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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Chapter、37 回忆(三) ...

  •   五月份的天气已经很热,大部分人换上了短袖单裤,有怕下雨的会多带个外套。但总之,那个一直穿着长袖,还用外衣帽子紧紧裹着自己来跟踪着我的人,看着就很热,奇怪的热。

      我在蛋糕店的橱窗口多逗留了一会儿,一边想着给傅岐带哪块小蛋糕回去,一边观察镜面角落里反射出来的鬼祟人影——这个人跟着我好几天,从工作室里出来开始,一直跟到我坐上地铁,一段不到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我走他也走,我跑他也跑,我路过商店给傅岐买零嘴,他也就猫在不远处,紧紧盯着我。

      今天,他好像格外沉不住气。镜像里的拐角处探出半个蠢蠢欲动的脑袋,过几秒又装作若无其事地向我走近几步。我猛地回头,他一下刹住,佯装蹲下系鞋带的假动作漏洞百出。

      那双鞋明明连鞋带都没有。

      趁他低下头,我悄无声息地拐进旁边的小超市,弯腰藏在货架之间。很快,我看着他慌慌张张跑进蛋糕店,几分钟后,又满脸沮丧地走出来。他四周张望,用力攥拳对空气挥了几下。

      我无声地笑了笑。

      又过了一会儿,他像是终于对今日的跟踪计划死心,最后一次扫视周围一圈,转身离开。

      我跟在了他的后面。

      比起他拙劣的演技,我在反向跟踪他这方面还是略胜一筹。往回走的这一路很长,他一次也没回头,我看看时间,竟然足足有半个小时。

      真能走啊,早知道扫个共享单车跟着他了。

      我躲在树后,捶了捶腿。

      这一片不算繁华,但有很多卖小吃的商贩,在第二次拒绝了卖烤肠大姨的热情招呼后,我看见那人终于停了下来。

      “嘿,你又逃课!”烤肠大姨旁边是烤冷面大叔,他看见那人后,有些不满地从冷面车后走出来,单手叉腰,另一手指着他,“我告儿你们校长去!”

      这一嗓子,险些把我暴露!

      我急忙转过身,背靠着树藏好,也因此没听清这个人跟烤冷面大叔说了点什么。

      烤冷面大叔哼两声:“真不知道你,本来挺好一孩子,上了高中反而不学好!下次不许逃课了!”

      这人才是个高中生,还是个小孩子。

      我从树后偷偷看他。先扔包再预备起跳,动作干净利落,一看就是熟练工。

      我刚想去抓他。

      “嘿!”烤冷面大叔又是一嗓子。

      我脚一崴,差点跪地上。那人动作也是一滞,不过他好像习惯了这一惊一乍,手没卸力脚一蹬,一下子蹿到了围墙上。只不过动作有些大,带着外衣帽子松动,风一吹,帽子倏忽掉了下来。

      高扬的马尾随着她的下一个跃动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惋惜又错愕,盯着她消失的地方看。是女孩子?她为什么跟踪我?

      我的思考没有进行很久,还是那个热心肠的烤冷面大叔,突然一个闪现出现在我眼前。

      “你干什么的?”他狐疑地上下打量我,“这是明德一中,全市前十的高中!里面都是好好学习的孩子,以后的国家栋梁,不是你这种自以为有点小帅的社会小青年能勾搭的,去去,再不走我叫门卫了!”

      “我是教导处新来的老师,专抓逃课的”,我微笑,“这孩子我记下了,晚点就喊她家长。”

      大叔一愣,看我的眼神还是有所怀疑:“真的假的……就你这小身板你抓逃课?你能跑得过这帮高中生?”

      我的手正不懈地为我酸涨的腿敲击,闻言一停,“……”

      两秒后,我诚恳道:“没事,我下次骑电动车,两轮的总比两腿快。”

      离开明德后门围墙,我想了想,打了个电话给沈瑶瑶。边走边把这些日子的情况跟她说明,末了,我拜托她帮我找一下这位高中生,并问问她为什么要逃课跟踪我。

      “不用告诉傅岐一声?”瑶瑶问我。

      “不用了,傅岐最近很忙,每天都工作到很晚,而且这孩子也没伤害我什么的,这点小事就别告诉他啦……不过还是麻烦你了,瑶瑶,毕竟是个小女孩,我不好直接去找的。”

      “理解,听我信吧。哦对啦,你最近工作感觉怎么样?你那老板还跳脱吗?”

