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一样的答案 ...
-
我伸出右手去拖他的袖子，扣住他的手，拉到身前握住，“做个朋友吧商无尘，我叫苏念，你若愿意可以叫我念念。”
商无尘握着我的手，他的手心温暖而干燥，那种温暖的感觉像涩涩的电流沿着血液蔓延到心底，连一直冰冷的手心都跟着热起来。
他低声轻念我的名字：“苏念，念念。”
我浑身像触了电一样僵硬住，这种语调，曾经有个人也在耳边反复呢喃过，第一个字重读，第二个字轻音，念念，拖着长长软软的尾音，我本以为，这辈子，除去午夜梦回时分，我再也不会听到有人用这种饱含无限宠溺的语气喊我的名字，甚至和萧然有着一样音色的楚离，我都知道，他说不出那种醉人的感情。现在，商无尘只是很无意识地低语，却是我梦里都不敢奢望的熟悉语调。
萧然第一次叫我的名字，是在学校门口盛开的栀子花树下，夕阳把他雪白的衬衫染成霞色，他说：“念念，我找你很久了。”
念念，第一个字重读，第二个字轻音，拖着长长软软的尾音，是独一无二的，比世上最美妙的音乐还要悦耳。
“你…你叫我什么？”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错愕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商无尘皱眉重复：“念念？”还是一样拖着好听的尾音，温软地撩人心弦，“你的名字不是么？”
我说：“是啊，我的名字。已经很久没听到别人这样叫我，”摇摇头，心里抑制不住的酸涩，“曾经有个人也会这样念我的名字，语气和你一样，乍听之下有些伤感罢了。”
商无尘说：“这个人…是对你很重要的人？”
我点头：“是。”这世间再没有什么比他重要。
商无尘眼底闪过一丝什么，我沉溺在回忆里来不及捕捉，再想去看他却已经回复平静。
我有些愧疚，商无尘身边一定也有这样一个人吧，可惜他却什么都想不起来，这样比起来我其实更幸福一些，至少我还有回忆可以厮守。
我避开继续这个沉重的话题：“我们还是快些赶路吧，进了城可以找最好的大夫。”
商无尘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从地上捡了包袱，指着远处说：“从这里沿着河一直往上游走，大概三天就能走到谷口。”
我顺着他白玉般精美无暇的手指看去，铺满宝石的河一路通到云雾缭绕的天边。“你刚刚是去探路了？”
商无尘侧头：“不然你以为我一个人走了么？”
我心虚地干笑一声，嘴上还是逞能：“你一声不吭地消失，我自然当作你把我丢下自己走了。其实你完全可以叫醒我一起去的呀。”
商无尘叹了口气道：“有个人睡的很沉，半个身子压在我身上还能睡得那么安稳，连我起来都没有半点知觉。你说，这种人我怎么叫的醒？”
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
记得昨晚最后的记忆是被鼻血吓得晕倒，当时我正在给发烧的商无尘冰敷额头，所以可能就势倒在他身上了吧。
可是为什么会流鼻血来着？因为…脑海里浮现出一片活色生香的画面：暖风吹过，撩起了盖在商无尘腿上衣服，衣服掀起来折到腰间，腰以下的地方就一览无遗了。修长的小腿是最完美的曲线，肌肉纹理流畅的大腿，再往上看……
我觉得脸颊“噌”地一下烧得滚烫，这对于身中寒毒的我来说还真是难得。原来我不仅仅是压在商无尘的身上睡了一夜，我是压在了未着寸缕的他的身上！
商无尘不说话看着我，眼睛里却隐隐藏着笑意。
这家伙一定知道我现在脑子里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自知理亏，激动得像兔子一样几步跳到他身前，头也不回地大步往前走，边走边喊：“给压一下有什么了不起，怎么说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我若守着封建教条不给你……”话到这里，连我这个二十一世纪来的前卫女权主义者都说不下去了，“反正若不是我，你现在还不知道病成什么样子，我个姑娘家都没说什么，你大男人到开始唧唧歪歪起来！”
