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青来倚东风》嵇初

1、陌上青来倚东风

　　一
　　三月，东风不来，柳絮不飞。大串大串的灿烂的迎春花聚成向外喷涌的泉。青然找着花枝做伞骨，青色的伞面勾勒出绕成一圈又一圈无限缠绵旖旎缀着素花的藤。

　　白色的轻纱衣送来一眉眼温和的男子，修长白皙如瓷般泛着光泽的手执起一把青伞罩在身上。

　　“苏辞，为什么我只能做出这种青色的伞面呢？天天都是青，个个都是青，腻人的青！”青然赌气的撅着嘴，一狠心把手中未做完的伞扔到地上。

　　苏辞松了手，伞缓缓腾空，隐于天际不见。“青然，你的青色是这天下间最美的。”

　　青然瞪了他一眼，一甩手看着花开灿烂的迎春狠狠的就是一脚，很生气的离开。

　　在这里呆了千百年，青辞山，青辞山，到底烦不烦！未打一声招呼，青然便悄悄的离开，她要到外面去寻瑰红艳紫，这里的青色实在是腻人，天下间还有比这青色更丑的吗！

　　苏辞撑了伞立于山顶高高的石柱，似流云一般潇洒淡然，只不过眉宇间氤氲了丝丝愁，目光哀婉。

　　三月，东风来，柳絮飞，桃花开。

　　二

　　沿着小路左转右转，唯一的一点耐性也给转没了，想回到山上，可是一转头看见山顶常年不散的腻人的青，没有来得打了个颤，一狠心继续向山下走。

　　缠绵的小雨天把一切都淅沥的缠绵，各色鲜艳的勾着鲜艳牡丹的纸伞被小姐们持着，看的青然好一阵自卑。好歹自己是青瓷山的小主，法力虽不及苏辞，也还是那么神奇的，怎的一下山就变成了个普通人，什么法术都没有，只有一个土不拉几的连个装饰也没有青伞。看着不断望向自己的眼睛，青然是又恼怒又生气，在心底小声的骂了几句，看什么看，没见过土包子么。

　　予以楼临江而建，轻烟细雨里远望江水漫漫绿柳明花，好不令人欢喜。二楼临窗的位子上，小儿鄙夷的递去一壶酒，没好气的说一声客官慢用。穿淡蓝长衫的年轻人也是毫不介意，沾了一些青绿色染料的袖口随着倒酒的动作时隐时现。染师一向是卑贱的职业，但这林牧颜却爱之成痴，真是无可救药，小二一转身急匆匆的离开。

　　林牧颜一杯又一杯的喝着竹叶青却一直凝想着如何可以调出令自己满意的青色，这青色不是调不出来，而是太俗气，并且还费时费事。林牧颜闷闷的把头从窗外探出去，看着最远处缭绕着青意的山峰，林牧颜叹了口气，这山有多远，祖父一辈子未到，父亲一辈子未到，他也曾寻过，只是看的见走不到，走得到却又看不到，这山，这神秘的山难道把青给藏了？呵呵，怎么可能。林牧颜举杯小引了一口，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不经意间一瞥，发现楼外俨然有一打着青伞的青衣姑娘。

　　那种青，不浓不淡不妖不雅，说不上哪里好，却又是他一直都想要的，淡雅无华之间便让他离不开眼。

　　林牧颜又惊又喜，几乎失去了要言语的能力，顶着那似真似幻的青衣女子半天，见她走远，才慌忙间大喊，喂，姑娘，留步，留步，姑娘，留步……

　　一直都听惯了苏辞温温的叫着青然，半天来有个人叫着姑娘，她哪反应的过来，满心想着到哪可以弄些钱换些漂亮衣服漂亮伞。待到袖子被人扯住，视野中忽的闯入一个面露喜色的蓝衣公子，青然单纯又茫然的看着他，呆呆的想难道他认识她，不能吧，难道他要给她钱，不会吧，难不成他是被自己的美貌所惊，呃，跑远了。

