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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26,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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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
安德烈向司令员倾过身子,“米沙,让我试试吧。你看,我不能老躲在你的翅膀底下,象个弱不禁风的瘟鸡。”
“啧啧,安德鲁沙!”司令员刚责备地皱起眉毛,又差点被逗笑了。
“没错,就是这样,又迟钝又软弱,弹弹钢琴都能给别人带来麻烦。”安德烈生气地反驳,“就是这样一个傻瓜,偏偏还可笑地发誓要保护您……”
博拉列夫斯基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四周悄无声息,明亮的阳光从高大的落地窗射进来,落在四壁有了些年头的军用地图上,伏尔加河蜿蜒回转,在光影的强烈对比中仿佛低声吼叫,那些锐利泼洒的红蓝箭头依然有生命力似的对峙着。
忽然,博拉列夫斯基转过身去,抓起他常用的作战标志杆,“看看这个,安德烈。” 图杆慢慢扫过河流的两岸,如同当年纵横奔袭的军队,他的声音轻缓却清晰有力。“1918年夏天,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注:就是列宁)把我派到萨马拉当集团军司令员,可是一到当地就赶上了叛乱,我负了重伤。方面军司令莫拉约夫是个右翼社会党人,把我关在卡里拉尔的碉堡里,在德国人那儿我不是没坐过牢,可是,老天作证,我可永远不想回忆卡里拉尔。”
司令员抬起幽蓝的眼睛,目光随着杆顶在地图上一个小小的黑点上颤动一下。他用一种做梦似的声音悠悠说下去,“到了后来,我已经不知道呆了多久,几天?几个星期?还是几年?安德鲁沙,你知道时间是什么吗?时间就是记忆,有些人生活了一辈子也只是在重复一天。不过有件事是清楚的,伤势一刻比一刻恶化,我发了高烧,象死人一样躺在地下不能动弹,最后那天夜里,我以为痛苦就要结束了,并且为此感到轻松——突然,我好像听见不知哪里传来了小提琴婉转的声音,有钢琴的伴奏,有歌声,甚至还能听出是古罗斯民歌《牧曲》。”
安德烈吃惊而专注地听着这些博拉列夫斯基从未提起过的往事,会议室静悄悄的,壁炉里火在安静地烧着,只有窗外积雪从松枝上掉落的扑簌声偶尔传来。
“不知怎么的,我忽然想到了亚历山大•尼古拉耶维奇,有一年他圣诞节领着我们一家子开音乐会,尼古拉和萨沙一起弹我们的老钢琴,玛丽亚敲木琴,妈妈和姐姐唱歌,难以置信的是,他还给我借来了一把真正的小提琴!瞧,这是我第一次拉给大人用的提琴,现在我还记得它亮晶晶的漆色,弓弦上松香的味道。爸爸后来答应春天给我买一把,可是春天姐姐订婚了,他得准备嫁妆……我躺在那里,听着音乐欢快继续着,一个念头闪电似的窜进脑海:难道我就非得跟这些永别了?永远听不到音乐,永远得不到一把真正的小提琴?”
安德烈伸手抓住了司令员拿着图杆的那只胳膊,“米沙……”
博拉列夫斯基放下图杆,向他转过脸来,“有种感觉重新充满了我的身体——安德烈,不是你在学校课本里读到的那套蠢话,是疼痛,锐利得要把你吃掉的疼法。可是奇迹在于,生命力复苏了,时间又开始了,它有意志同混混沉沉的死亡斗争,因为我渴望活下去,恢复健康,获得自由。”
司令员停顿下来,仿佛被回忆中的疼痛蜇了一下。
“后来呢?”安德烈轻轻问。
“后来?这晚上过去的第二天,一支游击队路过,攻占了碉堡,这时候我才知道莫拉约夫的叛乱已经镇压下去好几天了。”他摇摇头,看着安德烈,“你看,安德鲁沙,我可不是什么钢铁、或者特殊材料制造的人,象他们喜欢标榜的那样。我需要保护,也受到过保护,我康复之后到处打听,可是谁也不清楚那天什么人在碉堡附近奏乐,我所知道是,那音乐救了我一个晚上,命运注定的晚上,就像我遇见你的那个晚上,”
博拉列夫斯基的声音温柔地低下来,“你错了,安德鲁沙,我救你的时候怎么会知道,你才是音乐之神为我派来的天使。我的小保护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