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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

  •   十四。1

      “米哈伊尔•亚历山大耶维奇•博拉列夫斯基,32岁,出生于谢尔戈罗夫斯克的破落贵族庄园,1912年进入亚历山大军校,1914年加入近卫军谢苗诺夫团第2连参加对德战争,授中尉衔。1915年被俘关押于利尔茨战俘营,1917年十月革命后逃回俄国,1918年加入布尔什维克党,党证号码:239661”
      灯光很暗,谢德列维奇放下文件,点着一根烟,闭了闭疲劳的双眼。烟雾袅袅升起,红色火光与久远的回忆一起时亮时灭。

      1914年,年轻的叶甫根尼•安东诺维奇•斯米连斯基伯爵跳下马车,向父亲告别上前线去。他只带了很少的行李,却没放弃心爱的小提琴。微笑着却难掩忧伤的老伯爵……文弱而坚决的年轻人,一心想摆脱窒息又糜烂的彼得堡……索菲是勇敢的,又哭又笑着和他吻别并且预言他成为英雄凯旋……
      ……骄傲的近卫军从身边开过,都是快乐的士官生们,……“多么令人羡慕啊!” “您错了,您才令人羡慕”,天蓝色眼睛的中尉说,他看起来比他还年轻,说话却用大人的口吻……“您在很久以前就拥有了一把小提琴,可现在我们都来打仗了……这话让他想起他的音乐教师,那个怪老头儿,“怎么,这个国家有天赋的青年人都这么急着去送死吗?”……
      他终于没有当成近卫军,尽管一心要上前线,他还是成了将军身边的副官……但是最后这一切已没有意义,在见识了足够的死亡之后,他要保卫的国家和沙皇都不存在了……将军自杀了,寒冷的战壕里士兵们在激烈争论着是否倒戈,而他只想回家去,坐在长年卧病的母亲身边,最后再听一次索菲的歌声和父亲的伴奏。
      然而革命的车轮碾过一切,停战条约签订了,沙皇被处决,他的全家逃往高尔察克将军保护下辛姆比尔斯克的庄园。很快传来消息,红军东方面军击败了高尔察克,支持他的斯米连斯基老伯爵被捕枪决;母亲在父亲死后第二天病逝,索菲失去了消息……

      烟卷烧到尽头,突然灼痛了他的手指,谢德列维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他睁开眼睛,扔掉烟头,继续看下去。
      “1918——1919年历任东方面军、高加索方面军司令员,在伏尔加河流域击溃高尔察克白卫军,解放了列宁的故乡辛姆比尔斯克。参与领导了解放乌拉尔和西伯利亚的战役,在与邓尼茨匪帮战斗中取得重大胜利。1919年底因战功卓著被授予荣誉金剑。”

      谢德列维奇久久扫着这几行字,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在什么地方见过您?”
      是的,当然。“重大胜利,战功卓著”——有了这把金剑,您不必再要小提琴了。

      就在这个不久前还像个孩子的蓝眼睛中尉大显身手的时刻,就在老伯爵走向断头台的时刻,小斯米连斯基上尉被宣布“阵亡”了。过了很多年,捷尔任斯基的“契卡”(注1)中出现了一个沉默寡言的特派员谢德列维奇,他脸色苍白,效率奇高,德语和法语非常流利,被派往德国工作多年并且成绩卓越。各种政治审查一直证明这位“中学教师之子”完全可靠,他很快成为内务部长的亚戈达的亲信。

      谢德列维奇终于合起文件,小心地放进保险柜;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从最里层拿出一个漂亮的浅蓝色信封,纹章戒指封印已经被小心地启开。

      “亲爱的朋友:
      虽然深知您此行必有重要意义,我还是舍不得您这样离开柏林。今天早晨我第一次试了试您送给我的小提琴,您猜怎样?它在哭泣,是真的,我怎样努力都无法让它唱出快乐的调子。我只能陪着它一同想念您。
      我在认真思考您对我职业的建议,在这个衰老积弊的德国,放弃一个熬到退休的海军军官位置我并不遗憾,德国需要像您这样的人。最近有些年轻人——民族国家社会主义工人党(注2)——在试图寻找新的道路,当然他们大部分人都很粗俗,但是这里面有一种让人激动的东西,复兴总是需要激情的。我见过他们的首领,H和R(注3),情报工作并不能算我的兴趣,但是在目前好像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谢德列维奇点燃火柴,把它移到信纸旁边,但还是停顿了一下。一个高大金发的日耳曼军官栩栩如生地浮现在他面前,一流的击剑好手,高贵傲慢,冷酷果断,宛如北欧维京海盗的标准后裔,然而只有自己能进入那个敏感的艺术家一般的心灵,他甚至连自己的真实名字都不询问,只是模糊地知道自己在帝国安全机构做重要工作。那是柏林的早春,谢德列维奇一时即兴拉起小提琴,发现一个年轻人在楼下从黄昏站到入夜……
      小提琴!谢德列维奇突然觉得那人和博拉列夫斯基居然都热爱小提琴,并且都由与小提琴有关的对话奇异地进入自己的命运,这种联系神秘而叵测,仿佛宿命之神系了一个窒息的死结。

