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白书[综主幽游白书]》夏特爱尔

27、时差

　　仙水忍讨厌妖怪，非常讨厌。
　　从刚记事的时候开始，妖怪就开始打扰他的生活，威胁他的生命。小妖怪们不会告诉他为什么，只想袭击他、吃掉他，但和他一样的人类会。
　　那些看不见妖怪的孩子们不像大人那样善于伪装，从来都很直白地告诉他：
　　“讨厌你！”
　　一边用石头丢他、一边这么说着。
　　“说谎精”、“疯子”、“怪人”、“笨蛋”，等等，这样那样的形容词，总是变来变去，不变的只有“讨厌”。
　　他们都讨厌他。
　　所以才会伤害他。
　　想必，妖怪也是这样想，才会故意要伤害他的吧！
　　和小孩子们懵懂无知的恶意相比，妖怪们垂涎欲滴的恶意，则是更加恐怖的东西，以至于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情况下，他根本分不出心思在同类的欺凌身上。
　　他不明白，为什么妖怪会这么讨厌他；他能做的，只有像妖怪讨厌他那样，去讨厌妖怪。
　　最初的战斗技巧，就是在这些讨厌的妖怪身上磨练出来的。
　　一开始，他能做的只有逃跑。反击没有用，只会让自己受更重的伤，却又不得不做出尝试，直到可以射出灵丸，可以用灵力攻击敌人、保护自己。他经常因此而住院，父亲母亲也被怀疑虐待儿童，好在他们并没有因此而迁怒到他身上。
　　他知道，他们爱他，他很感激。
　　只是感激没什么用，因为妖怪的袭击，他们早早离开了人世。就算他把罪魁祸首杀死了，他们也无法回来。
　　给他留下的，只有对妖怪深深的憎恨。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明他已经拥有了自保甚至主动出击的能力，生活已逐渐步入正轨，母亲孕育了妹妹，他们一家本该可以幸福快乐地生活下去才对。
　　可命运这团乱麻，冷不防就扯出一根来，将他狠狠绊倒在地。
　　“你不去追吗？”青岚把自己盘起来。“小潮像这样跑掉的时候，小晶就会去追。”
　　“……忍又不是小学生，”小阎王有自己的看法。“这种时候，一般是想一个人冷静一下吧？”
　　青岚想了想：“蜗牛是这样。”
　　可仙水忍又不是饭岛伶这样的人。
　　他只会把郁闷憋在心里，自己折磨自己。
　　小阎王放他一个人，会让他以为……自己的确做错了什么。
　　“我知道忍讨厌妖怪，但没想到会这么讨厌妖怪。老实说……”
　　接下来的话，被青岚接上：“走极端，不是你做事的风格。”
　　玩政治的，大都走不了极端，大部分时候都得与人为善，你帮帮我、我帮帮你，几乎什么都可以谈。
　　小阎王眼神死：“别说得好像很了解我一样。”
　　青岚自顾自地继续：“而且，你的事又不是什么说不得的秘密，连和你没交情的我都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
　　说到这个，小阎王就不淡定了，恼怒地瞪了青岚一眼，揉他的脑袋、扯他的龙须：
　　“哪里是不告诉他，我就不能不好意思的吗？那么丢脸的事情！”
　　“好好好我不说了你别扯了啦！你这样也算是阎王吗，分明是耍赖的小鬼！”
　　由此可见，小阎王是个很会得寸进尺的人。
　　因为本人并不差劲，加上父亲是阎魔大王，他有实力、也有底气如此任性。他这样的态度，也很容易让人忽略他的身份，迅速产生亲密感，打成一片。
　　仙水忍之所以会对他生气，就是因为亲密感培养过了头。
　　虽然仙水忍也不知道，他想从小阎王那里得到什么，但人对朋友和对上司的要求，总归是不一样的。
　　他本来觉得自己和小阎王是一样的，一样看得见妖怪，一样敌视这些妖怪。他们有着一样年轻的脸，甚至连身高都差不多。每当自己被同样高度的目光宁静注视，则是心中的滤镜又加了一层。
　　可现在看来，他们其实并不相同。
　　实际上，这……才是正常的吧？
　　人与人之间，本来就有很多不同。小阎王只是……没那么讨厌妖怪而已。又或者是，不喜欢杀戮，不管是对人类、还是对妖怪……也许，习惯杀戮妖怪的自己，才是不太正常的那个？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搓了搓手指，但指间妖怪的血液像是粘稠的油漆，是不可能这么轻易就被搓下去的；耳边濒死妖怪的喘息，也仍在继续，将持续到生命彻底终结的那一刻。
　　“……好吵。”
　　一片幽暗之中，异化的风声和呢喃回声般响起。
　　“好吵。”“好吵。”
　　一颗颗树木，恰似一座座墓碑，沉默着倾听着来自远方的絮语。
