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尼克斯》的周边》hrwcaine

22、涟漪

　　起初是那样细小的波纹。微不足道。
　　未久，大家有志一同地意识到：事情大条了。

　　第二十三任哈利斯族长正准备出门。
　　在管家的服侍下穿戴整齐，顺道往镜子里瞟了一眼。
　　“……哥哥？”忽地，伯爵府的大小姐怯生生插进来。
　　于是侧首回眸，“唔……？”
　　“……一路平安。”支支吾吾，挤牙膏挤出这么一句。
　　顺势摸摸金发小脑袋，“乖孩子，好好看家喔。”
　　唇边的一抹笑容，说不清是亲切——抑或比往常更心不在焉。
　　然后转身步出厅堂。准点赴会，按时到席。
　　镜中的人影仪表端肃，优雅从容，实在已臻完美。
　　完全是一个大家族嫡系继承人应有的模样。确实地，再正常不过。
　　“怎么办，讶瑛？哥哥他越发不对劲了啊！”
　　偌大的正厅里，妹妹垮着一张娇俏的可爱脸庞哀叫连连。

　　行及夏尔特尔宴会厅，满座高朋。
　　有半生不熟的合作对象瞅准机会上前攀谈，“这不是伯爵大人。”
　　顿住脚步。这声音，依稀总觉得耳熟。
　　“奈特哈尔先生。”再仔细打量一阵来人，了悟。
　　地产商受宠若惊，“您认得我？”
　　“有印象。”能在拍卖会上令朱迪丝大意失荆州，多少算个人物。
　　对方喜不自胜地搓手，“我现在，正与贵方进行第三期合作。”
　　礼节性的颔首。他知道。或者该说再清楚不过。
　　“分派来的程序设计师是个华人呢。麟……麟……”略带尴尬地收口回忆。
　　唉唉唉。方块字就是这点不好。板板正正看上去美则美矣——可惜难懂难记。
　　“……麟词堇。”对方突然接茬。脱口而出，接得多么流畅。
　　听得地产商立时顿了一顿。“好像，是这个名字没错。”倒不是全然无知。事实上流言满天飞，端看你爱信不信。但他亲眼见过，怎么也无法将男女主角顺理成章兜到一处去。于是总一晒置之。但如今……难道这里边真有名堂……“您认识那位小姐？”
　　不迭堆起笑脸，小心翼翼试探。
　　“有点熟。”屈指算来，一年大概有二百天同个屋檐下。
　　对方原指望投石问路，这下反倒愣住。“是吗……”
　　这口气，不冷不热；那表情，不阴不阳。再看看眼神，明镜止水无喜无怒；简直连说出的话都真假莫辨。这位哈利斯少爷，软硬不吃，端的是天威难测。
　　叹了口气。可不是，这夏尔特尔宴会厅上，哪来省油的灯。
　　强打起精神客套，“这一趟我走得匆忙，赶不及见她。”
　　“喔。”敷衍了事。顺便招来侍者取过酒杯。
　　瞅着那面无表情心里直打鼓。“……伯爵大人？”
　　满脑子问号偏都道不出口。实在有苦难言。
　　“要务在身，不便久留。请见谅。”时间到。拜拜拜拜。
　　眼巴巴望着煮熟的鸭子生出翅膀实在不怎么愉快。
　　索性咬咬牙把心一横，“那么，下次有机会，还请务必代为引见。”
　　“……假如不嫌弃的话。”沉吟半晌作出应答。
　　对。岂止区区麟词堇，即令是地狱里的森罗万象，我都考虑让你见上一见。
　　挑起细长的眉眼，哈利斯家贵公子笑得诚挚又动人。异常美丽。
　　鲜少有人能瞧见他这副表情——尤其又是在公众场合。
　　一时间都有些看愣。于是纷纷艳羡不已，几乎要眼红起来。

　　他怒。他很怒。
　　与其说因为方才那场对话，不如老实承认……
　　……半途接了管家转过来的越洋电话，登时一股无名业火起。
　　小姐，什么叫做『你在呀』？请问麟词姑娘窃喜个啥？
　　既然都能拜托讶瑛帮忙转接过来了，还怕会找不到他吗？
　　这种用膝盖想也知道理所当然的芝麻小事，以往不知发生过多少回，她现在是偷偷乐和个什么劲儿！莫名其妙！
　　很开心是不？撇下本尊，自管躲得天远地远；却为了能找见人接电话听着他的声音欢呼雀跃？小姐，其实你根本是个高中生所以还在搞偶像崇拜对吧？
　　——真他的，完全岂有此理！
　　脚下用力，噔噔噔直往露台而去。
　　早知道，早知道——
　　顿住脚步，手搭在玻璃门上。
　　不不不。差点气昏头。其实早知道又能如何。
　　那境况还容他见死不救么。
　　左右施力，玻璃门立时向两边滑开。
　　『唰』。就那么走了进去。

