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28、28

　　国庆假期前，李榆在单位门口碰到了张伟。
　　“你怎么来了？”李榆有些意外。
　　“放心，我不会再来纠缠你了。”张伟自嘲，将手里包装精美的手提袋递给李榆。
　　李榆不明所以地接过来，看到了里面的一个信封，拿出来，打开，果不其然。
　　“你要结婚啦？恭喜你啊！”李榆又看了看请柬，“十月二日，一定去！给你包个大红包。”
　　张伟从她的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的表情，不觉有些失望。自己在她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分量了吗？走到今天这一步，与他回国之初的设想，完全背道而驰。
　　他想起母亲的说过的话：“当初是妈妈考虑得不周全，应该把你们一起送出去的，但是事急从权，妈妈也是迫不得已。人家姑娘等了你十一年，也是用十一年的时间同自己和解，既然人家已经放下了，你就不要再做无用的挽回了。”
　　假如当年一起离开，是不是就不会走散？
　　张伟回答不出来。
　　“好，我给同学们安排个视野好的座位，你一定要来。”
　　“嗯，一定。”
　　“那你先忙吧，我去给凌欢送请柬。”
　　张伟的背影渐渐远去，李榆恍惚觉得此时此刻仿若彼时彼刻，毕业那年，女生宿舍楼下，她就是这样目送他离开的。只是当时他们都不知道，那一次离开，就是永远的分离。

　　除了凌欢，秦浩宇也收到了请柬。他把玩着装喜糖的精致的铁盒，笑着问李榆：“你要去吗？”
　　“去啊，当然要去。”李榆的语气听上去很轻松，甚至愉悦。
　　她今天穿了条无袖的婴儿蓝连衣长裙，还有一件米白色风衣外套，现在外套搭在沙发扶手上，连衣长裙将她的曲线勾勒得窈窕有致，那蓝色称得她皮肤很干净。头发没有卷过，柔顺地搭在肩膀上。
　　此刻他们坐在秦浩宇家的吧台边，高脚椅，香槟杯，灯光迷离，音乐缭绕，氛围恰到好处。
　　秦浩宇有些失神。
　　“哎！”李榆见他目光失焦，便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学长，你要去吗？”
　　“哦。”秦浩宇回过神来，“我也去，好久没见同学们了，这是个好机会。那个酒店挺远的，到时候我去接你吧？”
　　李榆把杯子里的酒喝完，“不用，凌欢跟我约好了，那天她来接我。”说罢，起身走到沙发旁，把外套穿好，“新菜品都很好吃，感谢招待！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明天又是一整天的会，唉，命苦的打工人啊。”
　　秦浩宇将她送到楼下，看着她坐上网约车，扶着车门说：“我也喝酒了，不能开车，你到家给我发个微信。”
　　李榆跟他挥手道别。
　　秦浩宇站在原地，许久未动，直到一阵凉风将他吹醒。
　　他是以试吃新菜品的理由把李榆约到家里来的，却终是没忍住，说起了关于张伟的话题。
　　他觉得，今晚的自己非常的不合时宜，就像晶莹剔透的香槟杯里，装的却是预调鸡尾酒。

　　李榆在距离目的地还有几百米的地方下了车，她想走走，散散酒气。
　　她为自己的酒量感到郁闷，为了迁就自己，秦浩宇也一起喝了只有五度的预调鸡尾酒，可自己好像还是喝多了。她觉得胸口闷闷的，缠绕着丝丝缕缕无法解开的情绪。
　　她觉得这一年的时间过得快极了，好像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让她一成不变的生活变得充满变数。她终于听到了张伟当年不辞而别的隐衷，她被领导夫人“捉奸”，她被安装针孔摄像头，她又遇见了“乌拉”，她知道了秦浩宇当年竟然暗恋自己……
　　还真的是，随便哪段挑出来，都够写一篇短篇小说了。
　　女主剧本从天而降，不偏不倚地砸在她头上，李榆只觉得一阵阵地发晕。
　　她拿出手机看时间，九月二十九日晚上九点。还有两天。

　　两天后，李榆和凌欢准时出现在张伟的婚宴现场。
　　她们沿着长长的楼梯往上走，纯白色的双扇大门洞开，里面是一个以白色和紫色为主色调的梦幻世界。对于成年人来说，气球，缎带，星星闪闪的灯光，就足够让人沉入幻想了。
　　新郎新娘和伴郎伴娘们在门口迎宾，看见她们，张伟主动迎了过来。
　　凌欢穿了条一字肩的及膝连衣裙，下车后换了双同色系细跟高跟鞋，黑色西装外套搭在小臂上。她梳了丸子头，头型饱满，颈项修长，肩膀圆润，皮肤莹白。
　　李榆穿了白色缎面衬衫，黑色阔腿裤，黑色高跟鞋，扎低马尾，简单干练。
　　李榆想把自己藏在人堆儿了，而凌欢却说，今天输阵不输人，说什么也要打扮出挑，靓绝同学那桌。
　　李榆说：“那我坐小孩儿那桌。”
　　凌欢把一对大圆环放在她耳边比量，果断拍板，“就戴这对儿，气场强大，显脸小。”然后给自己挑了对儿小水晶穿成的细长耳环，“今天呢，我们就走女霸总和她的小娇妻路线，以把他们看懵了为目标。”
　　两个看起来不薄的红包经过新郎的手，瞬间转移到伴郎的托盘里。
　　凌欢笑得一脸真诚，“恭喜啊，男才女貌啊！祝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李榆也跟着笑，“恭喜啊，恭喜。”
　　张伟带着新娘致谢，目光却突然朝后面看去，“秦师兄！”
　　“恭喜恭喜！”说话间，秦浩宇已经站到了李榆身边，将一个厚厚的红包奉上，“琴瑟和鸣，永结同心！”
　　张伟一一谢过，让伴郎带三位客人到同学那桌落座。

