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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湖夜雨十年灯(2) ...

  •   宁曦容喝过醒酒汤,躺在床上。

      她本就没醉得多厉害,微醺罢了。此时清楚地记得自己对顾钧鸿干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

      她是不会觉得尴尬或羞赧的,说到底,心里这般想,便这般付诸行动,坦坦荡荡。可她仍旧辗转反侧,唉声叹气地觉得苦恼。经过今晚这一遭,她发现自己更喜欢顾钧鸿了。

      不再仅仅因为衬心意的相貌。

      宁曦容想起少年一碰就泛起红意的皮肤,想起他清澈纯净的眼眸盈满错愕。分明是驰骋疆场的小将军,在塞外身经百战,在情`事上却单纯得过分,单纯得令她怦然心动。

      她自认也算阅人无数,皇兄和母后为了催她成婚,举办过多次赏花宴。她见过不少为了在她面前露脸,而把自己伪装成一副清冷禁欲模样的端方之人。但谁知道扯开衣冠楚楚,会是怎么样丑陋的面目。

      也见过满口漂亮话说得冠冕堂皇,故作文质彬彬之人,不免惹得未出阁姑娘们青睐,更是众多长辈眼中的如意佳婿。唯独宁曦容冷眼不屑,没兴致追究一个男人要追求过多少女子,才练就出这般温柔。

      归根结底,他们太成熟了。

      偏偏宁曦容不喜欢那些人把积年累月偎红倚翠积攒出的温柔经验,用在她身上。

      相反顾钧鸿比她整整小了五岁,这样未经人事的小郎君,她是头一次见。

      如果是顾钧鸿的话,她可以亲手将一张白纸染上斑斓丰富的色彩,将懵懂少年教成稳重青年,拥有他没有被外人沾染过的,独属于她一人的缱绻。

      这天夜里,宁曦容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她把顾钧鸿堵在墙头,正在长身体的少年比她高半个头。她便踮起脚尖,与他鼻尖相抵。然后双手压住他肩膀,阻止红了脸的人临阵逃跑的可能性。

      她抹去两人之间最后一点距离,朱唇覆上他的薄唇,软舌撬开他的牙关,教他呼吸与换气,教他手该搂着她的腰。最后告诉他,这是亲吻,是只有互相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

      她问他:你喜欢我吗?

      兴许一切发生得太突然,顾钧鸿靠墙站着,红肿嘴唇逐渐有酥酥麻麻的触感蔓延铺开。一种完全新奇的感觉,使他感到茫然。

      宁曦容不喜欢等待,于是她又吻了他一遍。比刚才更投入,也更加深入。

      直接贴着他的唇问:你喜欢我吗?

      她察觉到顾钧鸿的嘴唇微动,准备说什么。

      凝神细听——

      紧接着,她醒了。

      南柯一梦,如镜花水月破碎。现实中得不到的奢求,在幻梦里也没能实现。

      宁曦容鲜少有起床气,但今日自睁开眼皮子的刹那,她便烦躁不堪。一顿早膳吃得食之无味,银筷在汤包上戳了好几个洞,汁液横流,溅得满桌子都是,越发没有胃口。

      索性丢了筷子,去御花园散心。

      她一眼就看到了顾钧鸿,仪态端庄跪坐在水榭亭台中,而皇兄和武康侯正在一旁手谈。

      宁曦容烦闷的坏心情倏然散了个干净,甩下后头一干侍从,双手提起裙摆,兀自小跑着过去给皇兄请安。她死皮赖脸求了个观棋的恩典,并肩跪坐在顾钧鸿身边。

      皇兄与武康侯聊的都是军国大事,宁曦容却对那些不感兴趣。

      她如今只对顾钧鸿感兴趣,一门心思看她喜欢的少年郎。

      小郎君今天穿了一件竹青色长袍,头发用白玉簪子绾着,只余额前两绺垂在肩前。晨曦斜斜擦过他下巴,描摹着少年完美无瑕的脸部轮廓,仿佛镀上一层粼粼碎金。

      而更漂亮的,还要属他那双眼睛。倒映着阳光的黑眸宛如一块墨色美玉,温润,深邃,如夜似海。

      宁曦容的目光太灼热了,一瞬不瞬盯着他瞧。顾钧鸿哪能没有察觉,起先还能凭借定力佯装一本正经地观棋,到后来,吸气凝神也无法集中注意力。而父亲和陛下说的话,变得一个字也听不进去,满脑子都是长公主的视线。