　　“姑娘，请问姑娘，这青色是何人所染？”

　　三

　　他没苏辞那般优雅空灵的气质，苏辞比她都要漂亮都像女人，哪还有一点男子的感觉，青然只是越来越发觉这个叫做林牧颜的人间男子身上有着一种叫做活力的的东西，他可以没昼没夜的跳着几百种染料，以至于眼睛都分不清那些细碎的颜色，他可以自言自语或沉默不语或眉头紧锁或欣喜若狂，而这活力，正是千百年来那个苏辞所没有的。

　　“青然，你看，你身上的青色是怎么制得呀，我怎么就是弄不出！”林牧颜懊恼的说着，孩子班的嘟了嘴。

　　若是他不是问这青，青然必定会笑他，但是青然现在却死命的后悔自己干嘛搞得一身都是这个颜色，谁知道怎么搞呀，难道告诉他是她天赋异禀，不管什么颜色只要经了她的手在吹口气都是青的？青然呆呆的装作没听见，这厌人的青！

　　林牧颜见她依旧没有反应，依旧自顾自调着手里面的染料，“青然，你这青色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

　　青然猛的一抬头，与他投来的目光相接，突然间羞赧起来。“牧颜……”青然低声叫了一句便没了话。

　　都知道林家有两个不成器的疯子，疯狂的调制颜色。那个林牧颜呀，自己不思上进，甘心做个卑贱的染师，但是那个小姑娘，明明像个不知天高地厚生活艰苦的富家小姐却和这林牧颜整天捣鼓在一起，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民生疾苦，

　　那天的婚礼呀，是世人见过的最奇怪的了，那有人把喜庆的红全弄成了青色，虽然颜色怪好看的，但是也太……唉，两个年轻人呀，还真是，还真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乱改祖宗法制。

　　四

　　“苏辞，你知不知道我是如何调制青色的？”

　　手下是一片潋滟的红，凝着香气，苏辞摇摇头，看着她黑亮的长发一甩一甩离开，留下一路靡靡的春情。

　　那个娇俏任性的丫头呀，被唤作苏辞的优雅男子继续一下一下捣着手中红艳艳的胭脂。青然，待你回来，这颜色给你再好不过，你就不会总是嫌那伞总是青的了。

　　五

　　林牧颜忽的发现他最近怎么喜欢上了饮酒，有多久都没有进染房了呢，是一个月两个月，是一年还是两年，是自从那一次青然捧着瓷碗里那依旧好看的青，而自负的他却因为觉得自己无能到连一个女人都不如开始，还是他觉得别人家的女子针工女红，厨房厅堂皆可为之，而青然呢，像个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反倒是他一个大男人整天伺候着她，这种妇人不娶也罢，到底是什么时候，他就放弃了他曾经念念不忘的染料呢！

　　林牧颜突然间打了个寒颤，真是喝酒喝糊涂了，在想什么呀，回家吧。

　　“青然，青然，我回来了。”林牧颜喊着，周围却是一片安静。

　　“牧颜。”穿着青衣满脸带笑的青然从回廊中出现，小跑着投入他的怀中。

　　林牧颜突然间眼睛有些难受，不受控制的就想要流泪，紧紧抱着她，小声说着“青然，我以后不会了，对不起。”

　　“什么呀？”青然听了他的话，疑惑的问了一句。

　　林牧颜刮了一下她的鼻，“没什么，傻丫头，真是个傻丫头。”林牧颜抱紧了她，泪水终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来。

　　青然呀，你这个傻丫头。

　　六

　　那天天气格外好，山花全部盛开。

　　青然跑到最前面，闻闻路边的花看看蓝蓝的天，而林牧颜总比她慢几步。

　　“牧颜你快点前面便是守情溪！”青然咯咯一笑，明媚的胜似这春光。

　　林牧颜却没来由得一阵眩晕，守情溪，生情守情之处，而今我们却要断情绝情，那明媚娇俏的女子，她……那全身荧绿，即便连血都是墨绿粘稠的场景再度出现在眼前，林牧颜黑了眼，单薄的剪睫盖住了苦苦挣扎的眼波。

