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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啊,我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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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道理说,按常理说,按正常人的思维逻辑来说——人死之后,无非两条路可选:上西天,或者下地狱。当然,若是歪果仁,选项又变成了上天堂。流程可能不同,但都可以用六个字概括:殊途那个同归。
因此,当我飘在天花板上,瞧见眼前这位金卷毛、绿眼睛,却举着招魂幡、吊着长舌头的人物时,我不禁感叹:“我和你,心连心,同住地球村——”
随即,我诚恳发问:“阁下在哪高就?”
引路鬼颇有风度,绿眼珠一斜:“你管我在哪高就。”
作为新鬼,如此高深的对话多少有点超纲,于是我像被抓住的犯人,乖乖伸出双手,再次请求:“劳驾。对了,我能去看看斗战胜佛吗?”
引路鬼的白眼很标准,绿色瞳孔里写满了对新手的敷衍。说来也是,斗战胜佛来去无踪,恐怕连他也没见过。
小有遗憾,我微微叹气。
“你当旅游呢,还挑上景点了。”引路鬼掏出个牛皮封的簿子,语气公事公办:“姓名?”
我认真思索片刻,老实回答:“……忘了。”
“性别?”
我悄悄扯开裤腰往里瞄了一眼,笃定道:“男的。”
“……”
咔——簿子在他指间发出痛苦的褶皱声。
“死因?”
“这个我知道!”我如同抢答大赛上终于有道会的题,迫不及待地指向下方:“被那人捅死的。一刀毙命,手法特别利落!”
我啧啧称奇,仿佛那具被血淹透的尸体与我毫无干系。
引路鬼沉默片刻,又问:“那他为什么杀你?”
这问题问得好。眼前一瞬间闪过无数画面,像放映机故障,又像放映按钮得了帕金森。
很快、很难过。
我短促地“啊”了一声,对上他鼓励的眼神。
可我也只能无辜摊手:“抱歉,我什么都没看清。”记忆碎片闪回的速度实在太快,任谁来了都得想办法摁暂停。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除了斗战胜佛。
我问引路鬼,这是为什么。
他漂亮的绿眼睛又翻了上去,眼神无缝衔接为恨铁不成钢。
引路鬼说:“人死之后通常会忘记不重要的事,只留下舍不得忘的。倒是你,净记些没用的。”
我愤然:“吃斗战胜佛一棒吧你。”
他显然不想再接话,把簿子翻得哗哗响,最后抽出一页空白的,让我填了。
我接过笔,发现纸上只有一行黑字。
「请写出您的人生简纲,50字以上,300字以下。」
这行字有点似曾相识,总感觉在哪见过无数次,偏又想不起来。大概真如引路鬼说的那样,重要的都被我忘了。
有些苦恼,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填了。【我,今天死的,死时大概率心如止水】
想整点文词,但没写下去。
地上的尸体流干了血,开始发青发硬。那凶手从最初的呆滞中回过神,硬生生坐在血泊里撕心裂肺的哭嚎。
真的是嚎,凄厉狼狈,尤其刺耳。
我忍不住商量:“能让他安静点吗?”
引路鬼学我摊手:“抱歉,我无能为力。”
我:“……”
老子这暴脾气哦。
我抓起笔朝那嚎哭的男人掷下去,笔却穿过嚎男的天灵盖,直愣愣落在地上,弹了弹,不动了。
看来这阴间的笔在阳间注定当不了暗器。
嚎男还在嚎,我心烦的要死。球球了,事已至此,不如让死者的耳朵清净点。
“别哭了啊!”
我大吼,试图压制嚎男的音量,可能听到的还是只有我和引路鬼。
引路鬼掏掏耳朵:“赶紧写,写完带你去地府报道。”
……好吧。
我抓抓空着的右手——笔被我扔了。
我问引路鬼还有没有笔可以用。
引路鬼说,每个人心里都得有笔数,你心里没有笔数,所以你扔了你唯一的一支笔。
“自己去捡,谁让你瞎扔的。”引路鬼总结致辞。
我模仿跳水动作向下一扎,可地球重力好像不太管鬼,扑腾半天,我还在天花板附近飘着。
“捡不到,再给我一支吧!”我如实说。
引路鬼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你骗得了我,但你骗不了自己,你的心不诚。”
“我真什么都不记得了!你可以查我。”
引路鬼的目光突然有些怜悯。
他把手换了个面,手背向我,放下食指,换成中指。
引路鬼竟然对我竖了个中指:“我都没说你是哪方面心不诚,不打自招啊。”
“……”
我移开视线,不再下望:“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想让他为我的死负责。但我也,真的不记得他了。”
引路鬼眼中掠过复杂的情绪,他盯着我的眼睛:“其实你不应该忘记他的。”
“这样吗?”我点点头,笑起来:“如今来看,倒是无所谓了。”
引路鬼仍旧看着我,却也好像在透过我看些别的什么。许久后,他眸中绿光闪动,话锋一转:“你这样记忆缺失的鬼,地府也不好管理。这样吧,看你我有缘,我送你一场造化。”
话音未落,他猛地将我向前一拽!我冷不防受力,整个鬼囫囵下跌。引路鬼在我背后,临走还不忘再推一把。
瞬息之间,我便和嚎男撞了个脸对脸。
嚎男哭的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汗水混着血腥,头发湿漉打绺,手上胸口满是半凝固的鲜血。
看起来又脏又可怜。
他跪在地上,尸体的头,也就是我的头,正枕在他腿上,面容苍白干净,像睡着了。
我跌落的瞬间,嚎男似有所感,双手猛地伸出向前——他当然接不住一只鬼,只能捞到一团空气。
他茫然地抓了抓,又是一阵哭喘。我看着他慢慢缩回手臂,交叉拢在怀里,做了个拥抱的姿势,颤声,说了他除了嚎之外的第一句话:“……宝贝儿,是你回来了吗?”
