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的平常》的云

18、花期

　　荣与第三次任由电话响到自动挂断之后，程延再也没有打过来。期末的全馆会议他请了假，随后是寒假。
　　程延要走的消息是从宣溦那里知道的。宣溦问荣与去不去送他，荣与笑：“大男人了有什么好送的？”宣溦在电话里说他没良心，荣与不解，宣溦说以前程老师送过你不止一次吧，何况还是去日本那么远，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
　　最近跟宣溦的关系变得很好，比从前更像真正的兄妹，彼此相处状态很松弛。荣与听了就哼一声：“那他手受伤的时候上班都还是我接送呢。”
　　宣溦问：“一直就想问，他手是怎么伤成那样的？都伤到神经了吧？”
　　荣与沉默了一会儿，说有事挂了。
　　半个小时之后，他开车去程延家，在电梯口碰到一个年轻姑娘，姑娘手上提的东西有点多，荣与帮忙按了楼层，发现是同一楼。按完又帮她提了一把东西。
　　电梯门开后那姑娘朝他道别，走向程延家的门。荣与装作要去同一楼层的其他人家，背转过身。
　　他听到开门声，程延好像感冒了，嗓子是哑的：“怎么回来这么晚？”门又关上。他折回去，在门口站了片刻，手放上门铃了又收回去。

　　寒假过得很快，时不时陪着宣溦出去吃饭，荣与在短时间内熟悉了从前不熟悉的热闹地带，酒吧街也去过几次，但他跟过去了基本不喝。宣溦的朋友笑他像个监督小孩子的班主任，他干脆背着手说年轻人少喝点，玩笑过后躲在角落看人跟人怎么相处。
　　期间看过一回话剧，是程延从前推荐过的，正巧宣溦抢到了票。还看了一场LiveHouse，那晚在无比热烈的气氛里，宣溦忽然回头跟荣与讲：“这是程老师最喜欢的乐队！”
　　荣与条件反射：“哪个程老师？”
　　宣溦问他：“我们认识几百个程老师？”
　　荣与觉得难以想象，他从来不知道程延会喜欢这些。程延在他的印象里应该是听古典乐的。
　　远在日本的程延跟宣溦的联系远比荣与要多，或者可以这样说，关于程延在日本的一切，荣与基本是听宣溦讲的。两个人都不爱发朋友圈，一旦不联系就很难跟进对方的生活。

　　A大图书馆旁边种了一整条路的玉兰，树都高大，每次开花就像一大群白鸽停留在树枝上。阳历三月初玉兰开了花，荣与拍了几回照片，三月下旬玉兰花凋谢殆尽，他看新闻时看到日本樱花到了花期。
　　从某个酒醉的混乱夜晚过后他就再没沾过酒。那晚是父亲的生日，他难得喝了点，回家之后去洗澡，不知道为什么想到程延，然后就没办法分开心思去。
　　他把手机里玉兰花的照片发给了程延，程延一直没有回复。他从浴室出来后翻箱倒柜找到两瓶酒，喝得半醉。
　　半夜十二点，他打电话给程延，响到快挂断才被接通。那边喊了一声“师兄”，荣与顿了片刻，问：“还好吗？”
　　“挺好的。”程延回答。
　　酒意冲上了天灵盖。
　　后来两个人也没有说什么，荣与本来想问问程延有没有看到玉兰开得那么好，听着电话里静到仿佛没人的沉默也就不想说了。他觉得异常疲惫，于是挂了电话。

　　无论时间长短，成年人世界里绝大部分人的消失都是无声无息的，更无关痛痒。一段时间之后连宣溦也再不跟荣与讲起程延。
　　转眼两个学期都快要过去，冬天再来，有一天母亲打电话时问荣与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荣与恍然一惊：“跟谁结？”
　　“溦溦啊。”母亲说得理所当然，“你俩不是在一起很久了吗？”
　　荣与哭笑不得：“我们没有在一起。”他赶在母亲继续说话之前借口要去店里，挂断。

　　进入年末之后荣然开始跑店面——书店这两年生意还不错，在荣然的建议之下，兄弟两个商量过后认为可以扩张。店里有时候忙不过来就都荣与在看顾，宣溦也会来帮忙。
　　临近年关正当忙，有一回有位姑娘牵着个小孩子冲荣与打招呼：“荣老师。”
　　荣与身上还穿着围裙，露出点疑惑的表情：“客人您认识我？”
　　“认识呀，”姑娘说，“您是我哥的同事嘛，去年他去日本之前还在电梯碰到您。我叫程琳。”并没有问荣与为什么到了门口却没进去。
　　打量对面的人片刻，荣与发觉她确实眼熟。程琳并不介意他的不记得，笑着摇摇旁边小孩子的手：“妞妞，喊荣老师。”
　　荣与垂眼，距离上一次见妞妞居然已经是两年以前，小孩子长得快，跟记忆里的形象很难重合起来。他冲妞妞笑，妞妞喊了声老师，怯生生地藏到程琳腿后偷看他。
　　程琳很快告辞。荣然回来跟荣与报告了最近的进度。店面已经找好了，荣与下午跟着荣然去看了一趟。
　　回来两个人就资金的问题算了算，荣然把这几年的利润和自己的银行卡都交给荣与，荣与支着手不敢接，笑问他是不想干了吗，怎么老本都拿出来了。
　　荣与说：“这些还是要你来。”
　　荣然收起两张卡：“怕哥不放心。”
　　“我怎么会不放心你。”荣与在他肩上一拍。

　　元旦节前最后一天上班，荣与心血来潮走了不常走的路，本来想去江边吃个饭，途径一条短街，看到不远处的电影院门口一对牵着手的小情侣。视线从那两人脸上扫过，又扫回去。他发现那姑娘是荣然的女朋友倩倩。
　　正巧倩倩也回过头来，看到荣与也是一愣。荣与迟疑地冲她点头示意，倩倩跟身边的男人说了句什么，走到近前来跟荣与打招呼：“大哥。”
　　荣与问：“你跟荣然？”
　　“分了有一段了，”她说得小声，指指后面的人，“你看到的这样。”
　　沉默半晌，荣与说：“没关系，有空回店里来看看。”
　　寒暄几句再没话说，荣与说那再见，准备要走，倩倩忽然喊他一声，他回过头去。倩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后面她的男友等不及，催促了一句，倩倩笑说：“谢谢大哥以前的照顾。”
　　荣与摆摆手，看两个人离开。他想问问荣然，又觉得弟弟既然没主动说，那多半是不想被提起，等到合适的时机自然会摊开。
　　再一次跟荣然的前女友有接触，是在元旦收假之后的某一个上午，当时荣与正在古籍室里找学生申请借阅的书，电话接通后倩倩问他：“大哥，荣然在店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