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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诀别(四更) ...


  •   下一秒——
      撕裂。
      光像被刀切断,画面骤变成夜。

      树林黑得像深海,月光稀薄,风吹得树叶沙沙抖,像某种濒死呼吸。
      我看着当年的我,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小路漫长得像永无尽头的隧道,而时雨站在尽头,每一次我回头,他都还在原地。

      这么长的路。
      一个再也回不来的梦。

      画面忽然向右猛地偏转——像被一只巨手推开。

      石墙破碎,潮声拍击着悬崖,海风灌入坼裂的城堡,带着盐与冷。
      阴影里,黑袍男子站着,右眼被黑布遮住,权杖闪着黯淡的光。

      “你杀了她没有?”

      杀谁?
      杀我?

      时雨只是平淡地答:“没有。”

      下一瞬,权杖光芒炸开,破风声像刀刮过耳廓。
      我看见他侧身,动作冷静无情。

      黑袍男冷笑:“杀了那么多妖怪,参加神树选拔,还能陪她去那么远——最后死了,你活该。”

      然后是突然刺入意识深处的一声咳。
      时雨抬手捂住胸口,血从指缝悄悄渗出。
      黑袍男的声音冷得像铁敲击石壁:“我说过,你不杀她,将来有一天会被她杀死。”

      我怔住。

      ——我?杀他?
      ——为什么?
      ——他很早就知道?

      若他早已知晓,那后来面对我的那些日子......他又是怀着什么样的心?

      “我杀不了她。”
      时雨的声音被海风切碎。

      一种难以言说的痛从胸腔深处慢慢浮上来。
      隐忍的、缓慢的,像看见多年以前的某个答案,被突然掀开。

      海风灌过石堡,吹散血腥与尘埃。
      而在两人对峙的缝隙里,我第一次看到——

      然后——我看见他伸手:“你说过的,那两枚戒指。”
      黑袍男不耐烦地从袖中掏出,却只递出一枚:“暂时只有一枚。你总有一天会后悔。”

      银色的光掉入他掌心的那一瞬——我的意识忽然被吸住、旋转、坠落。
      下一秒,我“落入”戒指里。
      世界倒转,视角骤变。
      ——我是戒指。

      冷光、黑夜、他的体温、血腥味、急促的呼吸、快或慢的心跳......
      全部贴着我。
      从此之后,他无论走到哪里,都带着我。

      他指尖轻轻摩挲我时,我能感受到他温度里——疲惫、挣扎、克制、渴望、隐忍......
      以及一种深得可怕的温柔。

      战斗中,鲜血溅在我身上,还带着热度。
      他会在战斗后坐在废墟或岩石上,哪怕自己都站不稳,也要先把我从血迹中擦干净。

      回到古堡,他把我放入壁龛时的动作轻得像放一件珍宝。
      灯火微弱,他抬手整理我的位置,确认光可以恰好落在我身上。

      每次见“我”,他都会洗净伤痕,换上最整洁的衣服,不让自己在我面前显得太狼狈。

      心口像被针密密扎住。
      那么多相遇的日日夜夜,我竟从未察觉。

      日落的时候,他站在古堡最高处,抬手摩挲戒指。
      我知道他在想谁。

      我在戒指内部——作为意识体——只能无声地看着他。
      看着他的呼吸,他的脆弱,看着他伸手想把戒指递出去,却又在最后一瞬收了回来。

      他在怕什么?
      袒露又不敢交出去的真心。

      ......

      日子一天天过去。
      我是戒指。
      是他掌心的一块冷铁,也看到他的一切。

      看他战斗,奔走、沉默,然后安然无恙地出现在“我”面前。
      我永远贴在他胸口附近,听见他每一次呼吸的起伏。

      看他在荒野中失血,在废墟中沉眠,靠在石头边喘息。
      他低头摩挲戒指时,我都能感到那一点点被他压在深处的怀恋。

      ......
      又是那天,我记得那天。

      争吵,嫌隙,云殊来了。
      世界崩塌得毫无征兆。
      时雨失控。

      结界外的人像被掐断生命线,一个个倒下。恐惧像无声的风暴横扫整座城市。
      大楼的玻璃齐声破裂,车灯像被吹灭的星星,一盏又一盏暗下去。

      父母死了。
      我也死了。

      “忘了我吧。”
      我听见自己说,“也......让我忘记这一切......”