      被宁曦容凝视着的脸颊逐渐变红,像白云染上一层霞光。

      “你很热吗?”宁曦容明知故问。

      这处水榭很大,正在专心下棋谈事的皇兄和武康侯离他们约有一丈多远,而宫人们则都候在水榭外头。她压着声音讲话,其他人听不见。

      顾钧鸿说不出口如今的心情,只能顺着她的意思,低低“嗯”了一声。

      宁曦容就等着他这声答应,嘴角立刻咧出笑意:“那我给你吹吹风。”

      顾钧鸿还没反应过来所谓的“吹吹风”是什么意思,宁曦容已经倏尔凑近,对着他的侧脸,呵了一口气。

      桃花味的。
      和昨晚从她身上闻到的味道一样。

      顾钧鸿蓦地瞪大眼睛,拂过她气息的皮肤愈加滚烫,仿佛要把他整个人都烧成灰烬。同时忙不迭去看父亲与陛下,幸好他们正低头研究棋局,没发觉这边的动静,稍稍松出口气。

      然而这口气舒到一半,他又是一愣。

      为什么他被宁曦容调戏之后的第一反应,不是斥责沁阳长公主逾矩无礼,而是担心叫旁人发现?好像做贼心虚似的,也好像,觉得只要四下无人,宁曦容做什么都可以。

      顾钧鸿被脑海中忽然冒出的念头吓了一跳,暗自决定,接下来无论如何也不理睬她了。

      在心底默默背起静心道文。

      这样的安宁持续不到半盏茶,宁曦容听见武康侯对皇兄说,计划过了四月,他们便启程离京,返回北境。皇帝想让他们多留几日,被武康侯以“忝为镇北将军,唯有尽心竭力”婉拒。

      算算时间,现今已是四月上旬。
      他们待在金陵的日子,不多了。

      宁曦容再度出声:“诶,你也跟顾侯爷一块儿回去吗?”

      顾钧鸿淡淡道:“自然。”

      意料之中的答案,可宁曦容还是有些失望,又锲而不舍地问:“那接下来半个月,你有什么打算?”她像献宝般道:“金陵中各种好吃好玩的,我都特别熟,我带你去呀。”

      “不用了。”顾钧鸿道,“我明日就要跟父亲去玄清观暂住,为边军祈福。”

      宁曦容遗憾瘪嘴:“那好吧。”

      她语气中有呼之欲出的失落,引得顾钧鸿不禁侧头。女子纤长眼睫低垂,遮住半双桃花眸,天生温柔多情的眼睛此时覆上一层落寞。

      看得人心头一软,像有猫爪子在挠,想改口说,其实也并非完全没时间与她游玩。

      顾钧鸿薄唇微动,到底是在话音留出唇齿之前,把冲动咽回喉咙里。他闭了闭眼,目不转睛地继续看棋。

      可宁曦容并看不懂这高深奥妙的棋局,觉得无趣极了。保持跪坐仪态的膝盖也越发不舒坦,她丝毫不顾雍容形象,夸张地打了个哈欠,小声嘀咕:“他们还有多久结束啊?”

      顾钧鸿分明已经打定主意不应和她,但仿佛道文也不抵用了,只要听见她妩媚又慵懒的嗓音,总忍不住回话。

      “目前白子略微占了上风,但黑子其实已经咬住了白子的几处破绽。如果陛下和父亲都不让子的话,应该至少还要半个多时辰吧。”

      宁曦容脑袋瞬间耷拉下来,无精打采地:“怎么还要这么久啊,我好困——”

      她天生就是喜动不喜静的性子,什么琴棋书画,样样都只略知皮毛,不太精通。枉论闺阁女子自小该学的女红煎茶,更是一窍不通。皇兄曾好几次嘲笑她说,若她生为男子,必定是皇城数一数二的纨绔风流子。

      但宁曦容从来都不以为意。

      谁规定女子就非得知书达礼、温婉贤淑的,她偏不。她是大楚最尊贵的长公主,最尊贵的女子不需要依附任何男子,也不需要违背自己的心意,去学那些个讨好人的小手段。

      何况,她也并非一无是处。
      虽然文雅之事不太行,但她骑射本领好啊。

      左牵黄,右擎苍,天不怕地不怕。回回秋狝的战果,比诸多自诩精骑擅射的世家公子都多。

      顾钧鸿许久没听见她的动静,好奇转过头,发现身边的人居然已经睡着了。双眼闭合,嘴角放松,大抵因为跪坐的姿势不舒坦,她脑袋往前一点一点,像树上成熟的苹果,将落未落。

      髻间鎏金步摇因她的动作微微摇曳,细响窸窣。

      不知是梦见了什么,她朱唇缓缓撅起,好似索吻一般。

      鬼使神差地,顾钧鸿做了十五年以来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不顾亭中陛下与父亲正在对弈,不顾亭外有侍奉的宫人。他手臂抬起,掰过沁阳长公主的脑袋,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然后他听见宁曦容呓语嗫喏:“……唔,你喜欢我吗?”

