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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波比说 ...


  •   生活的轨迹,在经历了剧烈的颠簸之后,缓缓驶入了一条新的河道。

      阿川一家三口与阿公同住在那套用希望和积蓄换来的新房子里,而明珠姐姐为了工作方便,也在辅导机构附近租了套小房子,开始了她的独立生活。

      家的形态,悄然发生着变化。

      对我而言,这种变化最直接的体现,便是阿公成为了我新的、也是最稳固的情感寄托。

      阿公的话依旧不多,甚至比以前更少了。

      但他用行动为我构筑了一个安稳的港湾。

      每天清晨,他会准时将新鲜的食物和干净的水放在我面前,动作不疾不徐。

      傍晚,无论刮风下雨,他总会拿起那根牵引绳,雷打不动地带我出门,沿着那条我们走了无数遍的路线,完成日复一日的仪式。

      他的步伐不再利索,我们走得很慢,他有时会停下来歇歇脚,我就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嗅着路边的花草,或者看着天空中归巢的飞鸟。

      最惬意的,是那些阳光晴好的午后。

      阿公会搬一把旧藤椅,坐在洒满阳光的院子里,打开他那台老旧的收音机,里面咿咿呀呀地唱着些我听不懂的戏曲。

      他会招招手,我便走过去,温顺地趴在他的脚边。

      他粗糙却温暖的手掌,会一下一下,缓慢而规律地抚摸着我的头顶和脖颈。

      没有过多的言语,只有阳光的暖意、收音机里模糊的唱腔,以及他掌心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我那颗曾因嫉妒和失落而躁动不安的心,在这日复一日的、沉默的陪伴中,像被一只无形的手轻轻抚平,渐渐沉淀下来,归于一种近乎禅意的平静。

      我明白了,阿川对我的爱并未消失,只是被那个更需要他、更脆弱的小生命暂时占用了。而阿公,用他那种不显山不露水的方式,接过了守护我的责任,填补了我情感上的空缺。

      有些爱,不会消失,它只是换了一种更沉静、更持久的方式存在。

      阿川和雅文依旧忙碌,工作和育儿占据了他们绝大部分精力。

      他们来看我的次数有限,往往是匆匆一面,摸摸我的头,又赶着去处理小宝的事情。

      阿公看出了阿川眼神里的愧疚,有一次,他一边给我梳理着有些打结的毛发,一边对阿川说:“你们忙你们的,不用总惦记,波比跟着我,挺好。”

      阿川看着我和阿公之间形成的、无需言语的默契,看着我在阿公脚边那安然的样子,眼神复杂,既有如释重负的感激,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心酸。

      他知道,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伙伴”——父亲和波比,在他无暇他顾的时候,相互依靠,形成了一种他暂时无法参与的宁静。

      就在这种新的平衡逐渐稳固时,那个曾经让我感到威胁和嫉妒的小小人类——小宝,也开始以一种新的方式,闯入我的世界。

      他不再只是襁褓里那个只会哭闹的“小魔王”了。

      他开始咿呀学语,开始尝试站立,然后,在一个阳光灿烂的下午,她松开了扶着茶几的手,摇摇晃晃地、像只笨拙的小企鹅,朝着趴在垫子上的我,一步步走了过来。

      阿川和雅文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阿公也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那一刻,我心中没有任何嫉妒,反而升起一种奇异的、柔软的情绪。

