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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温家那些事儿(八) ...


  •   一切的一切,都得从温挚看见重生回来的谢妤说起。

      ***

      早晨,昏色的天空飘着细雨,携带着凉风浸入人的皮肉。

      温挚就是被这样的风唤醒的。

      他脑海里依稀记得,今日是温乔口中母亲回来的日子。

      这件事情很奇怪,所以他一直留意着。

      上次母亲回来的时候他不在家,温乔也不在,他们没有看见。但唯一在家的温婉看见了,她那天看起来很开心。

      所以这件事情让温挚深信不疑。

      他曾为此责备自己,思想不纯。

      因为他将事情的性质发展延伸到了一个根本不可能发生的程度。

      他以为,父亲杀了她们。

      但事实证明不是,后来温挚强迫自己停止了这种可怕的想法。

      想到这里,温挚的眉头倏地一凝。

      不对劲的是,父亲那天回来了,他本来应该在离家相隔很远的地方出差。且不说他为什么回来,单是回答怎么回来的问题,就要蹦出一个巨大的不可能。

      因为回来需要坐船,而不是跑步。

      那天之后第二天,温婉也和母亲一样离开了。

      父亲并不解释,因为没有人再问起她们的行踪了。

      只有温乔在孤单的时候才会悄悄掰着手指头计算,她知道母亲和温婉都会回来,就像她的朋友一样。

      隔了几天,就会回来。

      温乔无意间向温挚透露过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温挚只是觉得,温乔太思念母亲和妹妹了,所以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胡话。

      直到这天早晨,温挚从床上坐起,惺忪的睡眼挂在脸上。

      他的眸光往窗外一瞥,白色花瓣被雨水打湿,跌在地上,从此生机再无。

      温挚已经过了看见一朵花儿凋谢就会忧伤的年纪了,他扶了扶额,将杂乱的头发尽数往脑后顺去。

      起床,然后是整理衣衫。
      直到一丝不苟。

      父亲曾对他说过,大街上衣衫褴褛的人只有乞丐,一个人得活得出人头地、高人一等,第一步就是衣服上不能有褶皱。
      褶皱就是缺点、破绽,只有把它藏起来,人才能变得强大。

      在那之后,温挚的衣服上不再沾有泥点,不仅仅是因为他学会了这一番父辈身上得出的大道理,更是因为温商从手里的戒尺太重。

      想到这里,温挚再次以清醒自己为由紧闭起眼睛。

      那是很多年前的一个雨夜,温挚被温商从打的满地打滚,他害怕的求饶,但温商从嘴上仍然喋喋不休。
      温商从将温挚刚买回来的宠物狗活活打死,他的手上沾满了血。然后这些血通过他手里的一条长尺沾在了年幼的温挚身上。

      这就是长记性,从小到大,温商从教会温挚的东西,也许只有这么多。

      回忆结束,温挚打开门出去。

      今天保姆请了假,因为丈夫生病,进了医院。

      管家也不在家,不知是不是和保姆的丈夫得了同样的病症,也进了医院。
      直到今天已经有很多天了,温挚估摸着应该快到出院的日子才对,但反正不是今天。

      今天只有他和温乔两个人在家,他在想,要不不做饭了,带温乔出去吃,玩上一天。

      边想,边走到了厨房。

      餐桌上摆着两碗面,一碗的主人是温乔,温挚看见她已经吃上了。另一碗的主人,温挚想应该是自己,因为他看见旁边还站着一个人。

      那人正是母亲谢妤,她完好的站在那里,脸上还带着笑。那笑容仍然僵硬,就像是印在脸上一样。

      她回来了?

