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榆之欢》鱼芋

32、32

　　聚会结束后，陈隐送方梓桑和杜鲁门回家，凌欢叫了代驾，秦浩宇陪李榆往家走。
　　夏秋之交的风，温吞中夹着一缕凌厉。
　　李榆的侧脸却在月色中显得格外柔和，秦浩宇看向她，与大学迎新晚会那天别无二致。
　　像是酝酿已久，又像是头脑发热，秦浩宇停下脚步，拉住李榆的手，“李榆，我们在一起好不好？”
　　李榆跟着停下脚步，被拉住的手和被凝视的眼睛同时感觉到了炽热。
　　炽热与真诚，出现在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上，难能可贵。
　　可李榆还没做好收藏这份可贵的准备，她摇了摇头，“现在不行。”
　　“现在不行……”秦浩宇别过头，喃喃重复了一遍，再与李榆对视的时候，眼中的炽热依旧，“是‘现在’，不是‘永远’，嗯，我还有希望！”他借着舒展双臂的动作松开了手。
　　李榆看得出来，他在尽量表现得自然。于是也附和着，“对，一切都有希望。”

　　水逆真的开始了。
　　来自多方面的压力迫使秦浩宇在工程验收单上签了字，随后终于拿到了解除劳动合同通知书和被扣押的执业证件。
　　带着私人物品走出单位的时候，他没有感受到意想之中的轻松，反而更加不安，签字的时候他觉得笔重千斤，现在，这千斤的重量尽数压在了他的心头。

　　李榆被新官上任的处长盯上，动辄谈心谈话，谈则上纲上线。疲于应付工作的同时还要疲于应付上级。
　　方梓桑的频道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越来越明显的弹幕和评论，拉踩的，引战的，ETC成精的……她清理了一波，又来一波，不得已向平台进行了申诉，但迟迟没有得到处理结果。
　　凌欢和高阳遇到了一个特别难缠的甲方，签合同前“老师”长、“老师”短的，结果因为甲方需求表述不明确，导致乙方未能按期交工，双方争执不断。
　　好不容易处理完工作室的杂事，凌欢决定出去换换脑子，正好给视障儿童送故事的公益组织又开始了活动，她便跟着他们再一次来到了春天去过的震区。

　　春天里的废墟经过葱葱夏日，长成了一副盎然模样。
　　凌欢一一辨认着——这里在建的是原先那所破败的小学，那里新盖的民房是当时的临时安置点，那一片工地是正在建设的就业中心……
　　春天在秋天失而复得。凌欢想，只可惜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生命。
　　这次公益活动历时七天。第一天傍晚才到，他们就去敬老院看望了老人。第二天，去小学临时上课的一栋乡政府办公楼里跟同学们开展互动，也是此行的核心活动。后面三天，他们在新建小学工地做义工。第七天返城，此前一天，他们安排了去孤儿院的行程。
　　孤儿院是当地走出去的一位知名企业家回馈家乡创办的，公办民助性质，院长和老师们的基本工资由财政发放，奖金和福利由企业家资助。规模不大，设施还算齐全，好在老师们都很负责任，让这些因病、因贫被遗弃，或父母双亡、父母服刑的孩子都能得到很好的照顾。
　　志愿者团队在院长的引导下参观了孤儿院的软硬件设施，等到午休时间，又跟孩子们一起吃午餐。

　　坐在凌欢这桌的小女孩儿一直偷眼瞄她，凌欢忍不住笑道：“有什么想跟姐姐说的？嗯？”
　　小女孩儿长着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称得鼻子、嘴巴都小小的，很是灵秀可爱。
　　“阿姨——”小女孩儿小声地叫凌欢。
　　凌欢放下筷子，侧身看向她，“乖，叫‘姐姐’。”除了杜鲁门，她还接受不了任何小孩儿叫她姨。
　　小女孩儿很乖巧，或许是孤儿院的小孩儿特有的乖巧。她又看了凌欢一会儿，才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似的，轻声问：“姐姐……你还记得我吗？”
　　这下换凌欢盯着小女孩儿看——约摸七、八岁的样子，和杜鲁门差不多大，上下各缺了一颗牙，也和杜鲁门的情况差不多。凌欢在脑海中极力搜寻，不其然将眼前这张小脸和记忆中的一张灰扑扑、脏兮兮的小脸重叠了起来——
　　“姐姐想起来了！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话一出口，凌欢就后悔了。她想起来了，这就是在临时安置点里那个彻夜睡不踏实的小姑娘，当时她母亲已经不在了，父亲在医院抢救。现在在孤儿院遇到她，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对不起。”凌欢道歉。
　　小女孩儿摇摇头，“没关系，我爸爸本来身体就不好，医生叔叔阿姨们也尽力了。”
　　凌欢觉得心被揪了一下，稚嫩的童音，平静的语气，述说着她这个年纪本不该面对的生离死别。
　　同桌的老师见状，解释道：“她叫‘黎欢欢’，她父亲有先天性心脏病，送到医院就不行了。这孩子家里也没有什么亲人了，就被送到我们这里来了。欢欢很乖，也很聪明。凌老师，一会儿您可以看看欢欢的画，她在这方面特别有天赋。”
　　凌欢欣喜地看着黎欢欢，“你叫‘黎欢欢’啊？你知道我叫什么吗？我叫‘凌欢’！我也是欢欢！是不是特别巧？”
　　黎欢欢愣了愣，继而笑了，笑得凌欢又看到了她的一颗豁牙。
　　午睡时，凌欢给孩子们讲故事，黎欢欢偎在她身边，很快睡着了。
　　下午举办了联欢活动，志愿者和孩子们都表演了节目，黎欢欢一直挽着凌欢的胳膊，津津有味地看节目。
　　到了快分别的时候，黎欢欢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凌欢，小脸皱成一团。
　　凌欢蹲下来，与黎欢欢目光平视，“欢欢，姐姐下次再来看你，好不好？”
　　黎欢欢不说话，抿着嘴，眼眶和鼻头都憋得红红的，仿佛一张嘴就要哭出声来。
　　院长和老师也跟着劝，好不容易让她松开手，目送凌欢一行人离去。

