一缕法力便游移向人海。

　　它飞速地绕过城市的边界，穿过摩肩擦踵的人群，飞速向目标奔袭——

　　“感谢您的赏识，我在培训结束之后就来店内报道。”白无常的语气突然一顿，继而迅速恢复如常的神色，“今天和您的交流十分愉快，能在这里工作是我的荣幸。”

　　二人客气一番，白无常转身走出奢侈品店。他身上的西装笔挺，银色掐丝眼镜点缀着他俊美中又透着几分精明的脸庞。他四下打量后，迅速拐进无人的电梯间，略有些不耐烦地掏出手机发了条语音：

　　“判官，不对，熊饼干，你是不知道有个东西叫微信吗？”

　　判官这才掏出自打前台充过电以后就没有再看过的手机，还有百分之三十的电。白无常还是第一个给他发消息的，就这么个小东西，竟比法力传书还方便。他十分不熟练地点开手机，略略思索一番，打开手写输入法，一笔一划地写到：

　　“知道了。”

　　这三个字发出去以后，判官一愣。

　　“诶，我怎么不发语音呢？”

　　还没等他思考完，他的手机紧跟着就叮叮咚咚地响了起来，声音之大，引来路人一阵侧目。判官手忙脚乱地找到了静音键，这才觉得稍稍心安一点。屏幕上的聊天软件密密麻麻地蹦着小红点，不消一会儿，就变成了“99＋”的符号。判官这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被拉近了一个群聊里，群聊的名字叫……

　　相亲相爱一家人。

　　他眉头紧锁，下巴后缩，把手机稍稍拿开远了一些，身体也忍不住战术后仰。群里面的消息蹦得那叫一个快，上一条他还没来得及看清，下一条就顶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俩视频和表情包。

　　这都什么东西！

　　世界第一帅哥是什么啊？无聊的眼睛男又是谁？魔法少女李富贵又是啥？肌肉猛女……

　　哦，这个是九天玄女吧，哈哈。

　　等等，笑什么笑啊！判官反思起了自己刚才那两忍俊不禁，现在可是大敌当前，哪还有功夫笑嘻嘻的！他没好气地点开“世界第一帅哥”发的视频，里面几个正青春年少的男生正嬉闹着打成一片，一个冷淡的冰山脸被人按在地上，脸上用记号笔画着几个圆圈，一个白毛正在旁边嚎叫起哄，跟脱缰的野狗似的。

　　这都什么！

　　判官的气更不打一出来了，他兜帽下的脸皱成一团，眼神里全是鄙夷。他不满地一条一条向上划动，这帮人的聊天记录真是丰富多彩，不知道哪儿练出来的手速，短短几分钟竟然打出这么多字来。判官环顾四周，大过节的都是人，他实在是不好意思张嘴骂人。他愤懑地戳着手机屏幕，一下一下地写道：

　　“你门能不能别闹子”

　　“啊，有识别错的字。”他的手在空中愣住一秒，可还没等他把新的字写完，群里就炸了锅了。一时之间，表情包与哈哈哈齐飞，粗话共省略号一色，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大好景象。

　　魔法少女李富贵：哈哈哈哈卧槽，熊饼干哈哈哈哈

　　肌肉猛女：卧槽群保安来了！

　　世界第一帅哥：建议出道

　　优雅贵公子：能不能不丢地府的人……

　　(_忘叻薆灬：就是就是，看看我和弟弟多洋气，你咋叫个这个名儿啊？

　　这又是什么！短短几分钟里，判官经历了无数次的瞳孔地震，这是什么文字！这名字……难道是黑无常？他也被奇怪的东西入侵了吗？

　　判官来不及思考，他慌忙找了个无人之处，幻化无形抽身离开。这凡间他是一秒都待不下去了，告辞。

　　或许是被凡间的色彩迷了眼睛，又或者是这群人过于鸡飞狗跳，慌乱之中他没有看到，身后跟着消失的那一抹黑色。

　　太阳已经逐渐西下，冬日的日头总是短的。虽然白日在逐渐变长，但对于那些生于黑夜的人来说，并构不成什么威胁。从艳红如血的光下，城东巷口里走出一个人影来。他哈出一口白气，擦干净手掌，将那块手绢扔在一旁后十分冷淡地回过头去。

　　“熊女，记得把人处理干净。”

　　“是。”

　　阳光照不进的角落里，血涂了满墙。一个身穿大红色连衣裙的女人，踱步到尸体旁边，缓缓蹲下。她的黑色皮靴踩在发黑的血浆上却翻不起任何涟漪。她回头遥望了一下那人离去的背影，下沉的光刚刚好照到她的鞋面，将这里分割成两个相邻却无关的世界。

　　熊女蹲下身子，她的脸颊稍微鼓起，不自然的膨胀感在她的脸上填充着。双眼皮也不甚自然，鼻子更是高耸入云，鼻尖小巧精致得和明星一般，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遇上我们是你命里倒霉~不管怎么说，也是你们这群人欠我们的。拿你一条命，也不算过分~”

