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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一诺团队关于越战老兵的第一篇报道在多家网络媒体头版刊发,纪录片正式开始制作。
凌欢做了两杯咖啡,把什么都不加的那杯递给林一诺,然后挨着他在书桌旁坐下,随着他的手指滑动看那篇报道。
“我爸说他当年当兵的时候,差点儿也去了对越自卫反击战的战场,那可能是他们那代军人离战争最近的一次。”
“嗯,这篇报道采访的这位老兵,就是后来把房子借给我们住的那位。他说当年上战场的时候他十九岁,就像歌里唱的那样,意气风发、斗志昂扬。他们勇往直前,因为背后是故土家园,他们不能让敌人的炮弹又一次落在国土上。但是他们也会害怕,写过无数次遗书,见过无数名战友牺牲在眼前。战争结束后,他们当中好多人因伤残、因心理上的问题退伍了,再后来他也退伍回乡,一直以种地为生。”
“那时候对他们的安置确实做得不到位,无论是物质上的,还是精神上的。我爸说,那会儿也不知道什么战后心理综合症,政工干部做做思想工作,文工团来一场慰问演出,好像也就这样了。”
林一诺将页面滑动到一张照片处停下,指着上面的人对凌欢说:“这张是报道主人公提到最多的一位战友,一次战役中,战友为他挡了一枪,同时击中了向他射击的敌人。他说战友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惜离开部队之后就渐渐失联了,这张照片是他们最后一次通信时,战友随信寄给他的和女儿的合影。”
凌欢仔细去看那张合影,背景是一座高楼,父女俩站在楼前的台阶上,笑容灿烂。
“这位叔叔好帅啊!”凌欢赞叹着,“这个小女孩儿也好看,而且……”她又往前凑了凑,更加仔细地辨认,“她看起来好眼熟,尤其眼睛……”
凌欢按捺不住好奇,把链接发到“中年学习小组”群里,然后把那张照片单独截图,把小女孩儿圈了出来。
“姐,鱼鱼,你们看这个小女孩儿是不是很眼熟?”
李榆回道:“我脸盲,没看出来。”
方梓桑过了一会儿才回:“好像是风尧。”
凌欢激动地拍了一下大腿,“对对对!就是风尧!‘桃子小姐’的老板!”
林一诺龇牙咧嘴,“宝贝,你拍的是我的腿!”
凌欢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如果这个小女孩儿真的是风尧,那这个世界可太小了!你不是说,你采访的老兵和他的战友失联了吗?说不定通过风尧,咱们能帮老兵找到战友呢!那你这篇报道,还有你们这次策划,不就更有意义了吗?”
林一诺笑着摸了摸凌欢的头顶,笑得一脸宠溺。
他觉得她总是与自己契合的,是自己熟悉的,又总是新鲜的。
她是他的兴奋剂,永远有效,永远上瘾。
凌欢这种说做就做的性格,当然等不及人凑齐,午饭时间,她带着林一诺来到“桃子小姐”,点餐的时候,李榆也到了。
李榆摘下口罩,大大地喘了口气,“快闷死我了,林一诺你管管你家凌欢,你看看半小时内给我发了多少微信,手机放在口袋里腰都快震麻了。”
林一诺笑道:“要不是人家午餐时间才开门,她一大早就要拉着我过来。”
凌欢白了他们一眼,“你们不激动吗?如果真的是她,这是多故事性的巧合啊!”
可能是凌欢的表情动作太夸张,风尧从收银台后面走了出来,笑着问:“点好了吗?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有没有特别照顾一下我的生意?”
凌欢没有把点餐的平板电脑还给风尧,而是问:“它可以上网吗?”
风尧点了点头,指引者凌欢切出点餐界面,打开了一个新闻应用程序。
凌欢点进相应栏目,把林一诺的报道拿给风尧看,“看看这篇报道,可能会有惊喜哦!”
风尧接过去,走回收银台,先帮他们下了单,然后开始浏览那篇文章。
李榆万万没想到,凌欢会抛出直球,她对凌欢比了个大拇指,“真看不出您是社恐,这是不是近朱者赤?”
林一诺抱了抱拳,“过奖,过奖了。”
餐品上齐的时候,风尧走了过来,“我可以坐这儿吗?”
