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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4、斯人已去兮,谈笑间,沧海桑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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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是这样如影随形的伴随着我。无处不在。闭上眼,全是庞汾的影子。
庞汾死后,我变得日益忙碌,因为只要我停下来,寂寞和思念就会更加地排山倒海纷涌而至。到最后甚至连王也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王来找我谈话,一副打算长谈的架势:“无艳,我要和你谈谈。”
“有什么可以谈的?”
“你闭关太久了,让大家很担心?”
“大家?”我不以为然地轻笑,好像王说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第一,我没有在闭关,只是因为不想被打扰不再接见任何人而已。第二,一个月的时间很久吗?”我不再见朝臣,不再插手管国事,每天忙的只是看稷下学宫学子们的各式各样的陈书,以及庞汾的后事。
庞汾是从鬼谷出来的,与我一样,无父无母。所谓后事,只是让王在宫里修一个祠堂,以祭奠庞汾。把他封入水晶棺材,用灵力封住他的元灵(三魂七魄),因为孙膑说,不这样,他的灵魂不得以转生。我必须要把他带回到鬼谷去。
王着急地按着我的手说:“你不要这样,我们只是关心你!”
哈,你当然关心我了。这些日子王看我的眼神,由担忧变成关注,由关注变成炽热,我知道为什么。
这是当然的么,因为我皮肤慢慢变好了,五官渐渐转得端正,形体也逐渐恢复成原来的婀娜多姿了。我当然知道为什么。
因为我要离开了。因为庞汾临死前把他的法力都给了我,远远的,传给了我。
可是那又如何呢?纵使我已经不是我了,纵使我变回从前的我了,那又如何呢?庞汾已经不在了,外表美丽与否,又有何重要。
所以王,不要,不必,不需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为什么总是得不到的才是最想要的呢,王?我已心如止水。
王,你知道吗,其实我也可以很美丽。只是为了你,我甘愿放弃老天的这份恩赐对抗天。现在,我要回归天命。
我拨开王的手。“王,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很想知道,如果我是倾城之貌,你会不会爱上我?”
王望着我,这是他第一次如此长时间而认真专注地注视我,没有说话。空气中烛火在不安分地跳动,月光从窗外高高的枝头间射进来,照在我和王座席之间的白玉棋盘上,隐约映衬出两张对峙的脸。
我一直以为我是深爱着王的,他给了我信任,给了我施展拳脚的空间,可是当庞汾的尸体被抬进来的那一刻,我开始怨恨他。
“我不知道。”片刻,王这样回答,“我想,现在的你也不会在乎答案吧。”王耸耸肩,像个狡黠的孩子。然后我们都望着对方笑了。
“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人常说绝世美人,一笑便能倾城,再笑便能倾国。妹喜惑主,妲己误国,褒姒亡周,前车之鉴,历历在目。如果一个生得美艳无双的女子,偏偏又具有如此智慧,那么任何一个有志一统的君主,都不会留这样一个祸害在身边——当然,是在还没有丧失理智的情况下。”
“无艳,记住一点,太聪明的女人,往往不会招男人疼爱,只会让他们欣赏。下一世,选一个平凡的人生吧。”
我苦笑。来生?今生都不可以操控,来世……又怎么选择。
我站起来,走到门口,抬头望着天空。很干净。
天空是这样的高,在没有乌云遮蔽的时候。
“我不觉得我有我有绝世之智,我只是一个大傻瓜而已。任何人……都能比我做得更好。”我说,没有回头。
生杀大权。愿赌服输。为什么我们总要经历过很多事之后,才明白自己要的是什么。可是我现在已经回不了头。你知道么……?庞汾。
“王,桌子上,有我已经整理好的稷下学宫学子们的资料。齐国现在已经能够有序自如的运转,于内仓廪丰足,人才济济,兵强马壮;于外五国相王,齐魏结盟,秦国也忌惮,三晋皆朝于齐。从今以后只要你重视人才,没有对朝政不理不顾,齐国可不必担心。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至少在您有生之年,齐国一定不会灭亡。至于百年之后,那是天命,天命怎样,就不是你我能控制得了的了。之前我妄想逆转天命,结果老天惩罚我,夺去了庞汾。现在,我必须回归天命。”
我想起那些在鬼谷的日子,那些甜蜜而无忧的日子。在师傅考验我们的八卦阵中庞汾通红着脸的告白,永直误入鬼谷初见我时那副惊讶(惊艳?)得呆掉的眼神。——曾经我可以那么幸福。好象一场梦。
我转过身,很认真地看着王一字一句地说:“我要把国家还给你。从此以后,盛衰荣辱,各安天命。”
说完,感到脸上一阵怪异的感觉,从王惊艳又惊讶的眼里看到一张久违的清丽脱俗的面孔,便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王的语气是难掩的焦急:“无艳,难道你真的要——走吗?”
