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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Epi.6 ...

  •   恶劣的天气持续了两个礼拜,砭骨的冷雨断断续续地下着,气温总在四十度(*1)左右徘徊。伯兰特抖了抖伞尖,在门口换了鞋。屋子里冷得像个石砌墓穴,他拨弄了一下暖气开关,没有响应。他三天前已经给维修工人打了电话,但迄今没有人来关注伯兰特先生家里的供暖问题。
      他在茶几上摊开了当天的报纸,邮递员大概是在路上摔了一跤,于是整个国际版和政治版上都是泥水。还没看几行字,他就不得不起身到厨房去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酒精驱走了深入骨髓的寒意,他放松地陷进沙发里,跳过了皮卡迪利街谋杀案的后续报道,直接去看关于苏联和美国的社论,词语一个接一个地跳入视线,他的大脑却无法把它们组成有意义的句子。伯兰特疲倦地揉了揉鼻梁,把报纸和信件推开,打算洗个热水澡,然后早早地睡觉。那位美国来的戈登先生今天终于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外交部专员,而专员理所当然地把情报处处长拉去充当煮咖啡的侍应生,害得伯兰特在冰冷刺骨的大雨里站了两个多小时,上帝为了捉弄他,藏起了全伦敦的计程车。
      门铃响了起来。
      伯兰特在楼梯上半转过身来,手臂里搭着自己的西装外套。他等了几分钟,却只听得见雨滴敲打窗户,风穿过狭窄的街道,一路呜咽。客厅里的挂钟嘀嗒地走着,差不多十点半了,外面漆黑一片,惟有暴雨的鞭子抽打着世界。
      门铃再次响了起来,持续不断地鸣叫着,好像一群愤怒的马蜂。访客开始失去耐性。伯兰特重新披上外套,几步跨进客厅里,打开了壁橱右上方第一个抽屉,摸出自己的左轮。
      “谁?”
      他喊了一声,门外没有回答,他也不期待对方会回答。伯兰特掂了掂手里的枪,拧开了门。
      全身透湿的男孩子抬起头来,眼神竟是涣散的,好像聚焦在某个很远的地方,雨水滴下来的时候就麻木地闭一下眼睛。他的卷发一绺绺地贴在额头上,让他看起来就像只饱受折磨的流浪猫。伯兰特缓缓放下了枪,男孩子动了动冻得乌青的嘴唇,却发不出声音,他无力地倒了下去,昏倒在湿漉漉的前门台阶上。

      ***
      伯兰特看了一眼手表,俯身给男孩子换了一条湿毛巾。他的小病人躺在沙发上,被厚厚的毛毯一层层地裹了起来,像个特大号的婴儿。就在他盯着壁炉,思考该不该采用那种古老的取暖方法时,卷发的男孩伸出手来,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角。
      “现在是凌晨三点,你在阿德莱德大街139号的一张沙发上。”伯兰特平静地说,把衣服从他手里解救了出来,“是的,你发烧了,再一次地。但我不敢让科尔曼深夜出诊,他会在我的威士忌里下毒的。”
      男孩茫然地看了一会天花板,又闭上眼睛,蜷缩起来:“我……头痛。”
      “所以,趁你醒着,赶紧把药给我吃下去。”
      对方疑惑地蹙了蹙眉,伯兰特把装着热牛奶的玻璃杯砰地往他面前一放,顺手丢过去一小瓶白色的药片,简短地命令道:“退烧药,牛奶。”
      男孩吃力地爬起来,靠在沙发扶手上,倒出两片退烧药吞了下去,把空杯子还给那个一脸严肃活像葬礼司仪的英国男人。后者到厨房里去了,叮叮当当地洗干净玻璃杯和替换下来的毛巾。等他回到客厅的时候,卷发的男孩仍然维持着半靠半躺的姿势,一言不发地盯着他。
      “别这样看着我。”
      “我在想……”男孩吞咽了一下,努力地摆弄着那些他并不熟悉的英语单词,“你会不会,把我赶出去。”
      “如果你不希望明天这个时候在伦敦的大街上流浪,你最好把你的小秘密统统倒出来,我说过我不喜欢收留来路不明的流浪汉。”
      对方舔了舔唇,“丹尼尔•诺瓦克。”
      “有趣的发音。能帮我拼写一下么?”
      男孩接过铅笔盒和便条本,写下自己的名字,认真得就像在修女的藤鞭威胁下学写字的小学生。伯兰特对半折起那张便笺纸,放进衣袋里。“好吧,丹尼尔——希望你不介意我直呼你的名字。”他耸了耸肩,“我假设你是波兰人?”
      “查克。”
      “捷克?”
      “捷克。”男孩迅速地纠正了自己的发音,“捷克的比尔森。”
      “不错的地方。”伯兰特随口回答,他根本不知道比尔森到底在哪个偏僻的角落,“或许你能告诉我仁慈的好上帝是怎么把你拖过大半个欧洲,最后丢在老伦敦城的?这地方可是出了名的潮湿滞闷,食物被游客贬得一钱不值。”
      丹尼尔再次舔了舔唇,“这是审讯吗?”
      “如果我说不是,你相信吗?”
      “不。”
      情报处处长微笑起来,揉了揉男孩还没有干透的栗色卷发,“继续说。”
      “事实上,我也不太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丹尼尔专心致志地盯着手里的铅笔,“大概……三个月前的一个星期六,我打算回家——我是学生,大学的学生——母亲却忽然来找我,让我马上收拾行李,而且不能让任何人知道。于是我离开了学校,除了一个塞满换洗衣服的背包,什么都没有带。”他变换了一下姿势,把一个抱枕塞到背后,“他们什么都不肯说,只是给了我一个信封,把我丢上火车。信封里是一张船票和一张……”他想不起那个名词,只好拿起便条本晃了晃,“一张这个。他们让我去英国,找一个叫‘约翰•费舍尔’的人。”
      “你找到了?”
      男孩摇了摇头。
      “你记得他的地址吗?”
      “不,你不明白……他死了。我去找他的时候,他的房子被警察……”男孩做了一个“封闭”的手势,“说是有人死了……所以我回来了。”
      “回答问题,丹尼尔,你记得他的地址吗?是或者不是。”
      “是的。”
      “把它写下来。”
      男孩咬了咬铅笔的末端,顺从地在便笺纸上写下了费舍尔先生的地址。然后缩进毯子里,把自己裹了起来。“我可以睡了么?”
      “最后一个问题,丹尼尔。”
      “我的头很疼。”
      伯兰特叹了口气,捋起衣袖看了看表。三点四十七分。他的热水澡和睡眠已经被无限推迟了。雨还没有停,只是变小了,零零星星地飘洒下来。这种见鬼的天气。他想,替男孩按紧了毯子一角,“那么明天见,我会让科尔曼来看看你。”
      他本想给自己泡一杯加了姜片的热茶,然后象征性地睡上三四个小时。但男孩在他站起来的时候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怎么了?”他问,对方没有回答,只是攥得更紧,瞳仁在昏暗里变成幽深的黑色。伯兰特不能理解这突如其来的恐惧,只好重新坐下来,轻轻地摩挲着男孩柔软的栗色卷发。
      “你怕黑吗?”
      没有回答。男孩闭上了眼睛。那盏孤独的台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Epi.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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