      “进步点”,我如实答。在我提出不想去世钊工作后,瑶瑶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思维还是特活跃,不过两年下来也能跟上他的节奏。瑶瑶,我攒下的钱已经不少了,是不是可以请你们吃饭啦?”

      发下工资的第一个月我就想请大家吃饭,但除了傅岐,没有第二个人同意。

      他们都说,让我多攒点钱,让傅岐替我请客就好。我不知道说什么,只有点局促,不过现在好了,我已经有一笔不错的存款。

      瑶瑶笑说:“你那口子又该吃飞醋了。”

      “怎么会”,我跟着笑,“说起来,除了吃饭,还没有正式送过傅岐礼物,我得好好想想。”

      电话挂断,我没有着急回家,沿着路走,路过什么商店都想进去逛逛。我是真的想送傅岐礼物,最好是贵重又实用的,经常在他身边,让他时时刻刻都能想起我。

      快到家时,我已经想好了送什么礼物。

      隔天就是周六,我趁傅岐还没起床,蹑手蹑脚地偷偷出门,我留下字条,说去工作室加班。前一晚上做好一切准备,比手机店员工来的都早,我兴奋地站外面看他们开始营业,第一个冲进去准备付款提机。

      礼物就在眼前,我一摸兜,却猛然发现自己的手机没带。

      心情大起大落,店员告诉我不能赊账,我垂头丧气,只能回家。不过好在,事情总有转圜的余地,礼物意外以“彩礼”的形式送出,傅岐眉开眼笑。

      但这份快乐没有持续很久。

      新的周一,我接到了瑶瑶的电话。

      “找的这小孩儿了,叫宋烁,刚读高一。”

      我好奇:“她说为啥跟踪我了吗?”

      瑶瑶:“还没有,这孩子嘴可硬,石头上去都得磕出火花来。”

      我不解:“怎么会这样?”

      随即,我有些犹豫、迟疑,也十分小心地:“她,不…不会是傅岐的私生女吧……”

      瑶瑶:“……”

      瑶瑶温柔道:“傅岐总穿西装是有点显老,但他今年还不到三十,理论上是不可能有这么大的……”

      瑶瑶突然想到了什么,语气也带上了不确定的意思:“但话说回来,如果说是傅伯父的……”

      “不是!”

      宋烁的大吼声从听筒传过来:“你们有钱人自己猥琐,才看什么都龌龊!你才是私生女!还有你闻俞,你是个混账王八蛋!”

      她为什么会知道我的名字?她怎么可能认识我?

      手指莫名一麻,新手机没握住,顺着耳侧滑落一寸,我手忙脚乱赶紧接住,慌中又碰到了扬声器。

      “你胆小鬼!你为什么不敢自己来问我?”宋烁愤怒的声音再次传过来,“我什么都不会告诉这个讨厌的女人!你有本事你就自己来找我!”

      听筒里开始有争夺的声音,两三秒,瑶瑶占了上风:“疯小孩!”

      “疯女人!”

      “要不打一架啊!”

      “行啊!打就打,谁喊停谁是狗!”

      “停!”我对着听筒喊,“我是狗,好吗?”

      “你们在哪?我去找你们”。挂了电话,跟几分钟前还在滔滔不绝阐述新想法的老板摆了摆手,“老板,我得出去一趟。”

      接电话时老板被我手动闭了麦,此时他咽下那口水,眼巴巴看着我:“你还回来吗?”

      “回啊,就一会儿”,我拍拍他肩膀,“希望我回来之后能听到好消息,比如说在这四十二版方案里,您终于确定了一版。”

      老板:“——也好。”

      五月份的天还是太热了,我心里莫名地焦躁,骑车时后背都湿透了。

      又到了明德中学的后门,烤冷面大叔远远的跟我打招呼:“嘿,又是你,上次你走之后我琢磨了,我觉得不对!你说你是老师,但你又不进校门,我觉得你是骗子嘿!”