　　视野果然不错，几乎正对舞台。已经有同学早到，多是学生会的，还有张伟同宿舍和乐队的朋友，见到他们三个人来，纷纷起身，相互握手，拥抱，热情寒暄。
　　秦浩宇和凌欢把李榆夹在中间，凌欢伏耳低语：“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我们就先走。”
　　李榆感激地拍了拍她的头，“没事儿的，我纯粹是来看热闹的。”
　　音乐响起，司仪招呼“各位贵宾落座”，婚礼开始。
　　现在的婚庆市场，仿佛大家都是批发的司仪，批发的流程，凌欢觉得无聊，李榆却看得津津有味，这个十几年前曾由她和张伟共同想象过的画面，却由另一个人和张伟一起实现，不是很有趣的一件事吗？
　　百无聊赖的凌欢把视线转移到桌子上，目光在菜品上逡巡，很遗憾，乏善可陈。有形无色，或有色无形。就像张伟和他的新娘，站在一起就像早上赶时间临时拼凑起来的一套衣服，正装西服和运动裤，或是紫粉色内搭和草绿色外套，只看一眼，就没有了再看第二眼的欲望。

　　仪式按部就班，在证婚人和双方父母致辞的环节，同学们已经热络地聊起天来。
　　他们聊城市发展，越来越多的交通方式和越来越堵的路。聊育儿难题，关于老大不知道让着老二，或是老二进入幼儿园的面试。也聊学生时代的往事，谁暗恋谁，谁对谁不爽，仿佛百聊不厌。
　　秦浩宇好脾气地参与者每一个话题，只要有人跟他说，他就专注地听着，适时地点头，或是发表些意见。他好像总能准确地挑选出对方此时最想听、最有共鸣的那些话，以最恰当的语气说出，令人感到舒心。
　　李榆只是冷眼看着，与凌欢碰杯，她喝一点点红酒，凌欢只喝饮料。

　　仪式进展到抽奖环节，李榆朝凌欢挑挑眉，凌欢会意，两人手拉手去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她们都不想再回去凑那个热闹，便走到露台上看星星。
　　李榆问：“冷不冷？要不咱们回家吧？”
　　凌欢说：“你冷吗？我不冷。我想多呆一会儿，回家也没意思。”
　　李榆笑她，“如果林一诺在，你是不是都不会陪我来？”
　　凌欢毫不掩饰，“那当然了！不过也没准儿，带他来看看别人的婚礼，说不定我们俩就敢结婚了。”
　　“此话怎讲？”
　　“让他看看，像这样生拼硬凑的一对儿都敢结婚呢，像我们这样的真爱更不应该恐惧婚姻，应该大胆地往前走！”凌欢将手臂向前打直，自己都乐了。
　　李榆笑道：“你们真的可以考虑结婚了，现在感情好就足够了，何必去想几年、十几年以后的事情呢？”
　　凌欢的手机振动，是林一诺的电话。她狡黠地笑笑，转到一旁去接。
　　李榆便独自趴在露台的围栏上，继续看星星。

　　“外面凉，你们怎么不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秦浩宇站在她身边，学她一样望着天空。
　　李榆往不远处的角落里看了看，凌欢已经不见了踪影。
　　“她说太冷了，先回家了。”秦浩宇说。
　　李榆无奈地笑了笑，“她是在给我们创造机会。走吧，别辜负她的一片心意，现在只有麻烦你送我回家了。”
　　“不回去了？还没给新人敬酒呢。”
　　“不回了，他乐队那帮兄弟都来了，他有得被缠的。”
　　“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秦浩宇将自己的外套抖开，披在李榆身上。
　　李榆也没推脱，晚上确实有些寒意，“请问。”
　　“你……真的……”
　　他说得犹犹豫豫，李榆以为他想问“你真的完全放下了吗”之类的，刚想回答，却听他说：“……吃饱了吗？”
　　李榆怔了怔，然后开心地笑了，“没吃饱，那些菜都凉了。”
　　秦浩宇也笑了，手轻轻搭了一下李榆的背，“走吧，先去填饱肚子。”
　　吃完饭，秦浩宇把李榆送回家，依旧在小区大门口道别。
　　李榆想将外套脱下还给他，却被秦浩宇按住手，“穿着吧，我不冷。明天我十点过来接你，可以吗？”
　　“嗯。”李榆点头，“一会儿你把烧烤的定位发在群里吧，欢欢和桑桑姐应该也都没去过。”
　　秦浩宇答应着，与她道晚安，然后开车离去。
　　风起，李榆把外套裹得紧了些，埋头往前走，却不期然，撞上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