李榆拉开身边的椅子,“欢迎。”
风尧给自己点了一份沙拉,加入了他们的午餐,“报道写得很好,既有逻辑,也有人文主义关怀,林记者,谢谢你。”
林一诺端起杯子,与风尧递来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放下杯子,风尧笑问:“那么,你们有没有兴趣听听我父亲的故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风尧的父亲风志礼从越南战场回来之后迅速入了党,又很快提了干。
八十年代中期,经人介绍,风志礼和当时在部队医院当护士的风尧的母亲相识相恋,组成了幸福的三口之家。
九十年代的大裁军中,风志礼夫妇转业到地方。风志礼因为在部队的职务不高,又只有高中文凭,所以虽然有战友介绍,也只是进了一家公司当老总的专职司机。风尧的母亲则比较顺利,转入了当地的一家三甲医院。
风尧父亲供职的这家公司在几年内迅速壮大,成为国内第一批上市企业之一。恒远经贸公司升级成为了恒远集团,金恒远总经理也变身成为了金恒远董事长。
风志礼做事脚踏实地、任劳任怨,金恒远对他的信任与日俱增,给他的待遇也远比一般的司机都要高。风志礼很知足,凭着他和妻子的工资,足以保障女儿风尧衣食无忧。
风尧从小生得漂亮,文文静静的小姑娘,成绩优异,爱好广泛,从小学开始每年都是“三好学生”,十足“别人家的小孩”。
神仙眷侣般的父母和人见人爱的小孩,本该组成令人艳羡的家庭,可是……
故事说到这里需要一个转折,现实却常常比故事更令人猝不及防——
风尧十四岁时,母亲罹患急性粒细胞白血病,不久便去世了。还没等她从悲痛中缓过神来,一个雷雨交加的晚上,独自在家做作业的风尧又接到了来自交通队的电话,通知她,她的父亲涉嫌醉酒驾车肇事,致人死亡。
讲故事的人和听故事的人都忘记了他们的午餐,一桌子的食物都放凉了,直到李榆设定的午休结束的闹钟响起,她才意识到已经到了下午上班的时间。她跟风尧说了抱歉,先一步离开“桃子小姐”。
风尧看了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的餐食,有些抱歉地说:“不好意思,耽误你们吃午饭了。我让厨房重新给你们做一份吧?”
凌欢着急听故事,“不用不用,微波炉‘叮’一下就行。”
风尧让服务员把餐食端下去加热,笑问:“后面的故事有点儿长,也有点儿狗血。我爸因为酒驾肇事致人死亡,进了看守所,不到半个月,就突发心梗,去世了。”
“你父亲有心脏病史吗?”林一诺问。
“没有,警察给我的说法是,我爸愧疚难当,好几天没怎么睡觉,然后就……他们把遗物交给我,只有几件衣服和一些日常用品,我爸那么疼我,却连句话也没留给我。”
风尧一夜之间变成了孤儿,当时她才满十五岁,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年纪。监护权给了风尧的舅舅,但是风尧并没有搬去跟舅舅一家人同住,她守在从小和父母一起长大的房子里,开始学习一个人生活。
她很聪明,也很善于观察,她回忆着父母平时做家事的步骤,学会了交水电煤气费,学会了做简单的一菜一饭,学会了保持家里的清洁卫生。在舅舅的帮助下,她将父母单位给的抚恤金和慰问金一并存进了以前一直由母亲保管的存折,每个月取出固定的家用,剩下的存为自己完成高中和大学学业的费用。
她的学习成绩只有短暂的波动,从年级前十名掉到了年级第二十九名,但很快又回到了正轨,并且一直保持到高中毕业。
风尧如愿地考上了理想的大学,学校虽在外地,但离家不算远。临走的前一天,她将家里角角落落都收拾得干干净净,清理了冰箱里剩余的食物,将存折里的一部分钱转到了自己的卡里,又把存折、房产证这些重要的物品收纳好,用旧床单遮罩了容易积灰的家具。
一切收拾停当,她坐在空荡安静的客厅,瞥见了放在电视柜下面的装有父亲遗物的小盒子。她走过去,蹲在地上,打开那个盒子,从里面拿出了父亲的钥匙扣、随身佩带的钢笔、小药盒和一个眼镜盒。
风尧说:“就像是冥冥之中有股力量指引着我吧,在当时那个光线,那个角度下,我看到了眼镜盒内衬和外壳之间一条细小的裂缝,然后,我顺着裂缝,撕开了夹层。”
夹层里有张已经轻微粘连的卫生纸,风尧展开它,仔细辨认钢笔写上去的,微微洇开的字:“尧尧,爸爸没有撞死人,原谅爸爸,好好生活。”
是风志礼的字,风尧认得。那张纸很小,匆忙之下只够写上这几个字,风志礼应该是撕开了眼镜盒的内衬,迅速地写下这行字,然后趁胶没干透,又把纸条和内衬粘了回去,以此给心爱的女儿留下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