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个人的平常》的云

7、插曲

　　程延还是坐在上次那个位置。周五晚上店里生意好，店员很久没过来点单，他也不催促，只是坐在原处闲闲地滑动手机屏幕，却又什么都没看。
　　于是荣与的短信一进来他就看到了。
　　“程老师，你的桌上还有空位吗？”
　　店员此时正好过来，程延放下手机接了酒单。点完单回消息，言简意赅的一个“有”字刚发过去，不到一分钟，荣与过来了。

　　这一回荣与注意到了程延喝酒的速度，不由得咋舌。程延喝得冷静，单看他喝的动作会以为他喝得温吞，但其实手没停过。发现荣与在观察自己，程延笑问：“荣老师，怎么？”
　　“你看上去不像这么会喝酒的，也不像酒馆或者酒吧的常客。”荣与答得很坦然，“你像是自己在家每晚喝一杯红酒的。”
　　程延并不否认，只笑说：“这会儿不在家里啊。”
　　荣与跟他撞撞杯子。两厢无言。

　　很巧，隔壁座还是一群年轻人。年轻人们在赌骰子，声浪一阵高过一阵，而且抽烟的人还不少。荣与不自在地碰了几回鼻子，程延问他要不要换座，他还没应，有个大学生模样的男生端着杯子过来了，直直冲着荣与：“哥哥你好，能不能亲你一下？”
　　荣与愣在当下，转头看程延，程延也看着他。
　　“什么？”荣与以为自己会错了意。那男生弯腰凑近一点：“我玩游戏输了，赌注是亲一下你。”
　　“不好意思。我对你们的游戏没兴趣。”荣与口气蓦地变硬。
　　隔壁桌的人全在朝这边看，有人喝大了正起哄，有人劝说算了算了别打扰人。男生却嗔道：“游戏而已啦。”
　　荣与腾地站起来，彻底冷下脸：“我不想说第二次。”
　　“那抱一下？”不依不饶。
　　荣与从来没碰到过这种事情，对方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无赖样子，他甚至有要动手的冲动。僵持之间，程延把手里的杯子猛地往桌上一搁，咚一声响。那男生一惊，看向程延。荣与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程延站起身，一手搂了荣与肩膀，顺势接过了男生手里的酒，全部倒在荣与面前的空杯子里，端起来一饮而尽。说：“请回。”

　　这小插曲总算是到此为止。等人散开，程延收回胳膊，荣与径直去柜台结了账。出门程延跟他走了一段，问他还好吗，荣与刚开始没回答，后来转身，平静地跟程延说了一句：“很无聊。”
　　程延再没跟上去。

　　本来打算周末就在家待着，但是荣然又临时说有事，荣与只得早起去店里。他有点怕程延会过来，到中午心放了一半，来的却是母亲。
　　母亲来了就要帮他收拾柜台，荣与不让她动，她说荣与是嫌弃她没用。荣与错开两步说你来，她又说荣与是不耐烦了。荣与哭笑不得，总算是把人劝到沙发上坐下，母亲开始长吁短叹，说芯芯真的是个好姑娘，她把她当女儿疼。
　　嗯嗯嗯，荣与一边忙一边应，我知道我知道，可是缘分的事情没办法。
　　“一定是你对不起她。”
　　“是我对不起她。”
　　“你？！”
　　“……不是那个对不起，我没出轨也没杀人放火。”
　　“你就知道气我，”母亲抹眼泪，“跟你爸一样。”
　　店里的咖啡师妹妹默默递过去纸巾，母亲还抽了个哭泣的空隙说谢谢。
　　荣与中午趁母亲不注意给父亲打电话，那头倒是乐呵呵：“就知道她去你那里了，那我安心钓鱼去咯。你妈这两天血压有点高，叮嘱她吃药，都给她装包里了。”
　　荣与一时语塞，拿着手机在库房里来回走了好几分钟。

　　整个周末荣与都在母亲的各种询问中度过。周日晚上睡前他想起周五在酒馆的事情，很是辗转了一段时间。第二天去上班却没看到程延。
　　荣与以为是港台书室临时有工作，下午开会却听说是请假了。荣与在问与不问之间作了三秒钟的抉择，还是决定当同事。
　　本来想着母亲已经回家，下班却发现桌上都是新鲜的菜。荣与门一关，母亲就把煲好的汤往外端，说：“你多久没开过火了？盘子上都一层灰。”
　　荣与只是笑。母亲又开始念叨这屋子朝向不好，空间还小，待久了头疼，早知道就不开书店把房子首付交了，这样芯芯也不会走。荣与不知道该怎么跟母亲解释齐芯要的不是房子。他沉默地听着，把碗里不喜欢的菜埋进饭里，全部吃掉。

　　一整周的工作日，程延都没有出现。
　　周一时荣与心说两天一定是极限了，周二他想起有篇论文要发程延，用企业微信传过去，一直是未读，周三他觉得程延家里应该出了点什么严重的事情，周四时他觉得可以去问问领导。到了周五他发现周二的消息已读未回，开始感觉程延就算辞职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周六荣然在店里，母亲还没回家，每天闲不住也去店里。荣与前一天晚上没怎么睡好，睡到快中午起来很诧异，母亲居然没打过电话也没发过短信。
　　十二点才去店里，在门口碰到荣然，荣然指指里头。荣与询问地挑起眉毛，荣然用口型说“你自己看”。荣与走进去两步，听到母亲爽朗的笑声。
　　到了近前，母亲立马拉着他手说：“儿子来了，你同事来看你，我说给你打电话他说不用忙，陪我老半天了！”
　　程延站起来，朝他笑：“荣老师，我请假这一周给您添麻烦了。”
　　荣与不知道该作出什么表情。他没想到程延会跟母亲聊得来，母亲看上去太愉快了，他很久没见她这么愉快过，她甚至没发现荣与有什么不对，只是一个劲儿地夸程延，说他体贴。荣与嗯嗯地应着，插/入她话中的间隙：“程老师今天来是有什么事吗？我们换个安静地方聊？”
　　母亲立马接话：“这里不就是安静地方吗？”
　　“阿姨，我是有点事情找荣老师。”程延说，“荣老师看看去哪里方便？”
　　明明是一样的话，母亲却不反驳程延，只说让他俩聊完去家里吃饭。荣与率先朝外走，留程延在后面跟母亲道别。

　　天气热起来，阳光实在刺眼，荣与挑了贴墙的路。走出一段，程延追上来跟他并肩，半边身子在太阳底下，半边在阴影里。荣与问他有什么事，程延说：“我请了一周假，耽误了不少事情，今天来是想跟您借一下古籍室的钥匙，去把落下的工作赶一赶。”
　　“不用。”荣与停下脚，“我都做完了。”
　　沉默片刻，荣与问：“程老师还有什么事吗？”
　　“没。”程延应。荣与说那再见，调头想回书店，程延在后面问：“荣老师，我是什么地方没做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