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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朝花夕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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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花日记》
文/雾圆
01 朝花夕拾
临江市的夏天快要来了。
临江一中南校主教学楼后的三棵樱花树都落光了花,身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三三两两地涌向校内的朝夕大道上。
朝夕大道上种了一路的梧桐树,阳光穿过宽大树叶的罅隙投射在一张张年轻的笑颜上。
枝叶翠绿,天色碧蓝,摇曳的树影中夹杂着早熟蝉子时不时的叫声。
仿佛已经到了盛夏。
朝夕大道尽头的小礼堂中,一中南校区下半年唯一的课外活动“五月诗会”正在如火如荼地举行。
级部主任陈胜利背着手,在陆续来到现场坐好的高一年级之间巡视,他向来不苟言笑,只是转了一圈,就没有人敢说话了。
陈胜利满意地走向学生们身后,迎面撞上了三班的班主任刘七。
“陈主任!”
“正好,老刘,你们班文理分科表交了吗?”
刘七是整个高一年级三十个班主任中唯一一个教地理的老师,一中重理轻文,每年只能分出两三个文科班来。
教政史地的班主任极少,不管其他的班谁来带,刘七都肯定是其中一个文科班的班主任。
“在这儿呢,”刘七将手中的纸页递了过去,“其他班都交齐了?今年学文的多不多?”
“多啊,比去年多了不少,”陈胜利推推眼镜,顺手拿出了他夹在腋下的一叠报名表,“除了你们班,预报名表都交了有一百七八十份,今年估计得有四五个文科班了。”
“去年北校的冯晓佳裸分考上清华,再算上自主招生,一共走了六个清北。”刘七感慨道,“一中的文科多少年没出过这么好的成绩了,今年选文的肯定多了不少。”
陈胜利低头看着刚收上来的分科表:“对了,你们班那个不省心的女班长……”
刘七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光头,目光往台上飘了一飘。
“陈主任说谁,秦渺啊?”
陈胜利“唔”了一声:“我可记着她呢,去年我抓到她串班给人过生日,特意看了成绩单……物化生三科加起来没考到100分,还能进你们班前二十,看来入校的时候就打定主意学文了。”
刘七笑道:“这孩子在三班就十七八名,分班后成绩就能进前三了,学文科的好苗子。”
陈胜利评价道:“小姑娘心思活泛,你得多敲打一下。”
他继续翻着手里的报名表,突然想起了什么,从最下面摸出了一张别的班的单子。
“对了,说起来,有个人也去学文了,你猜猜是谁,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信。”
刘七好奇道:“谁啊?”
陈胜利答:“顾知白。”
*
“顾知白!”
一侧有一个女孩子大声叫了他的名字,秦渺顺着目光看去,抓紧了手中的稿子。
陈胜利挑了四个人来做五月诗会的主持人,本来没有秦渺,只是原本定下的女生前两天突然感冒哑了嗓子,不得已找了个班长替上。
一侧的音响放起了《运动员进行曲》,秦渺调整了一下面前的立架,清了清嗓子。
“五月的蓓蕾,飘摇青春的枝头;五月的春风,吹拂青春的脸庞~”
“五月的日子,记录青春的脚步;五月的火炬,燃烧青春的热情!”
“……”
“临江一中南校区‘青春助力中国梦’五月诗会,正式开始!”
诗会漫长而无聊,秦渺整个下午都在发呆,她感觉自己握着话筒的手心泛出了一层黏腻的汗水。
我正和他站在一起。
秦渺漫无目的地想着。
然后她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顾知白的时候——小学三年级,他从隔壁实验班转到四班来,来的第一天,煞有其事地在桌面上摆了一本鲁迅的《朝花夕拾》。
“难忘今朝、今朝难忘,今天我们集聚在此,纵声歌颂、放飞理想!”
“难忘今朝、今朝难忘,今天我们欢聚一堂,沐浴春光,收割希望!”