商无尘跟过来，仗着自己身高腿长，几步就超过我走到前头，停了一下，回头说：“念念我其实什么都没有说，有些东西都是你自己在乱想的吧？”说完嘴角不经意向上钩起，红宝石色的双唇像瞬间绽放的玫瑰。
我被他的笑晃花了眼，等回过神来，商无尘已经走出了很远。
沿着河走了大半天，抬头再看，谷口离我却还像是和早上一样的远，大片的花海无边无际，仿佛没有尽头。
商无尘走路的姿势很好看，抬腿落脚间都带着那么一股雍容典雅的味道，长长的玄色袍子随着步履的波动在身后扬起，远看上去好像滚滚红浪。
奇怪商无尘明明走的不快，可任凭我在后面三步并作两步地一路小跑，却怎么也追不上他的步伐。
颜梓情的身子赢弱，不出一会儿我就累得气喘吁吁，眼看商无尘的身影越来越远，心里反而较起了劲，就是不肯张口叫他等一等。
商无尘好像终于注意到后面一身狼狈的我，他没有停下脚步，也不会催促我，而是不动声色地放慢步伐，等我追到他身旁。
我侧头想说谢谢，还来不及开口，商无尘先说：“我有些累了。”
他怎么会累？我看他一副脸不红气不喘，云淡风轻的模样，连头发都服帖地垂在背上，那样子估计就算要他不停脚走到天黑都不会有问题。
不过我刚才又追又跑地赶了一路，反倒真的有点累了，于是两个人在河边找了块干净平整的草地坐下。
我腰酸背痛，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会儿，也顾不得形象，撩起裙子就一屁股坐下，转头再看商无尘，他抬手掀起长袍下摆，轻轻弯腰，然后曲身盘腿坐在地上，动作如行云流水，干净优雅得不像话。
记得以前电视杂志上常常用“有气质”三个字来形容明星，那时候我都觉得这是非常不靠谱的评价。你可以说一个人相貌美丽，身材窈窕，或者性格可爱，但是气质这种东西虚无缥缈，根本没有一个可以用来衡量的标准。
可是直到认识商无尘，我才发现原来这世上真有一种叫做气质的东西，那是种在举手投足间不经意会流露出来的风貌，任何人都模仿不来。
商无尘身上散发出的是一份浑然天成的贵族气质，和他一比，我身上若也有气质，那就叫庸俗。
走了一上午，肚子已经不止一次“咕咕”地跟我抗议了。打开油纸包，将剩下的白玉糕分成两份，自己拿一份，剩下的包在油纸里递给身旁的商无尘。
商无尘看清手里的东西，微微蹙了下眉头，又将纸包递还给我，“我不饿。”
“怎么可能不饿？”我挑了挑眉，“从你醒来以后还没吃过东西吧？你以为自己是什么？铁打的人么？”
商无尘摇头：“不是，这个东西我吃不惯。”
原来完美的人也有不完美的地方，商无尘会挑食的事实让我不禁来了兴趣，“这是颜国最有名的白玉糕，你从小在颜国长大，怎么会吃不惯当地的特产？”
商无尘说：“我也不知道，可就是不喜欢这味道。”
我笑道：“恩，其实这东西一开始我也不爱，甚至说的上是讨厌，闻到还会想吐。不过后来掉到山谷里，肚子饿得不行，又没有别的吃的，就强迫自己吃，没想到再吃起来却是另一番滋味。”
把半份白玉糕塞到商无尘手里，“你的病刚好，就算以前体质再好，现在一定也很虚弱，这白玉糕是羊奶做的，里面蛋白质…恩…各种营养含量都很高，不是常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么？你就把它当做药来吃好了。”
商无尘侧头看我，半响终于试探性地用手掂起一块白玉糕放在嘴里。奶白色的糕点，被玉一样修长的手指夹着，樱红色的嘴唇张开，咬下，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让他一做居然就带着暧昧的色彩。
我感到心跳突突地加快跳动，口干舌燥的感觉，咽了咽口水，“怎么样？没有想象那么难吃对不对?很多东西要慢慢欣赏才能体会它的美好。”
商无尘点头：“对，的确和想象的不同。”看我的眼神有些变化，一样目光流转，只是光华要比之前更温暖。
我说：“也可能是因为我们饿了，所以很多平常不稀罕的东西现在拿来也会觉得是珍馐佳肴。就好像朱元璋当年喝珍珠翡翠白玉汤一样。”我顿了顿，“这是我家乡的一个故事，你要不要听？”
商无尘说：“念念说吧，我想听。”