      看着他那不稳的步伐,圆溜溜的黑眼睛好奇地望着我,一种想要保护他、不让他摔倒的本能油然而生。

      我立刻调整了姿势,从趴着改为温顺地侧躺下来,让自己看起来更加庞大而柔软,毫无威胁。

      我甚至把脑袋轻轻搁在前爪上,让自己的高度降到最低。

      小宝摇摇晃晃地终于走到了我面前,她伸出胖乎乎、带着奶香的小手,试探性地、轻轻地放在了了我金色的毛发上。

      “狗……狗狗……”她发出模糊的音节。

      她的抚摸很轻,甚至有些抓扯,但我一动不动,只是尾巴尖极其轻微地、小心翼翼地摇晃了一下,表示我的友好。

      当他因为站立不稳,身体向前倾时,我甚至下意识地抬起头,用湿润的鼻子轻轻碰了碰她的小手,那动作轻柔得像一片羽毛拂过。

      小宝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更加大胆地抚摸着我。

      从那以后,我和小宝的关系发生了根本性的转变。

      我不再是那个需要被防备的“危险源”,而是成了他最忠实的玩伴和沉默的守护者。

      他会把玩具扔给我,会在我趴着的时候跌跌撞撞地扑到我柔软的身上,会把吃剩的米糊糊抹在我的鼻子上。

      而我,始终保持着最大的耐心和温柔,任由他“蹂躏”,在他靠近时自动趴下,在他走路不稳时,会用身体悄无声息地挡在家具尖锐的角落前。

      在波比的心里,阿公是那个相依为命、给予他安稳晚年的“祖父”;而小宝,则是那个需要他用全部温柔去疼惜和守护的“小侄子”。

      这种情感的划分,清晰而自然。

      阿川和雅文看到我与小宝之间这种温馨的互动,终于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不再紧张地时刻盯着,放心地让阿公带着我和小宝在院子里玩耍。

      于是,院子里常常出现这样一幕:阿公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睛听着收音机,阳光洒在他花白的头发上;

      我安静地趴在他的脚边,目光却时刻追随着那个像小太阳一样、跌跌撞撞、咿咿呀呀满院子跑的小小身影;

      阿川和雅文偶尔会加入进来,陪着小宝玩球,或者只是笑着看着我们。

      空气中弥漫着青草的气息、阳光的味道,混合着小宝清脆的笑声和收音机里断续的唱腔。

      那一刻,我看着嬉笑的小宝,看着眼神欣慰的阿川,感受着阿公手掌无意识的、轻柔的抚摸,内心被一种巨大而平静的幸福感所充满。

      生命的圆环,仿佛在这一刻完成了奇妙的衔接。

      曾经失落的爱,以另一种形式回归;曾经被视为闯入者的小生命,成了新的守护对象;而岁月,则在阿公沉默的陪伴和我温柔的注视中,缓缓流淌,织就了一幅名为“家”的、最温暖宁静的画卷。

      所有的喧嚣、挣扎与不安,似乎都在这午后的阳光里,得到了最终的安顿与和解。

      这幅三代同堂的宁静画卷,似乎预示着生活终于驶入了风平浪静的港湾。

      院子里的阳光,小宝的笑声,阿公收音机里的咿呀声,还有我内心那饱足的平静,一切都显得那么完满,仿佛之前的种种波折都只是为了衬托此刻的安稳。

      然而,生活的河流总在不经意处转向。就在一个看似寻常的周三下午,这种宁静被打破了。

      那天,太阳还没西沉,院子门就被推开了。

      是雅文。这个时间,她通常还在那家灯光璀璨、陈列着精致商品的奢牌店里忙碌。

      她的提前归来,本身就带着一丝不寻常。

      我抬起头,敏锐地捕捉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气息——不再是平日里那种混合着淡淡香水味的从容,而是一种压抑的、沉闷的,像是暴风雨来临前低气压的味道。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嘴角努力想向上弯起,挤出一个笑容,但那弧度显得异常勉强和疲惫。

      她先是像往常一样,放下包,洗了手,然后走到正在阿公看护下玩积木的小宝面前,蹲下身,温柔地唤着:“宝宝,妈妈回来了。”

      她将小宝抱进怀里,那动作带着熟悉的爱意,但手臂却似乎有些无力。

      她把脸埋在小宝散发着奶香的颈窝里,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像是在汲取力量。

      起初,我们都以为她只是太想孩子了。

      阿公还温和地说了一句:“今天回来得早啊。”

      可就在她抱着小宝,轻轻摇晃了没两下之后,她的肩膀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起初是压抑的、细微的抽泣,随即,那哭声再也抑制不住,变成了委屈而悲伤的呜咽,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沾湿了小宝柔软的头发。