“难……”
话筒突然没声音了。
秦渺握着麦克风,有些慌地重复了一句,又去按开机键,可惜磨损的屏幕只亮了一瞬,她看见了一个电量耗尽的叹号。
场下一片寂静,世界上仿佛只剩下了她自己。
秦渺闭了闭眼睛,心跳逐渐快了起来,她勉力深呼吸了一下,准备大声一点说些什么,顾知白就把手里的麦克风递了过来。
“难忘今朝、今朝难忘……”
秦渺头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念起了主持词,顾知白侧着身安安静静地为她举着话筒。她垂着眼睛,只能看见少年白色校服袖口上的一圈蓝边。
三班坐在第一排的谷雨立刻捂住了嘴,和全班同学一起爆发出一阵起哄的嘘声。
秦渺也不知道顾知白有没有听见这嘘声,她勉力保持着镇定,在散会之后麦克风被关闭的瞬间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另一个主持人邹天走过来,撞了顾知白一下。
“我想起来了,秦渺,你是不是之前也在实验小学读书啊?”邹天眉飞色舞地对她说着,“我就听你的名字耳熟,感情咱们是小学校友!”
秦渺冲他笑了起来。
“对啊,我小学在四班,我记得你在二班来着。”
“我和顾知白都在二班,后来顾知白和他妈吵架,转到四班去了,”邹天转头去看顾知白,“对,你俩小学同班啊,之前对词儿的时候怎么看着完全不熟?”
顾知白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冲秦渺笑了笑:“不用谢,临场反应。”
就只是临场反应而已。
秦渺有些微微的失望,片刻之后她就很好地掩埋了这微小的心情。
邹天还在兴致勃勃地跟秦渺交谈:“我记得咱们小学的时候应该见过吧,你们班好像有个叫林晓湘的,咱们还一块演过那个《还珠格格》,你是——”
秦渺一本正经地冲他抱拳:“缅甸八公主,正是在下。”
顾知白飞快地朝她看了一眼,嘴角可疑地上扬了几分。
“原来是你!”邹天一拍大腿,“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秦渺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地冲他摇了摇头。
“我是皇上啊!”邹天表情夸张,拽了拽顾知白的袖子,“尔康!尔康你还记得吗!我是皇阿玛,你的爸爸啊!”
顾知白简洁地回赠了一个字:“滚。”
顿了顿又道:“尔康不是皇上儿子。”
“原来就是你要追杀尔康!”秦渺大惊失色,随即她又突然意识到顾知白就在身边,立刻收敛了自己的表情,“皇上,失敬失敬。”
邹天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爱卿……呃不是,公主平身吧。”
“走了,跟学生会的人一起把音响搬回办公室。”顾知白踹了他一脚,状似不经意地说,“见到漂亮女生就走不动道,重色轻友。”
邹天立刻笑嘻嘻地说:“哪有啊尔康,你在爸爸心里永远是最重要的。”
顾知白去一侧的座位上找到了自己的背包,邹天跟秦渺打了招呼,正准备离开,却看见顾知白折返回来,从单肩背着的书包里掏了一本书出来,放到了秦渺的手中。
“对了,那天在家里找到的。”
顾知白低声说,他似乎有些犹豫,抬眼偷偷一瞄,又垂了下去,秦渺看见他的睫毛在眼睑出投射出一块小小的阴影。
“还给你。”
顾知白走了好久之后,秦渺才低头看向自己手中顾知白塞过来的那本书。
小学新课标必读课外书一百本之一,鲁迅的《朝花夕拾》。
她翻开第一页,看见了八年前的自己的笔迹。
两个大字——“飘渺”。
另一行不属于她的字迹写的是:“我们用这本书来传纸条吧,不容易被发现,刚刚还没说,我叫顾知白。”
她曾在家里翻箱倒柜地找过这本书,一度以为是搬家的时候把它丢了。
它居然在顾知白手中。
而她居然忘得一干二净。
秦渺强迫自己移开目光,从后台的窗户往外看去,入目一片葱郁的绿色。
朝夕大道上种的梧桐树都是法国梧桐,不开花,只张着碧绿的叶子沙沙摇晃。整个临江一中种满了法桐,有无数蓝白校服的学生从树下路过,笑声渐远,最终被悠长的蝉鸣覆盖。
夏天快要来了。