      “不是骗子”,把车停好,我往明德后门那走,“我现在就进校门。”

      瑶瑶已经让人给门卫打了招呼,我走过去时他就开了门:“您是闻先生吧,李校长说在校长室等您呢!”

      我微笑道谢,听见烤冷面大叔在后面:“嘿,我就说他是老师!”

      明德的风景很好,树青草绿,小道也修的很工整。婆娑树影起起落落,轻风吹过,带着阳光的干燥和路旁低矮小花丛的香气。

      舒服的环境让我心里的不安减了几分,我抚慰自己的焦虑,告诉自己别怕,不会有任何坏事发生。

      不会,绝对不会。

      我带着平静柔和的笑容敲响校长室的门,楼道尽头有正在罚站的学生,看向我时带满了好奇。

      “请进。”是瑶瑶的声音。

      我推门进去,看见瑶瑶悠闲地坐在校长椅上,宋烁则坐在办公桌对面的小沙发,一脸不忿。

      “掰手腕三局两胜,我三胜,赢得很彻底,小宋同学从今以后要规规矩矩喊我一声瑶瑶姐,对吗?”

      宋烁别扭地不抬头,但还是:“我输了,瑶瑶姐!”

      我听见她小声嘀咕:“这个怪力女人。”

      “嘿!”瑶瑶乐道,“心服口不服是吧。”

      我轻轻拍了拍校长办公桌,算是打过招呼。宋烁抬头看我,一会儿又低了下去。

      我尽量平和地说:“你好。”

      我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到宋烁旁边的另一个小沙发上:“你找我有什么事?”

      “…我”
      宋烁绞着手指,半晌,她咬着嘴唇瞪我:“你真的是闻俞,是吗?”

      “这是我的身份证,”我拿出来,递给她,“那有复印机,我不介意你印个复印件带走。”

      宋烁果然看的很仔细,她比对了我的照片、出生年月,查了身份证号开头六位和我的住址。

      “就是你”,她喘了口气,“你是闻俞。”

      她转头,看向沈瑶瑶:“我跟闻俞有事情说,你得出去。”

      “她不用出去”,我耐心道,“瑶瑶是我好朋友,没什么不可以旁听的。”

      “你”,宋烁又瞪我,“朋友有什么用?到最后都是朋友害得!”

      我逐渐没了耐心。

      想把水杯掷在桌上,但纸杯的底已经被我揉的烂掉,重重一放,水顺着力道突然洒出来,溅了一桌面。

      我霍然起身,“你到底有什么事?小孩,我不想浪费时间陪你玩过家家!”

      “你到底为什么跟踪我,为什么?!”

      焦躁,从一开始就堵满了我的整个心脏。但现在,它更像个筛子,一点一点,把我所有的情绪捻成细碎的粉末,再抖出去。

      一句话压抑不住地吼完,我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宋烁红了眼睛。

      “对不起,我……”我深深吸气,想要道歉。

      “因为闻瑕”,宋烁说,“闻俞,你还记得闻瑕吗?”

      -

      不该让瑶瑶留下旁听的。

      我苦笑,后悔不迭。

      “那什么”,我语气近乎恳求,“瑶瑶,要不你先出去?”

      我该怎么拦她,她才不会告诉傅岐。

      “怎么,提起这个‘闻瑕’,咱们就不是好朋友了,友谊就碎了?”

      “不是”,我的苦笑只剩下苦了,“……这是我的家事。”

      这句话说的很生分,我以为瑶瑶会生气,但她没有,只是冲我挑了下眉:“我不告诉傅岐还不行吗?”

      行。

      只要不告诉傅岐,什么都行。

      我点头点的飞快,生怕下一秒瑶瑶就变卦。

      瑶瑶却说:“你这个样子,我反倒担心了。”

      瑶瑶的眼睛是很好看的形状,又大又圆,常泛着生命力的光,笑起来又弯弯的,亲切、友善,十足的漂亮。

      可她现在没笑,眼睑微落,蓬勃的生命力骤减,掩住的是些许瞳孔,掩不住的是夺目的锐利,像束强光,穿透我的躲闪,刺得我不敢再与她对视。

      我看向宋烁:“闻瑕,怎么了?”