　　回到酒店，凌欢收拾完行李，洗过澡，接到了林一诺打来的视频。
　　她用平板电脑接通，和抱枕一起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趴着，“宝贝，想你了。”
　　“宝贝，我也想你了。”
　　每次通话固定的开场白，遭到李榆和方梓桑无数个白眼的开场白。
　　“吃饭了吗？今天冷不冷？”凌欢问。
　　“吃了泡面，还是挺冷的，上官又给我们买了一箱暖宝宝，下午刚收到，贴上好多了。”
　　“要贴在后背和腰上，脚底板儿也可以来两贴。你们还要待很久吗？”
　　“应该不会太久，镜头明天就能收到了，把照片和视频补完就能回去了。”林一诺的背景还是那个四面透风的棚子，胡子又长长了一点，皮肤晒得黝黑，披着久穿未洗的冲锋衣，邋遢得像个老大爷。
　　“林老大爷”发出娇滴滴的声音，“宝贝，我快想死你了！这次回去我要休个长长的假，你也休假好不好？咱们一起在家窝着，哪儿也不去。”
　　凌欢笑道：“在家窝着，想干嘛？”
　　林一诺坏笑着做了一个口型，凌欢骂他流氓。
　　“林老师，你是做宏大叙事的人，不要整天想些个少儿不宜的事情好不好？”
　　“凌老师，宏大叙事也是建立在微小个体之上的嘛，我呢，既要宏大叙事，也要关注个体，既要脱离低级趣味，也要响应国家号召。”说到这儿，林一诺突然收起嬉笑的表情，颇有些认真地看着凌欢，“欢欢，等我回去，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他……在求婚吗？

　　凌欢有些怔忪。林一诺向自己求婚，似乎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话题，小心翼翼地试图解开对方的心结，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这段本是水到渠成的关系。
　　凌欢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心底深处渴望着更进一步的深入彼此，没想到，林一诺也是这样想的。
　　她觉得眼睛有些发胀，鼻子有些发酸，眨了眨眼，眼泪便簌簌滚落，声音也有些哽咽，“你这是求婚吗？胡子拉碴的，还隔着屏幕！”
　　林一诺笑道：“情之所至嘛，先来个简陋版的，回去补上豪华版的。”
　　凌欢也笑了，“那我就简陋地勉强答应一下，等待你的豪华版。”

　　他们聊了些最近几天发生的事情，凌欢把在孤儿院的经历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说起黎欢欢，林一诺也有印象，“哦！就是那个晚上睡不着觉，总要你抱着的小姑娘吧？”
　　“对，就是她。刚开始我都没认出来，还是欢欢先认出了我！小姑娘长得特别可爱！你说是不是叫欢欢的都特别可爱？”
　　“对呀，咱们小时候，半个小区的狗狗都叫欢欢呢。”
　　“林一诺！”凌欢佯怒道：“不许提这茬儿！”
　　林一诺大笑，“好好好，不提了。你接着说。”
　　凌欢想了想，“虽然有院长和老师照顾那些孩子，但是我觉得欢欢跟我特别有缘分，所以呢，我想资助她。我看了她的画，真的挺有天赋的，比同龄的孩子画得都好！我想每个月给孤儿院一笔钱，当作欢欢的兴趣教育基金，她想学什么都好，请院长帮她请老师。”
　　林一诺点头，“我赞成，我也可以出一部分。”
　　“不用，一诺，我想自己完成这件事。我看着欢欢，有种莫名的亲切感，就像看小一号的自己？我不知道，明明境遇和经历都不一样，可我就是觉得她是另一个我，像是我的孩子一样。”
　　凌欢又垂下眼帘，这让林一诺觉得心疼。在别人眼中，凌欢是坚强乐观的，甚至有些百无禁忌。但林一诺看到的，不止表面的她。
　　林一诺不愿让她现在伤感情绪的泥淖里，故意开玩笑，“怎么现在觉得人家是小孩儿了？不是连‘阿姨’都接受不了吗？”
　　凌欢吸了吸鼻子，嘴硬道：“母性觉醒了，怎么？不许吗？”
　　林一诺笑道：“许！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乖，早点睡，明天还要坐几个小时的大巴回城呢。要照顾好自己，乖乖等我回去，我们一起生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