我果断朝空中挥手:“我知道了!我的名字叫宝贝!”
“你叫个大西瓜!”引路鬼回以微笑,同样挥手,带着他的幡子、簿子扭头就走。
引路鬼倏然消失,我的世界只剩下这个看不见我的嚎男。
我伸手够到那支可以称之为罪魁祸首的笔,转了转,正发愁该怎么办的时候,笔杆却如LED屏般,出现了一行的小字。
「补充一下:投胎需完整找回记忆。人生简纲算标点限300字,审核不通过者无法转世。」
“……”
我狠狠捏住了笔。
转头又见嚎男,他仍抱着尸体啜泣。我气急,薅着尸体的头发想把他拽出来。
我的尸体不争气,心安理得地躺在人家腿上;我的鬼魂也不争气,特么拽不动。
气的我差点再死一次。
我绕着嚎男左三圈右三圈地转,心里不住祈盼剧情赶紧往下发展。只要找回丢失的记忆,我就能彻底离开了。
福至心灵,我拿起笔,在空中写下第一行备忘:
「嚎男应该是我的恋人,但他杀了我。」
字迹化作一道流光,钻入笔中。
想了想,我又写下第二行:
「他不爱我」
这行字悬停空中,见我不作修改,几秒钟后化成齑粉,消散了。
我好像悟了。
看来,正确记忆在写下后会被带回笔里储存,错误的则有修正机会,还改不对就会原地爆炸消散。
阴间的管理看起来好人性化哇。
我看着笔杆上0.1%的探索进度,由衷夸赞:“真是好阴间啊。”
我拍拍手,希望引路鬼在地府多打两个喷嚏。
我不想再管嚎男,顺着房间溜达起来——刚才绕着嚎男转圈的时候就试过了,离不开他五米之外。
发生这件凶杀案的房间不大,一个普通带阳台的主卧。阳台里晾着几件衣服,有衬衫、裤子、明显的孕装,栏杆边晒着一双软底平跟鞋。
衣橱通顶,我打不开柜子,就穿门而入。里面衣服放的很满,没地儿呆,我又飘了出来。
床头一侧悬着捕梦网,柜上整齐摞着几本圣贤书,靠着书脊的是一个精致的相框。
相框里的女人明眸善睐,一手轻拢耳边鬓发,一手与相片中的第三只手十指相扣,笑的温柔又幸福。
我脑子有点混乱,明明同样不记得这个女人,却觉得那交握在一起的双手格外刺眼。
刺眼的让我有点想去跟着嚎男一起哭。
我暗暗喊糟,这莫非是什么狗血淋头的爱情事故吧?
我挥笔疾书:
「嚎男出柜又劈腿,是又骗我又骗小姑娘的渣男」
这行字连停顿都没有,随着我最后一撇落下,瞬间爆炸,齑粉浇了我一头一脸。
我:“?”
我质问笔杆:“你在气愤什么?”
笔自然无法正面回答我,它流光倒转,渐渐浮现出两个字母:S B
我:“???”
我特么,我招谁惹谁了。
愤愤把笔塞兜里,我又走向嚎男,他竟然还在哭。
嚎男是生错时代了吧,不然哪还能有孟姜女儿呐。
我想拍拍他的肩示意他节哀顺变,可一巴掌直接拍进了他的胸口。
嚎男动了动,似是发冷。
鬼啊,你可真是不受世间规则的管控哇。
不知他预计嚎到几时,我只感到鬼生大起大落后的倦怠疲惫。瞧了一眼房间的大床,我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上去。
鬼与活物无法碰触,死物却可载鬼。
仰躺床上,斜睨着嚎男,阵阵困意袭来,我闭上了眼。
可这一觉睡得极不安稳。梦里全是破碎的画面:哭泣的脸、锋利的刀锋、还有谁在耳边声嘶力竭……
“我恨死你了…!”
“别过去!”
“为什么!为什么啊!!”
黑暗一点点吞没我的意识,混沌之中我猛地睁眼,睡意全无。
这是我的记忆?
正怔愣中,兜里的笔突然剧烈发烫。拿出来看,探索度前跳1%,而屏幕上有了新的提示:
「跟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