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8、黑白之战 ...
-
丁小鹏是个贴心的小太监,即使冷宫里上上下下就我一个,还是给我在浴盆边立了扇屏风,把剩下的屋子隔在外面。我起身从屏风上拿条棉绢将自己草草地擦干,因为泡得太久,身上皱皱巴巴的,跟缩水了的衣服一样。
这个时代的衣服十分繁琐复杂,东一条衣带西一颗锦扣的,里里外外好几层,我套了内衫,笨手笨脚地费了半天劲也没弄明白这中衣怎么个穿法,于是干脆半披在身上,饶过屏风走出去。
屋里没点灯,我一手拿着夜明珠一手拎着穿了一半的中衣,走到床边,突然就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好像有双眼睛正幽幽地盯着我。我后背“唰”地一下起身一身鸡皮疙瘩,头皮凉得发麻。
我紧张地捏捏手里的夜明珠,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一个高瘦的黑影倚在门框上,来人带着一顶坠着黑纱的斗笠,丝缎般墨色的长发被夜风吹得舞动张扬,宛如来自冥界的鬼魅。
“呀!”我吓得一叫,脚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却忘记自己本就抵着床边,无路可退。我一个趔趄差点仰面摔倒,手里一松,夜明珠“啪”地掉在了地上,往前滚了几滚,停在了我俩之间的桌腿边。
我瞪大了眼睛看着黑衣人,惨白的月光洒在他身上,有一股肃杀之气。我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双手紧张地握了又握,关节都给我捏得发白。
黑衣人微微低了下头,隔着黑纱我看不清他的脸,但顺着他偏头的角度我觉得他是在看地上的夜明珠。
他不说话,我自然也不敢出声,百平不到的屋子里对站着两个人,却安静的连呼吸声都没有。我记得以前看武侠小说上说内功修为很深的人呼吸都很轻,甚至可以闭气很长时间。虽然他就站着一动不动,可直觉上我就觉得这黑衣人的武功一定是深不可测那种。风停了,垂在他面前的黑纱就停在距脸不到一厘米的地方,纹丝不动的,我想他一定没在呼吸。他不呼吸,我自然也就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凉水里泡了太久,现在又衣衫不整地给凉飕飕地夜风一吹,我只觉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一抽一抽地疼。
所谓敌不动,我不动,可这种持续了我觉得已经一个世纪长的安静还是让我觉得尴尬得可怕,于是我清清喉咙,故作镇定地开口,“你…是谁?”刚一张嘴我就后悔了,颤不成音地三个字从我嗓子里发出来,跟卡了鸡毛似的。
黑衣人还是不说话,虽然看不见,可我就觉得他连眼睛都没屑眨下,立在门口跟座石像一样。
我握握冰凉得都快没有知觉的双手,撞着胆子,又幽幽颤颤地说:“我…你…你若是来找颜梓情寻仇的,那我告诉你,我不是她,颜梓情已经死了,你不要错伤无辜呀。”
颜梓情生前心狠手辣,害人无数,现在她中了毒还身受重伤,怕是排队要找她报仇的人比菜市场门口等着买减价猪肉的人都要多。眼前这个人,我看他要杀我只需动动小指头,估计比捏死只蚂蚁麻烦不了多少,我贪生怕死,不自觉地就跟他说了我借尸还魂的事实。
黑衣人好像没听见我的话似的,根本不为我这番惊骇世俗的言论所动,还是纹丝不动地倚着门框。
就在我怀疑他是不是站着睡着了的时候,他突然大跨一步,上前想要去捡地上的夜明珠。我向来是个胆小惜命的人,这时却不知哪儿来了勇气,在我大脑还没做出反应之前,脚下已经几步迈出去,伸手也去夺那停在我俩中间的珠子。
黑衣人显然没料到我竟如此大胆,居然楞了一下,硬生生地就让我把珠子从眼皮下抢走。我握了珠子倒退几步,直到小腿肚贴上石床,一片冰凉才停下来。
我舍命抢珠的举动本是条件反射,就觉得这是最珍贵的东西,如何也丢不得,整个过程根本不受大脑支配,现在静下心来,回想刚才的举动,觉得根本就是找死,吓得出了一背的冷汗,把衣服都黏在身上了。
黑衣人虽然楞了一楞,可转眼便回过神来,竟是几步跨上又来抢夺。我退无可退,“噌”地一下蹿到床上,把捏了珠子的手藏在身后,又往后倒退几步,直到正个后背都抵在冰冷的墙上。那黑衣人轻功了得,我退了这么多步,他却一眨眼,跟风一样就飘到我的面前,我俩面面相觑,我的脸离他不过一寸,我紧张地大口喘气,呼出的气吹在斗笠垂下的黑纱上,把他的脸映出朦胧的轮廓。
我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魔,看黑衣人一副对夜明珠势在必得的样子,我却还是死命的把珠子捏在手里就是不放,手心的汗黏在珠子上面滑滑的,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溜到地上一样。