      我找过闻瑕姐几次,没找到,我心里明白她躲藏的不易,所以找不到也就不找了。

      大家都是人,有自己的活法,没有请求的话不叫帮助,叫打扰。

      至少在宋烁出现前,我坚定不移地相信脱离开闻家的闻瑕姐,一定可以活出自己想要的人生。

      “她跳楼了。”

      扯淡。

      我嗤笑出声,“谁跳楼闻瑕都不可能跳楼。”

      闻瑕不应该是个脆弱的人。

      那时候闻保东不给饭吃,我饿的抱着闻昭姐的牌位哭,闻瑕不哭,她把闻昭姐的牌位砸下来一块,带着我挖坑引火,烧偷闻保东的土豆红薯吃。

      闻瑕上学受欺负,我让她跟我一起忍,闻瑕不忍,她拽着别人的头往地上磕,磕一头血,她回家,再被闻保定打一头血。两头血,地都是我擦的。

      闻保东瞒着妈把闻瑕许亲,那男的穿一身红半夜上门,鬼似的,吓人又恶心。那几个人连捆带绑,我冲上去抢人,终于也有了一头血。闻瑕姐骂他们,他们就说让新郎官“下手治治”,笑的猥琐、肮脏,闻瑕姐说无所谓,她会杀了他们全家,骨灰她都亲自磨,保证一点不浪费。

      那男的气急败坏,给了闻瑕姐几巴掌,她冲着男的脸吐出血沫,让他的脸和他的衣服一样红。

      那男的冲我喊,你个劝劝你姐,别忘了我礼钱是供你上大学!哦,原来是学费,我了然点头,擦去糊住眼睛的血,我说,闻瑕你就范吧,我得上大学去。

      闻瑕果然不挣扎了。

      天亮,我终于偷到机会放她走,闻瑕跟我说,如果我不救她,她结完婚就连我一起剁了。

      我害怕又高兴,害怕闻保东,高兴闻瑕的勇敢和胆量。

      闻瑕还让我跟她一起跑,我说不行,我得上大学。

      慌乱的过往,在记忆里层层叠叠,我早不执着于闻瑕的形象对我的人生境遇到底算不算鼓励,但我仍旧不可以相信,在贫瘠废土里挣扎生长出来的树,会主动砍掉她的根。

      跳楼,自杀?

      狗都不信。

      这小孩是个骗子。

      我兴致下落到了极点,几乎想转身就走。

      “你不信?”宋烁说,“我有照片。”

      “可以p图”,我头也不回,“骗人的。”

      “她恋爱了。”

      宋烁说:“那个男人骗了她,做局害她,让闻瑕……发现后,就受了很大的刺激,精神状态特别差,最后从那个男人别墅的阳台跳下去了。”

      “几层?”瑶瑶问。

      “……”宋烁沉默片刻,“二层。”

      瑶瑶松口气:“那还好……”

      “不好。”

      见我始终不肯去看照片,宋烁便收起了手机。

      “闻瑕倒霉,落下去的时候正撞碎了颈椎和胸椎,伤到了脊髓。”

      “…什么意思?”我一时没听懂。

      “没什么意思。”

      宋烁眼睛特别红,像当年的血也滴进了她的眼睛里。

      “她命不好,没一下子摔死,成了高位截瘫。”

      一瞬间,脑子里钻进了无数只蜜蜂,嗡鸣不停。

      我猛地拿手掌去堵那些越来越大的蜂鸣,我死死抱着头,感觉手掌心里越来越湿。

      是眼泪吗?怎么会流到耳朵里,好奇怪。

      耳朵像罩了一层膜,什么都听不清,脑袋昏昏的,重的想要坠到地上,我感觉到有人在掰我的胳膊,很大的力气。

      我茫然,抬头只看见瑶瑶脸色变得很差。

      “闻俞!”

      瑶瑶咬着牙,拽开我的手臂,“你把自己脑袋打破了,耳朵全是血!”

      好奇怪,脑袋破,耳朵为什么会流血。

      大概是宋烁站在了我面前,她的鞋面很干净,但是太旧了,侧面的黄渍我估计是永远都洗不掉了。

      宋烁也拉住我的手臂。

      “也有好消息,闻俞,闻瑕没死,她说最想见你一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Chapter、37 回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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