　　“是人。”“有人来了。”“那个人……不是蜗牛。”
　　灰白的迷雾自林间弥漫，沉睡的妖魔从茧中苏醒。
　　世界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叹息，浓重的阴影越过他的头顶，然后慢慢蒸腾。周围的道路变成了铅笔画的布景板，褪了色的风景打开了回忆的结。
　　“小忍，不要难过。”
　　懒怠的午后，父亲坐在旁边的秋千上，母亲伸过来的手轻柔温暖。
　　“每个人都是不一样的，你只是不一样的地方比别人更显眼一些而已。”
　　基于每个人之间的不一样，人们是可以被分类的。
　　有人喜欢咸味，有人喜欢甜味；有人喜欢把好吃的东西先吃掉，有人喜欢把那些留到最后。只要一开始就把他人看成和自己不一样的东西，很多不能原谅的事情，就变得可以容忍了。
　　“而总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在那个人眼中，你所有的不一样都只是寻常。”
　　仙水忍远远地站着，看着女人轻轻拍着孩子的背。
　　“所以，不要难过。”
　　而青黑的树根在地下蜿蜒着，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够到了仙水忍的脚踝。
　　先是试探性地绕了两三圈，然后隔着微小的空隙，缓慢又严密地向上攀延。
　　“……那个人。”
　　红着眼眶的、小小的仙水忍抬起头。
　　“什么时候会来？”
　　越来越多的树根绕了过来，勾连成一张巨大的网，用来猎捕的网。
　　“这就要问神明大人了。”女人捧着孩子的脸。“也许就在明天，也许还要好多好多年。在那之前，你要好好忍耐才行。”
　　“好。”孩子闭上眼睛。“我会忍耐的。”
　　忍耐着，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仙水忍不记得自己和母亲有过这样的对话，也不记得自己有过这样的等待。他近乎惶恐地看着另一个自己，曾那样真心诚意地期待一个陌生人，简直就像……就像把自己的命运赌在了那个人身上。
　　但真的没有吗？这一切真的没有发生过吗？
　　他不敢确定。
　　回忆在他脑海中翻腾，可这些回忆，朦胧不堪，暧昧不清，就像河流底部的石块，闪烁不定，变换莫测。数不清的幻影纷至沓来，又骤然散去，终构不成图形。
　　构成图形的，都是些最近发生的事。濒死前看到的那双眼睛。被电影荧幕上的光照亮的侧脸。婚礼舞台上耀眼的身影。下了摩托车后逐渐消散的余温。习题册上批改的笔迹。昏黄灯光下随着呼吸颤动的发丝。废纸篓里那些被撕碎丢掉的信纸。
　　“原来……你已经遇到那个人了吗？”女人转过身，露出欣慰的笑容。“这很好，非常好。”
　　另一个自己消失了，背景板也消失了，入耳好像是人的呜咽，又好像只是簌簌风声而已。
　　“不过，”女人收起笑容，“他也像你期待他一样，期待着你吗？”
　　仙水忍悚然一惊。
　　呼吸同脑海一片空白，压制着剧烈的心跳。
　　“小忍，我很担心你。”女人攀着他的肩膀，“人是看不到对方心中的时针的。”
　　她像藤蔓一样靠过来，那张熟悉而亲切的脸，因为离得太近的缘故，变得陌生而失真。
　　“也许，你这里才刚刚是中午十二点，而对方那里……已经是午夜十二点了。”
　　言语就像虱子，爬上他的脊背，爬上他的头皮。
　　“当你还停留在原地，对方往往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当你赶过那虚无缥缈的距离，对方又会前进到新的地方去……”
　　女人的瞳孔在这一刻发生了变化，那双原本和自己极为相似的、漆黑的眼底，染上了一层棕黄，接着越来越亮，那是——
　　琥珀的色泽。
　　“那时候，你该怎么办呢？”
　　这一瞬，响在仙水忍耳畔的，是小阎王的声线。
　　只是这样被看了一眼、说了一句，他极力想要找到破绽的双眼就突然模糊了视线。
　　“你……”
　　仙水忍踉跄着，像是失去了力气，却前俯不得，后仰也不能。那些繁复驳杂的根枝支撑着他，也限制着他，把他固定在那里，难以挣扎。
　　却并非无法挣扎。
　　下一刻，璀璨的灵光从他肌肤上渗出，将那些碍事的根枝统统点燃、灼烧。
　　“你们这些迷惑人心的妖魔……”
　　也许是夜深露重，寒意侵衣，才令他的声音也微微颤抖起来的吧。
　　“去死——”仙水忍红着眼，抬起脸，抬起富有力量的手指，“全都给我去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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