就在我打算把眼一闭,英勇就义的时候,头顶上的屋瓦突然“哗啦”一声塌陷下来,一个白影从天而降,一把将我捞到了身后。
白袍男子从天而降,左手将我一把扯到床下,右手握着把软剑“唰唰”几下朝黑衣人胸口刺去,黑衣人也没料到会突然杀出这么个“程咬金”,竟连连退了几步,避开这致命一击。
一切发生太过突然,看着黑白两个人影打成一片,我竟也忘了害怕,呆呆地立在一旁观起站来。
由于屋子空间太小,白袍男子的三尺软剑施展不开,每每出击便受到桌椅屏风的限制。打了几个回合,黑衣人向后一跃,飞到了屋外,白袍男子也跟着追出,转战到院子里。我看黑衣人被白袍男子纠缠根本无暇顾及到我,便也大了胆子移到窗边往外看。
是夜,窗外一片漆黑,只有一轮新月形只影单地嵌在浩瀚的苍穹中。清冷的月光洒下来,把白袍男子映得影影绰绰。他手里一柄三尺软剑,在惨白的月色里散发出嗜血的冰寒。
他挺剑疾刺,招式凶猛,我看不大出,却也觉得这每一招一式都是致命之击。那软剑夭矫灵动,变化之快根本不能为肉眼所辨别,我只觉得月光反射在剑身上,“唰唰”地连成一片白色光影。
我虽不懂武,却也能看出现在两人正打得不相伯仲。若是硬是要我分个高下,虽不情愿,我也觉得黑衣人会略胜一筹。因为虽然白袍男子剑势凶猛,变化万方,可是却一点儿也近不了黑衣人的身。黑衣人虽手无寸铁,又被攻个措手不及,却丝毫没有手忙脚乱之意。黑衣人展开轻功,在院子里飞来舞去,任那软剑来势如何凶疾莫测,都能被他轻而易举地化解于无形,即使是闪躲,也有一种优雅雍容的味道。
高手相争,比得不过是一招半式,输赢全看一个人能不能预测出对手下一步的招式走向。这就好像下棋一样,你永远只需要比对手多想一步。棋胜一着就是这个意思,一步,就是生和死的差异。
我觉得黑衣人就是那个棋胜一着的人。不论软剑走势如何变幻,刺、砍、戳、绕,那软剑灵活得像条毒蛇,而黑衣人就似那训蛇人,每次都能恰到好处地避开那致命一着,他背着手翻身扭动,黑发被夜风吹起,飞扬舞动。
我在窗后站着,见白袍男子虽不至于处于略势,却也丝毫占不着什么便宜,着急得把双手关节捏得“咔咔”直响。
记得以前金庸书里写过,高手过招的时候务必精力集中,心无二想才能把武学精华发挥至极致。现在黑白两个人影打成一片,刀光剑影,完全到了一种忘我的境界,我若现在朝黑衣人背后丢快砖头什么的,他忙着躲剑,说不定能一击命中把他海晕了也说不定,如果他回头躲砖,那必然要把背后空门尽数露给白袍男子,一样难逃一伤。
思及至此,我赶忙捏着夜明珠趴在地上找起砖头来。板砖没找到,却给我拾了块手掌大小,两寸多厚的碎石来。我悄悄地捡起石头,掂了掂,能有五,六斤重,等待黑衣人背朝着我,我抓住时机,手仰过头顶,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石头向黑衣人后脑掷去。我本就用了全力,再加上身上又有些颜梓情的内功底子,这石头去势凶猛,竟带着“嗖嗖”的风声。
我觉得这黑衣人一定是个妖孽,不然他怎么跟脑后长了眼睛似的,在石头接触他后脑的一瞬,他侧身轻转,避过石头,接着又一个后仰,软剑刺了个空,待要收回,却被他用两指牢牢地夹住,一套动作快得如行云流水一般,可我却觉得好像是电影慢动作,他每一个动作都清晰有力,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映着冰寒月色的剑尖就这么被夹在黑衣人的两指之间,白袍男子手里握着剑柄,熟悉的脸上一片不敢置信地绝望和痛楚交错在一起,他手腕一抖,软剑竟生生被他用内力震得粉碎,如灰尘般被夜风卷走。
黑衣人还是双指夹剑的姿势,只见他指缝中银光一片,白袍男子的内力竟被他双指截断,所以从指缝中穿出的剑尖还丝毫无损。
我从没想过以前只有在武侠小说或电影中看到的情节竟然就活生生地在眼前上演一幕,不由惊得有些呆了,直到黑衣人转身向我的方向,夜风卷起他面上的黑纱,露出一张微微上扬的红唇。
就在我以为他定要过来找我报投石之仇的时候,黑衣人脚尖轻轻一点,身子凌空跃起,黑色的衣角被夜风掀起,像花一样绽放,飘逸绝伦,我竟看得有些呆了。还没缓过神来,下一瞬,那黑影就完全融进如墨般的夜色之中,彻底消失不见了。
我站在原地愣了会儿神,这才握握比夜还凉的双手,好像下定很大的决心一样,走到白袍男子面前。
风从他的袖口灌进去,把白袍吹得鼓鼓的。我仰头看那张让我魂牵梦索的面容,他琥珀色的眼,高挺的鼻梁,紧闭的薄唇,然后微微福了福身,嘴唇轻启:“谢谢陛下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