      温乔也看见他过来了,便做出一个得意的表情,表示自己并没有胡说八道。

      她说的话都是对的,她从来没有说过假话。

      但所有人都把她的话当成假的听,没有人把她的存在当回事。

      温乔经常这么想,心灰意冷的情绪占据整个身体。

      这世界上只有她的朋友才愿意和她说话,才愿意认真地听她说话,然后把她说的话牢牢地记在心上。

      但她的朋友和她身边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温乔自己也和他们不一样。

      温乔她知道,她的朋友就是因为这样的不一样才愿意和她交朋友,认真听她说话的,总会有一天,她的朋友会消失,而后,温乔又是孤单一人了。

      温乔害怕这些,所以她渴望拥有一个和她“一样”的朋友。

      她很幸运,收获了谢妤这个朋友。

      但现在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她看到谢妤变得和她不一样了。

      温乔埋头喝汤,散乱的发丝混进汤面里,黏黏糊糊的。

      “母亲。”温挚在一瞬间抛开脑海中闪过的所有可能性,出于礼貌与习惯的喊了一声称呼。

      温挚比妹妹温乔早生好几年,亲生母亲去世的时候,温挚已经到了懂事的年纪。

      蒋氏的离去并不会给温挚和谢妤的关系带来任何生分,温挚与自己亲生母亲之间的感情仍然存在,但没有那么坚不可摧且不容改变。他喊谢妤一声母亲,只是在告诉自己和温乔,这个家庭氛围融洽,并且仅此而已。

      “嗯。”谢妤似乎是还有话要说,但这些要紧的话全都卡在了咽喉里,然后调换成了另一句,“今天要出去吗?”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因为他们之间的生分,除了一个称呼外,再没有其他的感情支撑。

      温挚本来是打算出门的,因为家里没有人做饭,他想带温乔到外面吃点好的,但现在看来显然不用了。
      “近来无事,不出。”

      谢妤将剩下的那碗面推到温挚面前,她的肩头往下松弛,看样子像是刚松了一口气,“还是热的,先吃吧。”
      说完,便离开了餐桌。

      温挚看了眼谢妤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转头又问温乔,“母亲和你说了什么没有?”

      “母亲让我离父亲远点。”说完,温乔将自己碗里的面端起来倒进了垃圾桶里,“真奇怪。”
      她什么时候和父亲亲近过呢?

      “哥哥,我要出去玩会儿。”

      “嗯。”

      见温挚点头,温乔便兴高采烈的出门玩了。

      房子里只有温挚在不断地疑惑,随着温热的素面滑入口腔,味道在嘴里化开,最后浸没味蕾。

      倏然,温挚双目圆瞪,猛然将面吐了出来,手撑在桌子上不断咳,像是要把心肝脾肺都咳出来一样。

      一切想法在这一刻消失殆尽,脑海里取而代之的只有一个强烈的念头。

      水!

      他要喝水!

      剧烈的挣扎中,温挚始终缓不过来,他觉得自己就要死了,因为一碗面。

      这时,他旁边出现了一碗清水,这是谢妤递过来的。

      温挚迅速将水倒进嘴巴里,然后吐出来,嘴里的味道清了很多,但仍然有余存。温挚觉得痛苦,于是拿起碗就往水壶里接水,往自己喉咙里灌,再尽数吐出来。

      这动作不知重复了多少次,他才虚脱似的跌坐在地上。

      他瞪着谢妤,嘴里却因为刚才的事情说不出话。

      “对不起,我没注意到。”谢妤发现自己时常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她只要稍微一走神,整个世界便会天旋地转。

      刚才煮面的时候,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温挚吃不了盐,但她用来煮面的盐,对他来说却是致死量。

      她心里知道温挚是不会帮自己了,无论有没有今天这件事情,都会是这样的结果。

      但她还是选择奋力一搏,也许温挚这个儿子做的比温商从那个丈夫好呢?

      “温婉死了。”

      听了这话,温挚不由心跳漏了半拍,从难以置信到另一种难以置信,也才用了几秒。

      谢妤神情复杂地把温挚从地上扶了起来,两人一路沉默地到了客厅,温挚还是找不回自己的声音。

      外边的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太阳沿着世界的轮廓一路将光洒了下来。
      然后,产生了影子。

      直到温乔从外边兴奋的跑回来,温挚才开口沉声怒斥温乔:不要随便乱跑,回到自己房间里去。

      温乔好像是知道温挚为何生气一样,她的眸光扫过站在旁边的谢妤,只是一瞬,她便听话地转头上了楼。

      她没有情绪,所以不会生气。

      一直等到温乔没了声音,两人之间才重新有了交集。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你没有证据。”温挚沉着声开口,他心里宁愿相信,温婉会像谢妤那样出去玩了几天就会回到家里的荒谬事实,也不愿相信谢妤空口无凭的话。