      死去的瞬间,其实是极静的。
      世界像被按下了静音键。

      真正喧嚣的——是他。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眼睛”。也许我只是他兜里的一枚戒指,但我能感到——
      有一个人的情绪像火山一样,从胸腔深处翻腾到四肢百骸。

      时雨。

      我第一次看见一个人“发疯”得如此安静。
      没有吼叫,没有世界毁灭般的怒意。
      只有一种、纯粹到极致的绝望。

      他抱住我时,我已经没有重量。
      身体软得像风。
      我甚至怀疑,没有他的手,我会不会就那样散掉。

      他的手在抖。
      微小,却控制不住的那种。
      他的呼吸像濒死动物那样破碎。
      他把耳朵贴在我的胸前,却听不到任何声音。

      “若溪......你睁开眼看看我。”
      他说得很轻。

      我想回答:我已经睁不开了。
      可是我只是一枚戒指,灵魂漂浮在他肩头,看着他一点一点垮掉。

      世界在远处晃动,那些被他杀碎的怪物重新嘶鸣。
      结界像被撕开的风幕一样波动。

      他忽然抱紧我。那么用力,我几乎觉得自己的灵魂都被他攥住。
      “我带你回家。”
      ......

      街道被血浸成海,空气像被撕裂。
      黑影在高楼之间蠕动,但所有妖怪远远见到他——全都后退。

      从尸山火海杀出,他抱着我一路飞回古堡。

      风刮过他侧脸,把他脸上的血吹得干裂。
      他几乎摇摇欲坠,却像抱着全世界。

      他把我放在我曾睡过的床上。
      跪在床前,用湿布一点点擦我的血。

      擦到唇角时,他忽然停住。
      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住我冰冷的皮肤。

      那不是亲吻。
      是告别。
      也是拒绝告别。

      我看起来像睡着了。
      他沉默很久,终于站起身。
      没有回头,冲向黑夜。
      我被锁在他的兜里,感受到他每一次呼吸的震动。

      ......
      森林、荒野、山谷。
      成千上万的妖怪像黑潮一样扑来。

      风卷起落叶,在脚下飞旋。
      刀光划破夜色,血雾喷涌,妖怪的惨叫震碎树梢。
      他像一把孤身的利剑,在血海里冲杀。

      我能感受到他肌肉的收缩、肺部刺痛的呼吸、心跳如风暴般翻涌。
      那是一个人将生命当武器的全部力量。

      月光洒下,照亮他被血染湿的黑袍。
      照亮他的侧脸——冷峻、孤绝、疯狂。
      孤勇。
      对抗整个世界的悲壮。

      妖怪的尸体堆成山。
      血流成河。

      最后一只倒下时,他的刀尖滴着血。
      他站在尸山之间,像被撕裂过又重新拼成的人。

      他抬手,摩挲戒指。
      血太多,他擦不干净。
      他低头,看着满地白骨,终于把刀放下。

      他坐在荒野里,闭上眼。

      世界终于安静了。
      只有风,和他的呼吸。

      我看着他。
      其实那一刻,我很想抱抱他。
      即使命中注定他是我的宿敌。
      即使我已死。
      我还是想抱抱他。

      但我只能看着。

      他轻轻吐气:“我一定会再次见到你的......”

      月光洒在荒野上,也照亮戒指里的我。

      我伸出手,想摸摸他的头。
      哪怕他看不见我,我仍想让他休息一会儿。
      可他始终看不见。

      夜色更深了,天空像一张缓慢沉入海底的巨幕。远处传来低沉而震荡灵魂的声响,那声音没有形体,却像从世界缝隙里渗出来。

      那是神树的呼吸——
      或者说,是它的回响。

      那力量从大地深处翻涌而来,带着血海般腥冷的气息,又带着某种几乎机械化的饥饿,仿佛要把所有生命磨碎。
      “编号0。”

      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荒野里回荡,像无数数据波叠在一起的低语。
      他顿了顿,缓缓抬头。

      我却看清——那不是我记得的神树。不是那株繁盛、神圣、根系延伸如星河倒挂的奇迹。
      现在的它......像一个巨大的、高维度的泡影,在风声中不断鼓胀、扭曲、折叠。枝干呈现出金属般的冷光,没有温度,没有生命,像某种高维结构坠落在人间,被迫以“树”的形态存在。

      我无法呼吸。
      心里有一种迟到多年、却来得猝不及防的——惊惧。

      原来神树不是神。
      这究竟是什么?又为什么会存在?

