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锁骨 ...
-
“程老师,你还好吗?”荣与这么问。
程延还微弓着身体,扭头自下而上地看他,神色恍惚,似乎没有认出他来。过几秒才笑了笑。荣与本来以为会听到“还好”两个字,后来却听到很轻一句:“好像不太好。”
架着人上了出租。程延报了个地址后彻底睡过去,路上有一段被挖掘过的地面,车子一颠簸,程延头撞在旁边车门上,咚一声响。司机“哎哟”一声:“兄弟抱好你朋友哇!”
荣与手忙脚乱地把程延揽过来,程延好像感觉不到痛,眼睛都没睁一下。荣与没有目的地抬手在他额角摸了摸,又在自己额角摸了摸。一样的手感,应该没撞傻。意识到自己的念头,荣与兀自笑了笑,心说醉了。
程延的家在整个市区最贵的地段,闹中取静,左傍公园,右靠大学,江水从第三面流过,不出两站就是商业中心。而且小区已经不算新,虽然不是别墅,但的确是典型的有钱人家才能住得起的房子。
“家里有人吗?”进小区之前荣与问。程延此时清醒了点,摇头。荣与无声地长出一口气,他确实不想进去。
到程延家门口荣与已经出了一身汗。程延撑墙站着,荣与拽着他手去开指纹锁。开门声里程延无意识地嘟囔:“好凉。”荣与顺势在他指尖搓了搓,搓到一半发现这是对女朋友的习惯性动作,但旁边这位是个跟自己身量所差无几的大男人。而且还不熟。荣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尴尬地停下。
玄关的灯亮着。进门是顶端接天花板的木制酒柜,然后是餐桌和吧台。空间以黑和灰白为主色调。客厅很大,除了最基本的沙发、茶几,什么都没摆,愈发显得冷冷清清。
“荣老师请进,怠慢。”程延说完这两句,也没有换鞋,径直穿过餐厅区域,进客厅就歪倒在了沙发上。走路的步子很稳,但是下去就再没动弹过分毫。屋子沉寂到极点。
荣与在玄关处站了一会儿,一时没找到拖鞋,干脆穿着袜子就直接踩地上。进去后他帮程延脱鞋,程延始终一动不动,问他能不能借用卫生间也没得到回答。但等荣与自己找到卫生间揉了热毛巾出来,程延已经翻了个身,面朝上躺着。
领下的扣子开了两颗,露出一侧锁骨前端。程延一手搭在额头上,一双眼睛半开,幽幽地看着荣与。
“抱歉,”荣与朝他示意手上的毛巾,“你没回答我我就自己找了。”
程延应该是笑了一下。荣与走到他旁边,把毛巾递过去:“自己擦?”
程延不动,他只得弯下腰去,拉开他的手替他擦脸。擦到一半程延突然说:“这不是洗脸的。”
“啊。”荣与手一僵,又继续擦,“将就吧,讲究那么多呢。”他把程延的领口拽住,不像在“服侍”程延,倒像是要找他算账。程延的另一侧锁骨因此也露了出来。皮肤太白了,大男人怎么能这么白。荣与漫无边际地想,想了一会儿又想大男人怎么就不能这么白。
这头程延听了他的话笑起来,眼睛眯得更加厉害。荣与问:“怎么喝这么多?”
“不是您跟我一起喝的吗?”程延反问。
荣与说:“已经醒了是吧?”
程延摇头:“没有。”
沉默过一段,荣与想把毛巾放回去,程延忽然说:“我失恋了。”
荣与回头看他,他脸上表情很淡。荣与好半天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能问:“是吗?”问完就懊恼自己不会说话,哪怕说个“好巧”也不会这么无趣。
“是啊。”程延平静地答。
周一上班时间在古籍室碰到,但正好排了学生的班,荣与站在最核心的位置,不停有人问问题,他干脆就着问题讲了些相关的古籍知识。末了有学生赞叹:“荣老师讲得比我们老师清楚!”
“别。”荣与忙应,“不能这么说。”
他说完转头发现程延正在看他。对上目光,荣与立马想起那天他醉酒的样子,更莫名地忆起了他的锁骨形状。程延冲他一笑,低头在手边笔记本上写东西。
午休时间在三楼露台上碰到,程延说:“荣老师抱歉,喝醉那天麻烦您了。”
“还好,不算很麻烦。”荣与应。
“您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你睡着之后。”荣与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放在他的措辞上,回答得很冷淡。
“我喝醉有做奇怪的事或者说奇怪的话吗?”
荣与看他,点头:“有。”
程延微微张了嘴,但是没有立马说话。荣与愉快起来:“程老师,你被我抓住把柄了。”
程延也勾了嘴角:“是吗?那您可以随便指挥我做事情了,我绝对不反抗。”
算了吧。荣与耸耸肩,表示自己是在开玩笑。程延却认真地说:“真的。您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荣与没应,他又问:“您给学生讲的明清书籍装帧问题,能不能抽空再讲一讲?刚才离远了我有点没听清。”
荣与诧异于他的好学,又觉得理所当然。程延嘛,一定是博识且谦虚的。他答:“其实刚才讲得很简略,等下发篇论文给你吧,已经有学者详细论证过了。”
“多谢。”程延笑笑。
周五下班,跟往常一样先让学生离开,两个人留在古籍室检查下午的成果。改完几个明显的错处,荣与将出现的问题罗列出来,检索了相关材料以及论文,做完这些起身揉肩膀,程延已经推了车进藏书室扫描古籍。
荣与见无事可做,翻了会儿书,趴在桌上想闭目养神,竟然就睡了过去。惊醒时已经天黑。
古籍室里没有开灯,只尽头的窗是个破绽,图书馆门口广场上的灯光映照过来,在墙上切割出明暗交织的几何图形。图形之外尽是夜色。荣与一时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迷惘了几秒钟,忽然发现有个人坐在斜对面。尽管身处黑暗,但他清晰地意识到那个人正在看自己。
他猛地直起身。程延问:“醒了?”
啊,对了,荣与想到了,刚才那种感觉是李煜说过的,叫梦里不知身是客。
出图书馆时程延问:“荣老师,想喝一杯吗?”
“你上周刚醉过。”荣与应。程延只是笑笑。路上碰到参加古籍普查的学生,问两个人怎么这么晚还在,程延自然地说在做这一阶段的收尾工作。荣与在旁边装装样子,乐得不开口。
直走到校门口,荣与才想起来没回答程延,说:“这周就不去了,明天要去帮我弟弟看店。”
成年人都是满口谎言的,当然包括自己。荣与心里没有负担。
分开之后程延走的方向是上次那个酒馆所在的区域,荣与的方向相反。他边走边思索程延邀酒的事,结论是程延跟酒馆的适配度很低。走出一段荣然忽然发了消息跟他说对不起,他没来得及问,母亲的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跟荣与的料想一样,第一句是“你什么时候分的手”,第二句是“为什么不告诉妈妈”,第三句是“你去把芯芯追回来”。
终于挂掉电话,荣与发现自己走的并不是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