　　无论如何，你是妖，我是人，人妖殊途没有好结果。

　　林牧颜踉踉跄跄的跟上，待到溪前他亲自取了水，端给青然。青然先是慌乱的想要拒接，后来在他突然间想要放弃，突然间觉得那怕她是妖，哪怕她丑陋不堪，他也不介意之时，她又咯咯笑着牧颜，你真好，一边伸手接过水咕嘟咕嘟喝下去。

　　青然……他心头一紧，却没有发音。

　　“牧颜，我们到那山头摘些青菁子好不好？”

　　青然，你是妖也罢，你只做我一个人的妖，哪怕我白发苍苍，你仍妙龄少女，也别离开我。我什么也不要，什么也不怕，我只要你，林牧颜突然间紧紧搂紧了她，挣扎不安的心突然间轻松了，低头在她耳边温柔的轻声的道了声好。

　　“妖物哪里逃”一声突如其来的喊声，一股不知从何处来的力气震开了她与牧颜，林牧颜颤抖地看着跌入撒了黄符灰的溪水中的青然。一股股清丽的青色香烟一样丝丝缕缕凑个青然身上扩到水中，将周围的水染成他毕生难忘的青色，他一下子惊慌失措什么都忘了，满脑子都是那一句她是妖真的是妖。

　　“青然——”白衣的苏辞把她从水中抱起，青色爬上他身上那不染丝毫杂色的白，一点点染成大片的青。那样清脆而不张扬,伶俐而不圆滑，那是怎样的一种美，那种青，那种白，那种优美的能震撼心脾的情景。

　　果然我遇水便是劫，我不该在雨天下山遇见他，今日我不该到守情溪不该饮下那水，奢望着可以与他执手到老，我是妖，是妖呀！滚大荧绿的泪珠从眼眶中滑落，滴到水中发出清脆的叮咚，落在白衣上溅开一朵又一朵花。林牧颜，无论我怎样，你都当我是妖，我可曾害过你，我对你的真心可曾有半分消减？你对我说要对我好，可是你好会骗人，如今你终于嫌弃我了，林牧颜，你好会骗人。

　　七

　　苏辞是浑身洁白光滑白瓷，青然只是掌管天下青色的小妖。融了水染了色，他们就不会分开了，化作最原始的样子，一具体形优美颜色润泽，上面隐约印着一位女子与男子相拥的宫瓷。

　　林牧颜找乐高僧老道，他们都说这青与这瓷分是劫数合是劫数，而他只是应劫而生。他不管，她烧出一模一样的瓷，调出一模一样的青，他偏执的相信他的青然可以回来，可以再度化为人。

　　林牧颜不断烧着瓷，希望可以从中找出那样润泽优美的体态，不断调着青，希望可以从中找出那样娇美不失单纯，糊涂不失聪慧，简单不失内涵的青。先前他只想做天下第一的染师，要调出满意的青，可是如今他不要了，他只要那不会针工女红，见到他便笑便投入他怀中一天到晚只着青衣的妖。

　　有些事可一可二可三，而这可一却不可二又绝无三。当初她说她是妖，他只当她是说笑，他便想也未想就应了上去。

　　——那又怎么样，即便与你同化为妖又何妨！

　　她为了这一句话将所有的感动所有的真心全付了上去，取自己的精血为他调制出他所愿的青，只是换回他不耐烦甚至因嫉妒而厌恶的目光，但她从不介意从不止步，因为她觉得她仅有的最宝贵的就只是青色，她要把自己最好最宝贵的给他。

　　林牧颜，她对你的好对你的真心远不是如此廉价，你可曾记得，她还说过——如若你骗我，这生生世世我们不再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