“如果我走了,王会不会为失去一个妻子而心痛?还是会因为失去一个人才而心痛呢?”我轻笑,笑得满心的轻松,向王拜了一拜:“钟离告辞。”
王急急地问:“无艳,你要去哪里?我——”
话未说完,我举起袖子,嘴里默念咒语施法,霎时院子里飞沙走石,一阵烟雾笼罩全身,他说什么我便再也听不到了。
我又回到了鬼谷。
兜了一大圈,还是回到了最初的这个地方。我在一间小木屋门外跪下,身旁就是安安静静躺在水晶棺材里的庞汾。我恭恭敬敬地说:“师父,我们回来了。”
师父走了出来,还是一如以前的和蔼宽容、慈眉善目:“回来了就好。”
师父告诉我,非寿终而亡,不得往生转世。庞汾的命数应该是长寿的,所以生死簿上不会有他的名字,现在他死了,一切就会打乱,阴间不会收他的灵魂,更不会安排他的轮回转世。他的灵魂将会在这世上一直漂泊,无可居所。
“元灵不能永远封在身体里,最多七七四十九天。所以为师必须去找一具合适的身体,盛放他的灵魂,方能合天地阴阳之平衡。现在,为师需要你马上去做一件事情:你去找一样东西,将他复活过来。”
“那是什么?”我急急地问。
“那样东西,叫做‘红颜泪’。”
“红颜泪……”我一字一句地咀嚼着这个词,“好像以前听师父说起过……”
师父点头:“是。‘红颜泪’,像水一样包容世间一切神奇奥妙的力量,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是一种很强大又无人可以掌握的力量——除了它的拥有者。”
“但是没人见过‘红颜泪’,也没人见过它的拥有者,世人传闻,它们已经消失了很多年。”我对师父说。
师父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消失?唔,也可以这么说。你拿着我的信物,去终南山找无尘子,他是为师的师弟,他的话,应该知道红颜泪的下落。”师父把信物放到我手上:“去吧。”
“红颜泪?我是见过的。那是很多年以前了……”老人的眼神变得迷离,似乎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岁月。
“红颜泪,对于别人来说,是觊觎已久的宝物,对于我们来说,确是永无止境的掠夺和躲避,为了获得宁静,我们才隐居避世。红颜泪,一旦出现就会永远居之于宿主,抢也抢不走,然后随着宿主的离去才会消失。”
“所以自从我夫人死后,红颜泪就随之消失了。要等到下一个宿主出现,它才会重现世间。”“要等多久呢?”“也许十年,也许百年,也许上千年,谁知道呢。”“那么,岂不是遥遥无期?”
师叔看着我:“你害怕吗?”我摇头:“不,我只是担心自己寿命有限。”“如果时间不成问题,你有这个耐心等下去吗?”我点头:“是。弟子有这个决心。”师叔很欣慰地点头笑了,“那就好,那就好。”
师叔从袖兜里拿出一个小瓶子,交给我,我连忙双手接过来:“这是……?”“是红颜泪的种子,‘泪引’。它的力量仅能够感应红颜泪和宿主的存在,并且让持有它的人在红颜泪出现以前一直停止生长——就是长生不老,直到找到宿主为止,它便会消失了,你也会随之变回一个普通人。除此之外,泪引没有任何力量。如果你明白了的话,就把瓶子打开吧。”
我打开瓶子,瞬间似乎冒出来一团很温暖的光芒,涌进我的身体里。然后我的身体,过了片刻才能动弹。
“那么,我需要做些什么呢?”“随你。那是你的事情。”“我明白了。弟子,谢过师叔。”我给坐在太师椅上的师叔跪下。师叔扶我起来,一直点头在笑,“很好,很好。”然后,头就低下去了。
“师叔?”我觉得有点不对劲,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马上把手缩了回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又伸出手,缓缓地,把他的眼睛闭上。
“是吗?看来无尘子的心愿已了,可以放心地去找黄泉之下的夫人了。”
“师叔和他的夫人……感情很好吧?”我问。
“他们?嗯,他们一直很幸福,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师父一边捋着长长的胡须,一边说,“我想,如果不是为了红颜泪,不是为了完成他夫人临终前的嘱托,他说不定……在她去世之后就立刻下去陪她去了吧。”
“是吗?”真是我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我垂下眼帘,“那么师父,我现在需要做些什么呢?”
“当然是寻找那个有缘人。红颜泪之力量,是蕴天地之平衡、含五行阴阳之合力。做好你该做的事情,有缘人自会出现。”
“我该做的事情……”回归……天命吗?
“我把庞汾的灵魂封在一个和他磁场相近、也是意外早夭的小孩身体里。你可以带着他四处行走。待有缘人找到,你们就可以隐居,过回普通人的生活了。如果那时候为师这里还没有变成一片废墟,也欢迎你们随时回到鬼谷来。”
“阿春,”师父最后说,“你的话,一定能够找到。”
我跪下来,行三跪九叩之礼。“谢谢师父。弟子钟离春,在此拜别。”
千里江山,有缘再聚。
我活了很久。
也走了很多地方。
带着盛放庞汾元灵的小孩一起。
当所有事情变成过往,我只剩下寂寞。寂寞,是这样如影随形的伴随着我。
我变成了一个看客,冷眼旁观世人的一切悲欢离合,爱恨嗔怒。
我见证着历史,一件一件的过去,在所有历史可能逆转之际扭转乾坤,并帮助那些有情人终成眷属。我不断回归天命,只希望能赎我的罪,换回庞汾。很久很久以后,当我找到了那几个人,我终于等到了他们,其中一个人问我:你这样做,觉得值得吗?
我说:没有什么值不值得,这是我欠他的。
“接下来的都交给你们了。”我对那些人说。转过身,向方才就一直默默等在一旁的人走过去,牵起他的手,笑得很灿烂,“久等了,庞汾,我们走吧。”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