　　事情出在二月份。恰是中国农历的新春佳节。
　　依往例，麟词小姐精神充沛地奔走于各式各样的华人庆典活动中。
　　哪管英国大雪纷飞，正冰封千里。
　　天寒地冻的她还能如斯活力四射实在教他好生佩服。
　　孰料夜路走多终于撞见鬼。民间自发组织的活动总是良莠不齐，趁机挂羊头卖狗肉的多若星辰。朋友的朋友再朋友，扯到最后也实在搞不清究竟是哪一挂。
　　总之人心险恶。这姑娘稀里糊涂就给卖到麻药队伍去了。
　　亏她平日还时不时在温室坏几棵秧苗，简直存心教那些花花草草死不瞑目。再说，纪神少爷屋里头的居然会给毒贩子诓到，这事传出去，只怕会被第六部的人嗤笑一百年。
　　好在她没有笨得太彻底。
　　没两分钟便惊觉不对，第一时间逃回家来。
　　也亏得他没睡下，两个人恰好在院子里撞个正着。

　　怎地偏偏是他。
　　心中模拟着哀鸿遍野天要亡我，一边侧身闪过；她装没看见。
　　奈何哈利斯家贵公子就出名在眼尖得超级讨人嫌。
　　顿住脚步，侧身回眸，“脸色潮红，呼吸紊乱……你去哪里磕药回来？”
　　“才不是呢你以为我愿意吗！？”未敢翻身已碰头。
　　抱腹蹲地。懊恼的碎碎念我的毛病就是对直球还以直球啦！
　　没去费神纠正姑娘从小到大哪次你没被我拐。
　　他难得好心地踱到鸵鸟跟前，“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她只是恨恨瞪过来。
　　牵牵唇角，他笑得魅惑人心，“没出现美妙的幻觉，看起来也不像想要吐的样子；算你走运没沾到□□。再瞧这脸色……八成，是失身药之类吧。”
　　呆呆地望着那张俊美高贵的脸庞，脑子里自动排出『秀色可餐』字样。
　　啊啊啊麟词堇你完了已经堕落成这般模样怕是母猪也能赛貂禅了怎么办啊啊啊！
　　欲哭无泪地站起身，强打精神要挪回自己窝里去。
　　不然待会急火攻心没意识了真会丢人丢到姥姥家啊啊啊。
　　可惜哈利斯家贵公子这节骨眼上了还不肯网开一面，“你去哪儿？”
　　原该冷淡矜持的牛津腔现下听来却缠绵优雅到家。可恶，这死牛郎！
　　“……自己房间。”梦游般地回答。赶紧冲冷水有效呗？
　　“喔。”那人轻弹食指，“确定不会醒来发现自己转到了某个陌生男人床上？”
　　顿住脚步。全身僵硬。原地不动两秒，含恨蹲地。
　　不确定！不确定！尤其之前读过的无数本罗曼小说都在讲解一个血淋淋的事实：
　　春药一出，神仙难阻。天下无敌，谁与争锋？
　　呜哇哇。她实在是，一、千、一、万、个、不、确、定！
　　“小姐你又想到哪里去。”这世上，完全控制人思考行为的东西还没能研究出来。“我不是说过，再怎样厉害的药物也只是最大限度地瓦解自制力。”而且还得估算各人体质的影响，“假如有足够坚强的意志——啧。”好极了，看来这姑娘今晚不具备。
　　伸出手去探额头，“……好烫。”
　　然后看见她左摇右晃的跟过来蹭了蹭，无意识地笑得很可爱。
　　有点恶作剧地用食指轻轻刮刮女生的脸，“……噗。”料不到手底下的肌肤相当细腻，主要很Q。“你啊，认识我是谁吗？”克制地收回来，半开玩笑说道。
　　她却恋恋不舍地将脸凑过来。自动自发抱住他一只手，蹭啊蹭，我蹭蹭蹭。
　　“……”很好。根本完全不认识。
　　这才正常。所谓脑袋发昏，欲望作祟，冯京也能变马凉。
　　只觉得心里添堵。微愠地拖了人过来，“……你先送货上门的。”
　　少爷他正发愁无聊睡不着。