      神树的声音再次落下:“接受力量,成为编号0。你将承担系统的全部负荷,也将背负诅咒——你愿意吗?”

      他闭上眼。

      他握住刀柄,指节泛白,指尖落回戒指.那微不可察的颤动,透过金属传到我意识里。

      “我愿意。”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

      然后——光砸下来。

      不是照亮,是吞噬。
      不是升华,是碎裂。

      他的身体像被投入一台无形的熔炉。
      血液倒流,神经燃烧,骨骼被抽出又硬生生塞回肉里,每一次心跳都像被铁器捣碎再焊接。他的呼吸断裂、重启、再断裂。喉咙里发出的低哑像被切断的野兽。

      而我在戒指里......
      只是看着。

      金属的意识被拉伸、撕扯、压缩,每一道他的痛,都从我内核里劈过去一刀。
      神树的声音在光的洪流里轰鸣:“你的诅咒 ——永远被所爱之人杀死。”

      我几乎要尖叫,可我没有声带,没有身体。
      我只能在他掌心那一点金属里颤抖。

      黑夜沉下来的时候,我才明白——
      原来金属也会痛。

      他攥着我,攥得像要把最后的生命塞进我体内。
      他的骨骼重塑的声音清晰得像下一秒要断在我表面。

      他在光里发抖。
      而我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

      他不是自愿成“0”的,被逼到绝境,一步一步,被神树、被诅咒、被世界,推成我后来认识的那个男人。

      等光终于退去时,他跪在地上,肩胛像被碾碎过又重新拼凑。胸腔被撕开的痛仍在跳动。风从神树的裂缝吹来,把他冷得直沉。

      他抬起头。
      那一瞬间,我看到的不是力量,也不是冷漠。
      反而像是一个人终于走到命运尽头时的静默——所有的道路,都在脚下交汇成同一个终点。

      成为编号0。
      成为裴泽霖。
      成为未来会被我亲手杀死的那个人。

      月光落在他的侧脸,薄得像一片快要被风吹散的光。
      他跪着,膝盖陷进血泥,那声极轻的濡响震得我整个意识都在颤。

      他撑着身体站起,回到古堡。
      古堡的石壁吸着血一样冰冷,他的手指覆上“我”的脸。

      他抱起“我”的身体。
      我的肉身被他扶在怀里,头枕在他的肩窝,冰凉、沉静,如同一具不再参与世界的壳。

      而我——戒指里的意识——靠在他的掌心,听见他急乱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击着骨骼。
      像要把胸腔捶碎。

      他开始复活我。

      不是奇迹,是代价。
      是交换。

      我们像被同一根线吊着,一起往深渊里坠。

      然后——“我”的指尖渐渐变暖。呼吸从胸口重新浮起,轻弱得像第一片雪落在枯枝上。
      他低下头,把我——戒指——捧在掌心。
      动作轻得像怕弄疼谁一样,将我缓缓、慎重地套上“我”的手指。

      戒圈触到皮肤的那一瞬间,像世界终于重新合上。

      然而——
      他忽然停住。

      那只正在套戒的手,像被冻在空气里,他的呼吸一下子断裂。

      下一秒——
      他把戒指从“我”的手指上……
      缓缓取了下来。

      我能感到他指尖的抖,像是从心底裂开的回声。
      他的手指滑过戒圈,像在抚摸一条伤口。
      “......我很想,就这样给你戴上。”

      他终于开口,每个字都被压得隐痛。
      “但我怕.....会把你困住。”

      困在他身边。
      困在这段命运。
      困在他注定要死、注定要消失的未来里。

      “你会幸福的。”他眼睫轻颤,像是在告别。“你一定会好好的。哪怕那个幸福......不是我给的。”

      空气静得像被抽空。
      他抬头,望向“我”的脸。那一刻,我从戒指缝隙里,看见了他眼底。

      “如果这些痛苦......是因为我......”
      他闭上眼。“那你就......忘了我吧。”

      月光正好落在他肩上,他低头,轻轻吻住“我”的额心。

      诀别。

      温柔得像一场迟来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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