      电话铃猛然响起,谢德列维奇接起来听完,淡淡地说:“知道了。”
      放下听筒,他突然觉得非常疲倦,他支起额头,深深吸进去一口气。然后他不再看下去,擦亮火柴,火焰迅速吞没了信纸,直到信末的签名在火光中被耀亮——
      “忠诚的、爱您的朋友,莱因哈特•海德里希。”

      第二天早上,涅瓦河里打捞出一个死去的老人,经判断是醉酒后失足坠河,他身边物品完好,从身份证上得知他叫彼得•科萨柯夫。

      十四。2

      安德烈没能处理父亲的丧事,因为此时他还一无所知。
      汇报音乐会还没结束,一架专机已经悄然在列宁格勒降落,斯大林要他立刻去莫斯科。电报在会场上大声宣读,马上激起了长时间的掌声和欢呼,突如其来的邀请令安德烈一时茫然,甚至忘记了在这种场合必须表现出的兴奋和受宠若惊。
      博拉列夫斯基食言了,安德烈没有在贵宾席上找到他,最后他只得走向坐在一边的穿着便装的沃洛佐夫,请求他向司令员捎个口信。
      沃洛佐夫深深注视了他一眼,目光落在安德烈因为剧烈的演奏而蒙着一层细汗的额头上,这种目光下安德烈总有点别扭, “他会知道的。”参谋长简短地说,“向您祝贺。”随后隐没在走过来致贺的诸多政要中。

      到达莫斯科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令安德烈吃惊的是斯大林准备立刻见他。“您瞧,人民委员和军队首长们见他都要提前好几天申请。”
      可是安德烈开始感到冷汗从手心里冒出来。“见约瑟夫•维萨里昂诺维奇总会紧张,再正常不过了。”但是不是这样,这不是什么紧张,是真正的恐惧。博拉列夫斯基有时会说到死去的列宁和伏龙芝,但从不向他提起当前高层中的事务,因此安德烈对斯大林的了解和列宁格勒其他市民毫无不同,不外乎冬宫外面的画像、《真理报》上隔三差五的讲话和常常与欢呼声连在一起的名字。
      “至少这是一个荣誉”,他安慰自己,然而他发现自己在发抖,小腹隐隐作痛,纯生理上毫无来由的排斥。他集中意识去想奏鸣曲欢乐的快板、轻盈的柔板。或者想米沙含着笑意的眼睛,但立刻否定了最后这个做法,仿佛出于本能他希望将米沙藏起来,远离今天这个处境。
      这个预感得到了证明。

      当他走进克里姆林宫斯大林办公室时,刚刚费力地将波兰发生的一切从记忆里准备出来,斯大林坐在一盏光线柔和的落地灯下,安德烈注意到他长得一点也不象他的画像。斯大林让他坐下,眯起眼睛久久地打量他,斯大林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看到各式各样的狐疑不安,比起单纯的恐惧这更能反射出权威的力量。过了一会儿,斯大林突然发出一声赞叹:“您太年轻了,孩子!”
      声音很大,而且尖利,安德烈的耳膜跟着难受地共鸣了一下。他还没来得及反应,斯大林对他指指角落里的一架钢琴,“可以让忙得没时间去音乐厅的斯大林同志欣赏您的演奏吗?”
      安德烈顺从地走过去打开钢琴,但是刚试了一个音,他发现钢琴的音准很长时间没有调过。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起头“这台钢琴的音准可能没调好,还不能演奏,约瑟夫•维萨利昂诺维奇。”
      话刚出口,他就清楚地看到斯大林的眼睛一闪而过的厌恶。
      “不能试试吗?”
      安德烈试着弹了一个句子,停住,仍然低声而坚决地说:“恐怕不能。”
      斯大林猛然站了起来,安德烈的心往下一沉,“如果您坚持……”
      但是他只是挥挥手,“很好,年轻人。要诚实。”他示意安德烈坐回去,在安德烈还没有坐好的时候突然问:“您和博拉列夫斯基是朋友吗?”
      安德烈停住了呼吸,完全出于莫名的本能,他迅速找到了合适的回答方式:“在赛前的试演上我刚刚认识米哈伊尔•亚历山大耶维奇,他对我的曲目提供了一些意见。”
      “他好像是一个喜爱音乐的人。”斯大林面无表情地说,“您觉得他的造诣怎么样?”但是没等安德烈回答,斯大林皱起眉毛,走过来向他握手,“谢谢您到莫斯科来,斯大林同志希望以后听到您的演奏。”

      “他厌恶他,他恨他,我的上帝。”安德烈走出克里姆林宫时,只有这个念头在脑海里盘旋,斯大林的眼神,谈起米沙的口吻和那种怪异的以第三人称称呼自己的方式,沉淀为阴森的预感,一串冰冷的战栗袭击了他,“他会对他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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