　　『扑通——哗啦——』
　　夜半惊醒的听着这阵响动，泰半会摇着头叹息：什么东西掉湖里了啊。
　　想一想这数九寒天是教人怎么捞上来，登时打个冷颤，赶紧钻回被窝睡下。
　　而那边厢哈利斯伯爵府邸的池塘，正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噗哇…咳咳咳咳咳咳……！”冬江水寒，她先知。
　　一个猛扎子下去。全身货真价实地进了冰窖。呛过几口水，好容易挣扎着浮起来。
　　根本没有余力质问抱怨或是骂人。只顾得上伸出双手四处乱扑腾。
　　脸色乌青，嘴唇发紫。四肢在冰冻的湖里拼命划水。希望能离岸边近些、再近些。
　　这恰好是别邸的莲花池。只不过在湖的另一端。而且时令不对，连残荷都没剩下。正因如此，麟词堇很清楚这里既宽又深——即使现下离岸边不远，却也够不到底——完全足够将某人在寒冬之夜里无声无息地吞没。心下忐忑，连声音都发慌，“救、救命啊—！”
　　接着，细细长长的金属竿子递了过来。未及多辨，她赶紧抓住这根救命稻草。以确保自己安全无虞。这之后果然没再沉下去。热泪盈眶。性命危机总算是暂且解除。
　　“用力。你不想上岸了？”冷酷得极其地道的牛津英语恍如魔音穿脑。
　　所以她实在也没法把话回得宛若天籁。“纪神•C•哈利斯这都是谁害的啊啊啊！”
　　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是气的还是冻的。若非还得靠它上岸，麟词堇简直现在就想把他大少爷这根昂贵的钓鱼竿掰断。愤怒的情绪在扩散。无边无垠。
　　“没有用喔。这是尼尔叔叔的。”对方却提前发布了扰民公告。
　　硬是腾出一只手来捏紧拳头。“我管他去死啊啊啊啊啊啊！”
　　泪流满面。心河在咆哮。如此悲催，有没有有没有！
　　“…很精神嘛。有那份力气，赶紧上岸如何？”杀千刀的他还闲闲瞟来一眼！
　　还摆出副冷眼旁观姿态。“当然你喜欢结冰冻伤的话，我也没有太大意见。”
　　“这到底都是谁害的啊啊啊啊啊啊—！”于是她只好含着冤屈吐血三升。
　　冰水里冻得麻木的双手使不上力气。能抓牢钓鱼竿就是不幸的万幸。
　　而且也真的感觉不出。究竟怎样？心中没底。“………”
　　好在哈利斯少爷表情虽很欠揍、却是有在用力拉：她的脚能碰到岸边就是最佳证明。
　　下一秒他躬身弯腰，将手伸了过来，“上来吧。”
　　声音平稳淡定。听在耳里竟有种难以形容的踏实。几乎就要感动了。
　　——如果整件事情不是这位少爷起的头，性命之忧并非拜他所赐的话！
　　“阿—嚏……混蛋你也下去看看吧！”脚刚着地，还没站稳就去推人。
　　可惜才从水里出来。体力消耗大。又是数九寒冬夜。再小的风刮在脸上都货真价实像刀割。简直冻得麟词堇瑟瑟发抖。动作和反应都迟钝无比。连躲都不用躲。
　　“……”而且她怎么往地上推。这姑娘。根本没想要他下河。
　　说没触动是骗人的。麟词堇平日里总大大咧咧。却把某些事牢牢刻在了本能中。
　　关于他的病痛。许是印象太深；记住了，这姑娘就不曾忘怀。
　　闭了闭眼。又再睁开。有一点温暖，有一点迟疑。“…这边。跟我来。”
　　然后迈步伸手。没等回答就拖了一路前行。

　　然后？然后嘛……。
　　踉踉跄跄的人她踉踉跄跄地来到了——准备万全的豪宅里。
　　感谢发达得日新月异的现代科技。对不起这童谣一开始就串场。
　　总而言之，她浑身擦干了待在开足马力的暖气房间里……踩踏跑步机。
　　什么赶紧洗个热水澡？大少爷说得好。你想冻伤更厉害些直接进医院，我不介意。
　　运动是从身体内部促进血液循环的最佳安全方式。还能预防可料想的重感冒。
　　宽面条泪奔。液晶屏显示她还要再跑个十分钟才算勉强达标。又困又饿身上很脏想要洗澡才能上床睡觉而且还没法反抗好烦躁——倒是不觉得冷了——哎等等她好像忘记什么？
　　……算吧。这种时候能被忽略掉的东西肯定都不重要。
　　明晨起来天光大亮。更再没印象。只除掉哈利斯家贵公子眼里微微扩散的涟漪。
　　还有大冬天夜里，池塘边上陪站了太久。真正感冒的人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