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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程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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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延感受到了点很不是滋味的滋味。
他这一回出差了挺久,很多事情推脱不过,整个行程几乎是心急火燎的。能返程的当天立马买了票,一回学校就去了古籍室。荣与不在。
“你不知道他辞职了吗?”同事问,“我以为你俩关系多好的。”心火于是被一盆水浇灭。
程延去了荣与家,心里早有准备,但他依然敲响了门。没有人出现。兴许是太累了,他有点无法控制自己,电话打给荣与母亲,接通以后阿姨问他怎么了,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他说没有事,只是想问问,上回阿姨教的那道菜用什么酱油比较好。
电话那头荣与的母亲笑起来:“你这孩子真是,上回小与还说你忙。用的是薄盐生抽。”
等阿姨说完,程延佯装不经意地问:“阿姨什么时候再过来啊?我跟荣老师说一声去看您,再向您讨教一下。”
荣与母亲笑说:“转来转去发现还是自己家好,虽然是小地方但什么都有,房子后头就有菜地。有时候都想劝劝小与回来发展算了,但是你们年轻人想法不一样……”
后头的话模糊起来,程延没有听明白,但是都一一应了。挂断电话之前阿姨说下回跟小与一起回来,阿姨给你们做好吃的。程延想说好,可是直到挂断电话都没发现自己其实没有说出来。
他去找了阿律,那人还住在一起住过的出租屋里。他说完自己想说的话,躲开一个吻,阿律突然就哭起来,对着他大喊: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在你掌握之中,我最恨你这副样子,那个叫荣与的也是!你太傲慢了!你一辈子都不会好过!
等他歇斯底里完,程延问:“我说清楚了吗?”
阿律也静静地看他,最后勾起一个笑:“不就是老死不相往来吗?”
程延转身要走,阿律在背后说:“荣与接受不了你是男的,你是不是要一辈子假装自己是个女人?”他问程延,你有认真看过自己的身体吗?荣与看到你的身体再看你化成女人的脸不会觉得恶心吗?自欺欺人不可能过一辈子。
那也不关你的事。程延回答。
阿律笑起来:“你的原则是因为我一次一次打破的不是吗?当初如果不是我你要用什么办法接近荣与?我来找你你也没有避开,上次你喝醉了,我拿你的手机给荣与发过消息。你的密码一直都没变过。”
“我的密码本来就跟你没有关系,”程延说,“不必用这种方式证明什么,再见面没有假装不认识是我的错。”他很平静,但说得毋庸置疑:“不要再出现。”
“再出现又怎样?”阿律嘲讽地笑。
程延只是看着他,过了片刻,阿律的笑容慢慢消失,脸色因为恼怒而发红,随后变白,肩膀抖动起来。他似乎难以置信,又好像终于确定了点什么东西。
第二天上午,程延出发回母校。
荣与一直不喜欢C大,从那里退学的事情大约会影响他一辈子,但程延知道他对母校的感情不一样。也许呢,也许荣与辞职之后会回来看一看。
荣与读研一的时候,程延在同一所学校上大三,学的是金融学。专业不是他选的,他也没有任何特别的感觉,只是按部就班,该上课的时候上课,该考试的时候考试。一切跟他的内心都是隔着磨砂玻璃的,并不真切,所以也没必要在意。都无关紧要。
在很长的时间里,程延过着的是别人的生活。但即便是这样,他的生活里也有真实的东西。他为了那点真实的东西,时常去蹭中文系的讲座和平台大课,几乎一场不落,通常都坐在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但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荣与专注的背影。
他看着那个背影看了那样久,可他看了那样久的人从来没有回头看过他。不回头也好,因为如果他回头了,程延就会无法解释自己的注视。人人都是需要解释的。
终于有一天他能站在他旁边了,然而那个人转身就要离开。他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他,他一直认得他,比他知道的还要早。
该从哪里说起呢。无从说起。又该说到哪里为止呢,说到他看见荣与过得很好,还是说到他在重逢之后发现荣与过得并不好。有那么多的话没办法说。
快要到母校所在的城市,程延接到江择远的电话,简单地说完自己的目的地之后,江择远沉默了很久,然后问他:“你知道你自己现在有多不正常吗?”
程延语气平常:“不知道。”
说完这句电话挂断,程延发现是手机没电了,他伸手去习惯的地方摸了个空,才知道自己甚至忘记了带充电线。他冷静地想到,江择远说对了。
直到此时,他才开始思考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他想见荣与,他在找荣与,可是他并不知道找到荣与之后要做什么。
他再一次脱离了自己的轨道。
到了母校之后,程延从正门开始,途径的每一栋教学楼都进去看过,而后是图书馆、体育馆,甚至校史馆。他把研究生院留在最后,像小时候吃草莓把最红的留在最后一样。
终于走到研究生院楼下,程延从侧门开始,一间教室一间教室地看过去,一层楼一层楼地经过,终于是走到了最顶层。天台门开着,程延走上去,迎面来的下午的阳光刺得人痛。
最红的那颗草莓是坏掉的。
程延一身细密的汗。居然已经是夏天了,他今年没有看到学校的木香花开。他想念路边木香丛下的荣与。
从学校出来已经天黑,程延就近找了个酒店,借了前台的充电线。
明知道荣与不会跟他联系,手机能开机的时候程延的心还是紧缩了一下。没想到手机一打开就震动了好一会儿,除去那些来不及看的信息,程琳和宣溦都打过好几个电话,还有许久不跟他联系的母亲的未接,甚至有程峰的。
程延在那些未接当中看到一个“荣与”,孤零零的,夹在其他人的号码之间。
他没有察觉到自己拨出电话的手是抖的。耳边响过漫长的两声“滴”,荣与接起来。
太久没有喝过水,双唇仿佛没有办法再张开,程延有种错觉,他觉得自己只要一张嘴,嘴唇一定会撕裂流血。荣与没有等他开口。
“快回来。”他没有喊他的名字,只是带着一种隐秘的疼惜,说,“奶奶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