      他不是不愿意相信谢妤,他只是不愿意将他父亲面目拆开,尽管她知道那后面是什么。

      “温婉死了,是你父亲杀的。”谢妤想接着说下去,但是看见温挚脸上的冰冷神情,又觉得心下一寒,她改口,决定将剩下的事情藏好。
      “我知道你不信,但你可以看。时间会把一切都摆在你面前。”
      “如果你愿意,就请你帮帮我。”

      如果他能够看见,她会告诉他一切事情的来龙去脉,会请求温挚帮她报仇。
      但这一切的前提都是:他能够看见。

      “看见什么?”温挚的眸光里带着疑惑。

      “看见你父亲。”谢妤语气坚决肯定。

      “看见,父亲?”温挚有些惊讶道:“他去出差了,那地方很远,而且,他前天才出发,现在还在船上。”
      “他不可能返航。”

      “可他今晚一定会出现,就像那天一样。”

      “那天?”

      “是你回来的那天吗?”

      温挚回想起来,奇怪的节点就在谢妤失踪后突然出现的那一天。

      那一天,父亲温商从也在外面出差。

      但他回家了。

      温婉是证人。

      今天也会是这样吗?但这一定不可能!

      “不可能!”温挚否定了这件事情。

      谢妤弯起嘴角笑,摇了摇头转身离去,也不再多说什么。

      可能不可能,等下不就知道了吗?谢妤心想。

      太阳渐渐挂在头顶上,炙烤着大地。

      谢妤一直端坐在客厅里的沙发上,她的长发被一根头绳绑起,碎发落在锁骨上,衬托出艳美的皮肤。

      这好像是她以前的样子,现在她死了,竟然还能拥有这副身体最美的模样。

      也只有死亡才能做到了。

      死亡勾起了她的怀念,让她从世界的一端开始乘坐火车,一直驱使到世界的另一端。

      她的人生并没有那么长,过程也不算顺遂,甚至终结的不是时候。

      但是她已经死了,她没时间更没精力去想那么多了。

      她的脑海里充斥着的,只有那些痛苦的死亡过程。

      她绝望死了,可是她不能再死了。人只有一条命,没了就真的没了。

      但又有多少人死了能像她这样呢?

      能和活人说话,能再死一遍。

      光影迁移,一步步朝她走来。当光落在她手上的那一刻,她忽然感受到一阵刺痛,那种痛几乎无法形容,她只能将手缩回来。

      当她想要揉搓自己的伤口时,却发现自己的皮肤上不见任何一个伤痕,只有疼痛。这种疼痛好像是直接从骨头血液里生长出来的一样,她触碰不到,却时刻承受着折磨。

      蓦地,谢妤见那光还要往自己身上来,便猛然起身,吓得连连退了几步。

      就是这么一退,她看见了背着她出门的温挚。

      “你害怕了?”谢妤这话问得急,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用怎样的状态和温挚说话。

      温挚看呆了,他甚至觉得自己是在做梦。梦里,他回到了多年前,他初次见到谢妤这个后妈的时候。

      那个时候,她神态疲惫,却依旧少女模样。

      这么多年,温挚看得出来,时间在这样一个美人身上带走了什么。

      青春、美貌,这些十分重要却不值一提的东西。

      但是这些原本应该彻底消散在岁月里的东西此刻突兀的出现在这里,就好像,时空倒流。

      温挚在怔愣中回过神来,却发现谢妤又变回了那个生活里只剩下绝望的女人。

      光最终会消失,今天永远是在迎接明天。

      温挚无法否认谢妤的话,他确实害怕残酷的事实,所以不敢接受。

      但他不能告诉谢妤这些,更不能让谢妤接受这些。

      “我得出去一趟,临时有事。”

      温挚的话说得心虚,其实无论怎样,他都是要逃避的。只是他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样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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