我顺了顺衣袖，侧头说道：“话说这朱元璋是明朝的开朝皇帝，可是在他做皇帝之前却有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悲惨经历。那时候闹灾荒，朱元璋三天没有吃饭，饿得昏倒在路边，幸好有一个好心的农夫将他救回家，农夫自己家里也因为灾荒揭不开锅，于是他便用家里仅剩的一块已经发酸的豆腐和着一小撮菠菜煮在粥里，朱元璋吃了以后精神大振，于是便问农夫这是什么东西那么美味，农夫看碗里米粒似珍珠，豆腐似玉，菠菜绿油油地和翡翠一个颜色，变开玩笑地说:‘这叫做珍珠翡翠白玉汤。’”
“后来朱元璋当上了皇帝，尝遍天下美味佳肴。有一次朱元璋生病，什么都吃不下，忽然想起年轻时候吃过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于是便叫御厨煮给他吃。结果御厨完完全全按照他的描述做了一碗，朱元璋尝后却大发雷霆，说这绝不是他以前吃过的珍珠翡翠白玉汤，一怒之下就把御厨杀了，然后发榜重金寻找会做这道菜的人。不久之后一个年轻人来揭榜，他用鱼龙代替米粒做成珍珠，豆腐夹肉馅代替白玉，菠菜包裹莲子象征翡翠，最后用鱼骨汤熬制，朱元璋吃了以后十分高兴，说这才是真正的珍珠翡翠白玉汤，和他年轻时候农夫做的味道一样，这个年轻人也被封为御厨还厚赐了许多奖赏。”
说完，我对商无尘笑笑：“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心境环境不同，看待事物的眼光也会不同。物是人非就是这个道理吧，好多时候我们觉得一样东西或是一个人变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却没有深究发现其实改变的是我们自己,所以从前爱不释手的东西现在我们不屑一顾，曾经觉得血海深仇后来想想其实根本微不足道。”
商无尘的眼皮跳了一下，开口问：“念念是这么认为的么？”
我迷惑：“认为什么？”
商无尘说：“再深刻的仇恨，时过境迁，就会化解么？”
我没料到商无尘会问我这个，刚才那些感慨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没有要深究的意思，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我从来没有经历过什么深仇大恨。小时候班里有个女生偷了我写的文章拿去发表，得到很多褒奖，还因此被保送到我们那里最好的学校。我当时眼睁睁地看着她侵占本该属于我的荣誉，会在心里用最恶毒的话诅咒她。后来事隔很多年后再见，她跟我道歉，说当年虽然她表面风光，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受着煎熬，因为她知道自己享受的一切都不属于她，所以这么多年来心里一直对我很愧疚。”
“等她说完我才发现我其实一点都不气她，虽然当年恨她恨得要死，但事后想想，这么多年来内心的愧疚一直折磨着她，对她也算是足够重的惩罚了。看见她也有了自己意气风发的幸福人生，我打心底为她高兴。”
不知道为什么，再次讲起这个故事，我好像真的能够设身处地地站在那个女生的立场。心里有些莫名的疼痛，好像自己也曾偷了别人的东西，然后一直小心翼翼地怀着愧疚，生怕哪天醒来，一切都会消失不见。
商无尘似乎想说些什么，他十指交错地扣在身前握了握，最终选择沉默。
我笑：“不过这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如果真有天大的国仇家恨，恐怕我就没有那么伟大的胸襟了。”
商无尘问：“如果有人伤害了你身边的人呢？也可以原谅么？”
我回答得斩钉截铁：“不会。”
从小到大都是这样，自己受点委屈不要紧，可是如果身边的人受到伤害，我就会竖起浑身利刺，拼了命的去保护他们，就算最后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
反问他：“你呢？”虽然这样问，心里对他的答案却已经猜出九分，不知为什么，总觉得他就应该是这样的性格。
不出意料，商无尘沉默了半晌，侧头看我，眼里有我读不懂的情绪，“不会。”
果然，我们是一样的人。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一样的答案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