      顾钧鸿的嗓音还是那么清冷淡然,可他说的是:“嗯。”

      只是他们这样靠在一起,举止实在有些明目张胆,很快就引起了皇帝和武康侯的注意。

      皇帝知道自己这个胞妹是什么德行,并未多想,让随行宫人把她叫醒,又象征性地申斥两句成何体统,便将她遣回了宫里。倒是武康侯,看着顾钧鸿微红的双颊,若有所思。

      翌日,宁曦容起了个大早,牵来她最爱的一匹小黑马,直奔城外玄清观。

      俨然是去找心上人的。

      但天意弄人,她扑了个空。

      或者更准确点说,武康侯带着顾钧鸿出城时,从城门士兵的口中得知,沁阳长公主今日一早便往玄清观方向去了。他想起昨日宫中那一幕,当即改变计划,打道回府。

      顾钧鸿遥遥望了眼远处青山层峦,“父亲,您若有忙事,我可以代您上山。”

      武康侯没有说话,直到回去侯府,严肃道:“顾家三十万兵权,功高震主,危如累卵,最忌锦上添花。你和长公主之间没有任何可能,不该有的心思,趁早断了。”

      这是他许多年前就明白的道理,因此数年如一日的谨言慎行。当初娶妻,特意避开京中高门贵女,选了边关没有家世背景的一位猎户女。顾钧鸿是他儿子,更是顾侯世子,有些遗憾是他注定要承受的。

      顾钧鸿被留在了府上思过。

      而宁曦容花了数日时间,终于缝制出一只勉强能看的平安符,迫不及待送去侯府给他。

      侯府的看门侍卫早就得了武康侯示意,用世子爷不在府中为借口,将长公主挡在门外。

      宁曦容不笨,相同的话术听过一次两次还好,可三番四回,她自然察觉出端倪,便也不再来了。直到武康侯离京那日,她换上一身劲装黑衣,打扮成亲信的模样,悄悄和顾钧鸿见了一面。

      她把平安符塞进顾钧鸿手里:“给你。”

      这大概是顾钧鸿见过最丑的绣纹,针脚粗糙别扭,缝出来的字也歪歪扭扭的。但正因为如此,他几乎能确定,这枚平安符是宁曦容亲手绣的。

      他眼尖,果不其然在宁曦容手背和指尖,发现了几处微小的针眼,尚未完全愈合。

      不禁眉头微蹙。

      宁曦容以为他嫌弃品相,顿时仰起头道:“你不能不要!这是本宫以长公主之尊给你的,反正你必须收着。”

      略显强势的语气,不容拒绝。她总是这样明媚张烈,热烈如火。

      顾钧鸿的手被她握着,愣是将平安符硬塞进袖中,才满意松开。

      他的手指顿了顿,在衣袍内,宁曦容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把平安符藏好。转而取出一只青瓷小罐,缓缓递出去:“这个,给公主。”

      宁曦容眨了眨眼:“这是什么?”

      “舒痕膏。”顾钧鸿道,“公主抹在伤口上,明天就能好了。”

      宁曦容没有接,反而把双手伸到顾钧鸿面前,大喇喇地把针眼给他看:“你给我擦。”

      顾钧鸿抿着唇,犹豫片刻后,终是打开了瓷罐的盖子。他正准备用指尖抠出小块药膏,那头突然响起武康侯催促他的声音。

      队伍要出发了。

      顾钧鸿回头应了声,表示自己马上就来。生怕父亲认出眼前这位亲信,是沁阳长公主假扮的,他复又把盖子合好,放在宁曦容摊开的掌心。

      赶在宁曦容收回手之前,又略显匆忙地扯下腰间玉佩,也放进她掌中:“药膏是臣给公主的,这个,是我给你的,不以任何身份和名义,就是……”

      “我想给你。”

      他越说声音越轻,耳垂也红了。
      逃似的转身就走。

      宁曦容十指收紧,将两样东西都握住,笑意莞尔:“下次,等你下次回京,再给我擦药。”

      顾钧鸿没有回头,但宁曦容确信他听到了,因为少年脚步顿了一瞬,还有一声极轻的“好”散在四月薰风中。

      可此时的他们谁也没想到,这一句不经意的下次,竟整整隔了十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江湖夜雨十年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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