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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逃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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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蔓延,荣与安稳地待在沉默中间。他希望程延不要说话,但是程延还是开口了。
对不起。他说。
荣与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没关系。
“荣与。”程延又开口了。
荣与打断他,威胁说程延你想好,有的话说出来我们就不能当什么都没发生了。
程延轻轻笑了,说我只觉得我跟你发生的事情太少。荣与有种立马用枕头把他捂晕的冲动,或者跳起来猛地冲向床头把自己撞晕,这是唯一一个避免听到下面表白的方法。
但他只是背对着程延躺在那里,无可挽回地听到他说:“荣与,跟我在一起吧。”
黑暗中,荣与紧紧闭起眼睛,屏住呼吸。他觉得闭上眼睛就能逃避这个问题,但是程延在沉默中等待。过了很久,他终于轻声说:“程延,都是错觉。”
程延是聪明人,荣与知道他能明白。
第二天早上送齐芯走,出门时程延和母亲在厨房里说话,回来时母亲一个人在厨房里坐着。看到荣与回来,她招招手。荣与过去坐下,母亲小声问:“你跟芯芯真的不可能了?”
“不可能了。”荣与说。
他回答的声音不重,但母亲知道他的笃定。她叹了口气,说虽然看你长到这么大,但是我们一直不知道你想什么。荣与想说可能是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想要什么。
正说着,程延过来了,但是没有走近,想必是害怕打搅他们母子俩说话。
“怎么?”荣与问。
程延还是站在那里,没有走近的意思,说:“荣老师,我把书给你搬到房间了,我该走了。”
他不喊他师兄,他的神情姿态和语言习惯都很自持,像极了刚刚认识的时候。那时候他是波澜不惊的程老师,没有破绽。
荣与站起来,没有说什么。母亲问怎么就要走了,程延说来得突然,打扰叔叔阿姨了。母亲想要再留,荣与上前一步:“我送你。”
说完这话他自己怔愣一下,当时在奶奶的葬礼上,程延就是这么对待他父亲的。程延听到却很平静,点点头:“好。”
他们沉默着出了门,看着程延上车,荣与觉得疲惫。程延降下车窗,看着他,说再见。
晚上荣与睡不着,打开朋友圈,看到常年不发朋友圈的程延有一条动态。是一张照片,上面居然是荣与的高中母校,是高三教学楼前的那两棵泡桐树的树桩。照片下面有一条他自己的评论——
需要什么样的变故才能有转折?
还有一条宣溦的评论:你需要的是变故吗?
荣与刷新了一下界面,程延自己的那条评论没了。
没有办法形容的一种感受,荣与忽然有点恨程延。他倒在床上,余光里是程延帮忙送回来的那堆书,书架已经满了,那些书显得那么无所适从。荣与把手臂搁在额头上,又滑下来挡住双眼。
在家里百无聊赖地待了几天,母亲开始给荣与张罗相亲了。荣与百般推脱不过,加上在很多事上都是那么个将将就就的性格,也就出了几次门。可是每次坐在女孩子对面,他都能察觉到自己的心不在焉。等到了第三次,他说什么都不去了。
母亲拍桌子:“你这么大一个人了,究竟想怎么过?”
荣与装傻,问什么怎么过,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啊。
“一个大男人,就这么成天自己晃悠像个什么样子?邻居天天都在问,小与怎么还不带女朋友回家。”
“没有自己晃悠,”荣与说,“我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
“你有什么事要做?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了,看你妈被你气的。”父亲用打圆场的语气来插嘴。
安静片刻,荣与吸了一口气,说:“爸,妈,我不想结婚。”
这话他不是第一次说,父母并不十分在意,反而和颜悦色起来,劝他慢慢来,碰上了就会想结了。
荣与打断他们的絮絮:“我是真的不想结婚,我想自己过。”
父母对视一眼,逐渐意识到他说的和他们理解的不是一回事。母亲脸色变了,说我们就你一个独苗。荣与说:我们家里没有皇位要继承吧?
“我们老了你怎么办?”
“我有朋友。”
母亲站起身来,还在克制:“朋友跟老婆能一样吗?”
荣与抬头望着她:“有什么不一样?”
母亲一时语塞,父亲说:“你看我跟你妈平时都没事情做,要是有个小孩子来带多好,家里热热闹闹的。”
荣与又说:“你们可以以后带荣然的孩子。”
兴许是荣与从来没有叛逆过,从来没有斩钉截铁地说过自己要什么,从小他就温和,表达要求时从不绝对,父母一说他就会轻易顺从。因而在这样的“人生大事”上坚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之后,父母第一时间不是生气,反而是惶惑。
荣与说,我可以确定,我跟别人一起过不可能会过好的。不要说以后老了怎么样的,我还年轻,没有想到那里,就算老了也就老了,我做的选择我自己负责。
母亲怔怔,问小与你到底想要什么?
荣与说我小时候想要你们满意。
“那现在呢?”母亲又问。
荣与说:“我不知道。”没有说出来的话是,现在我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但是我也不要自己不想要的了。
他从桌边起身,说我明天就走,免得你们看见我烦。母亲问去哪里,假期这么长。荣与想了想,直白道:“我已经辞职了,去哪里都一样。”
不等父母的反应,他紧接着重复了一边刚才的话:“我自己选择的我自己负责。”
没有预想中的狂风暴雨,父母只是一直沉默着,大约是觉得眼前这个儿子太过陌生,还没有找到面对的方式。这种沉默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荣与离开家。
他开着那辆早就抵押给江择远的车,思考应该去哪里。回A大已经不可能,工作辞了房子退了,那个人也在那里,Z给他的那点温存都在那里。而且他现在不想再管荣然那堆破事。
他想起先前是想回母校看看的,就上了高速,但是走到一半却有点怕了。他怕碰到恩师,怕被问起现状,怕逃不脱广正所在的那个圈子。
他又想起读研时候受到的夸赞,想起古籍室的工作,想起自己做的那份论文被抄袭的证据,最后想起博士入学面试的时候朱清约说他卖弄。一时居然觉得难以呼吸。
他再一次发现了,他虚长了这么些年龄,原来还跟读小学的时候一模一样,他生活的最根本目的就是把别人的期待变成现实。他从来没有过自己的现实。
他不明白人怎么会在这种寻常的时刻同时想起这么多过去的事情,走马灯似的,可走马灯不是只出现在濒死之际么?
他只想逃跑,于是他在附近的高速站掉了个头,朝着另一个方向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