　　她低低的笑着，声音在小巷里回荡得诡异万分。她突然佝偻起身体，骨头都发出了“咯咯”的声响，整个人都膨胀开来，衣服撕裂成一地碎片，铺在血上如同一片片被浸湿的小舟。白皙的肌肤上疯狂地长出黑棕色的毛发，一根一根坚硬得和芒刺一般。她的头颅变得硕大，一头波浪长发再也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个肥厚的耳朵和突出的嘴。两只手掌生出厚厚的肉垫，毛发攀附而上，她发出一声低吼——

　　一只硕大的黑熊。

　　它的眸子闪着精明的黄，从里面透露出来的全是嗜血的饥饿感。横陈在地上的尸体已然没有人形，黑熊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嘴角流下一滴黏腻的唾液。

　　月亮伴着小巷里的咀嚼声，升起来了。

　　判官身在地府，却不禁打了个寒颤。他诧异地回过头，身后却空无一人。

　　“这是在地府……怎么会有人能到这儿来兴风作浪呢。”判官叹了口气，他被那几个人折磨的都快神经衰弱了，还是回到地府自在一些。

　　判官自顾自地向生死簿档案室走去，当值的是一个小神官。他通身穿着黑色的服装，连手上都套着双黑色的手套。这人向判官微微行礼，低声道：

　　“ 不知判官大人来到档案室所为何事？”

　　在地府，他们一向是有事说事，不问候那些虚礼。判官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纸片填满了整间屋子，一些老旧泛黄的纸片正逐一落在火盆旁，新到的档案从空中化形，一张张落在神官的桌子上等待登记。虽然看起来十分忙碌，但一切都井井有条。

　　判官随手拿起一张新的档案，漫不经心地说道：“哦，我就是过来看看。最近上面买的记档有些问题，把最近一周地润市的名单给我看看。”

　　“好的，您稍候。”

　　小神官双手展开，一股黑灰色的烟雾便从手掌间蜿蜒开来，环绕在一摞档案旁。他双眼微闭，口中喃喃，一沓纸片便从架子上飞散开来，围绕在他的身边。

　　他的手指在空中轻巧地翻动着，一页页纸张又回归原位。他大手一挥，剩下的几张纸全部收入掌中。

　　“判官大人，这是您要的名单，人不多，一共六十五名。”

　　“辛苦。”

　　判官随意翻阅着，这几张档案甚至还泛着墨香，一看便知新得不能再新。他紧闭双眼，再次睁开之时，一缕银灰色黯淡地笼罩在纸张上。死去的魂灵气息悄然浮现。

　　这些纸张诉说着或哀伤或悲愤的故事，只有极少数是寿终正寝，在亲人的关怀下安然离世。人走茶凉，大多都是留下一地鸡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罢了。

　　“你们这里平时就你自己吗？”

　　“啊，不是的。”小神官一愣，继而迅速答道，“平时是有三人轮班，今天正好是到我。”

　　“没事，我就随口一问。”判官拍了拍他的肩膀，顺手一指火盆旁边的老旧档案，“处理到哪年的了？”

　　“回判官大人，按照地府规定，只留一百年内的档案，已经处理到1920了。只不过……”

　　判官头也没抬地问道：“什么？”

　　他面色一凛，叹了口气：“只不过……那些年，死的人多。再过两年，要处理的更多。”

　　判官手下一停。他猛地抬起头来，才知道自己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那些泛黄的纸张，生前可都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像刘叔马师傅那样，会说会笑会动的人。那些年，风雨飘摇里，多少人生死由天，又有多少人逆天而行，抛家舍业为国捐躯，才保住如今华夏泱泱，保住他们香火不断。他怎么能问出这样愚蠢而又冷血的问题！

　　“抱歉……我一时走神……”

　　“没事的，已经很久没有人提起了。”小神官僵硬地笑笑，“毕竟大家都很忙……时间也过了很久了。”

　　“不，有的事是不能忘的。”判官走到那些档案旁边，一张张地拿起来抚摸着。

　　饿死。炸死。绞刑。冻死。

　　一张张档案触目惊心。那战火纷飞的年代仿佛出现在判官眼前。那时的他们，每天都要处理成堆的尸体，大家都已经麻木，即使再悲哀的事都无法再触动他们分毫。天神们忙于应对各种祷告，可人间面对战火铁蹄，他们却无能为力……

　　他闭上眼睛，不愿再回想那可怕的过往。判官的手抚摸上其中一页，那纸张上竟显现出一层薄薄的金。想来这位是爱国志士，要投个好胎的。

　　希望他能亲眼看一看现在的中华大地。

　　“找个时间，地府办一场祭奠吧。”他亲手将那页纸放入火焰，明黄色暖暖的，照亮了整个黑压压的房间，“如果经费不够，从我个人的账户里出。”

　　“下官，谢过判官大人。”

　　判官站起身来，缓步向外走去。他的心头仿佛压着一颗大石头般沉重，那是一个民族的历史，一个国家的悲哀。他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回望那如山般的老档案——

　　其间一张，突然飘落进火堆，悄无声息地化作一缕灰烟。

　　他看到了，他清楚地看到了。

　　那张纸，透着一丝不甘心的嫣红，这分明是血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