      小宝似乎被妈妈的情绪吓到了,扁扁嘴,也跟着哭了起来。

      阿公愣住了,脸上的皱纹都仿佛凝固了。

      他连忙站起身,有些无措地看着雅文,又看了看哭闹的小宝。

      他沉默地走到阳台,给还在店里的阿川打了个电话,语气简短而凝重:“阿川,你先回来一趟,雅文……好像不太对劲。”

      阿川很快赶了回来,脸上带着匆忙和担忧。

      他接过还在抽泣的小宝,轻轻拍哄着,然后走到雅文身边,揽住她颤抖的肩膀,低声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在丈夫温暖而坚实的怀抱里,雅文的防线彻底崩溃了。

      她断断续续地,带着浓重的鼻音,说出了今天遭遇的一切。

      “今天……领导找我谈话了……”她哽咽着,“说我们店……效益一直不好,总部决定……要撤店了……整个店都要裁掉……我,我实在也没什么理由留下……他们就跟我谈了经济补偿……我……我当时脑子很乱,觉得店都没了,留着也没意思,就……就签字了……”

      她说完,哭得更厉害了,充满了懊悔和不甘:“可是我出来后,给以前关系好的同事打电话……她告诉我,店里根本没那么差!她们私下里都说,公司一直是这样……只要女员工生了孩子,产假一结束,就会想办法找理由辞退……因为他们觉得……觉得我们生了孩子,心思就不在工作上了,不能像以前那样拼命了……”

      “我太傻了!我当时怎么就信了!如果是因为这个原因,我完全可以多争取一些赔偿的……我……我怎么能这么冲动……”她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着阿川和阿公,眼神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在家里最需要钱的时候,小宝开销这么大,房贷也要还……我却……我却把工作弄丢了……我太没用了……”

      她的哭声里,不仅仅是因为失去工作的经济压力,更是因为感受到了某种基于性别和生育的不公与算计,以及对自己轻易妥协的愤怒和失望。

      阿川紧紧抱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头顶,声音低沉而坚定:“别这么说!这不是你的错!是那些人的问题!生孩子怎么了?生孩子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凭什么这样!”

      阿公也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是心疼多于任何其他情绪。

      他倒了杯温水,递到雅文手边,声音苍老却带着抚慰的力量:“孩子,别哭了,哭坏了身子不值当。工作没了再找,人好好的比什么都强。你这段时间带小宝也累坏了,正好,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陪陪孩子。家里,还有我们呢。”

      没有一丝一毫的责备,有的,只是全然的接纳、心疼和支持。

      我趴在我的垫子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雅文哭泣时肩膀的耸动,那空气中弥漫开的、咸涩的泪水味道,以及她话语里透露出的那种无力与委屈,都清晰地传递到我这里。

      我不太明白“裁员”、“赔偿”这些复杂的人类词汇的具体含义,但我能感受到雅文身上那份沉重的悲伤,以及那份因为“生了孩子”而被视为异类、被排除在外的委屈。

      我看着她,这个曾经在奢牌店里精明能干、在家里温柔坚韧的女性,此刻却因为成为了母亲,而在职场上遭遇了如此不公的对待。

      我似乎对人类世界中,女性所要承担的、那些看不见的艰难,有了一点模糊而又真切的认知。

      那不仅仅是在家里照顾孩子的辛劳,还有在外面的世界里,需要面对的种种偏见和无形的壁垒。

      雅文在家人的安慰下,情绪渐渐平复。

      她靠在阿川怀里,虽然眼睛还红肿着,但那份绝望的自责感似乎减弱了一些。

      她知道,这个家是她的港湾,无论外面风雨如何,这里总有包容和等待。

      阿川轻声说:“别想那么多了,先休息,工作的事,以后慢慢来,不行我就多接点活儿,总能过去的。”

      窗外的夕阳将最后一点余晖洒进院子,给这刚刚经历了一场小小风暴的家,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坚韧的色彩。

      生活或许从未真正容易,但只要有彼此支撑,就总能找到前行的力量。

      而我,波比,将继续守候在这里,用我沉默的方式,陪伴他们度过每一个或晴或雨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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